嘉莉妹妹 第74章

  “我不能这样做,”他心里想。“不预先想好要到什么地方去,一早就出来是不济事的。我要先想好一些地方,然后去找。”
  这种想法给了他一点儿安慰,但只是一点儿而已。当他坐在光线暗淡的休息室里,他竟然想不出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他的头脑最后老是想到酒店,但是他没有钱去投资。他想起酒吧侍者的位置有时是有空缺的,但是他不予考虑。侍者——他,堂堂的前任经理。
  坐在旅社休息室里变得极其乏味,所以他四点钟就回家了。走进去时,他想装出一本正经的态度,但这只是虚弱无力的装模作样。餐室里的摇椅是适意的。他高兴地坐下去,拿着买来的几份报纸,就开始看报。
  当嘉莉穿过餐室去做晚饭时,她说:“今天收房租的人来过了。”
  “啊,他来过了?”赫斯渥说。
  他想起今天是二月二日,收房租的人经常是在二日来的,他的眉头略微皱了起来。他伸手到衣袋里去掏荷包,第一次体会到一无收入时要付钱出去的滋味。他打量着一大卷绿色钞票,像病人望着一种可能把病治好的药剂一般。他然后数出二十八元来。
  “给你,”当嘉莉再走过时,他说。
  他把报纸遮住了脸,看起报来。啊,休息一下——不用跑路和操心,是多么舒服。这些如潮的电讯消息真好像令人忘怀一切的忘川①之水啊。他阅读关于各种活动的精采新闻,忘记了自己的部分烦恼。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倘使你能相信报纸上的插图的话,在布鲁克林控告她的丈夫,一个富有、肥胖的糖果商,要求离婚。另一段消息详细报道斯塔腾岛的公主湾外一艘船在冰雪中沉没的经过。有一长栏生动的记载,记述戏剧界的活动——演出的戏、登台的演员、戏院经理的布告。范妮·达文波特②刚在五马路开始演出。戴利在上演《李尔王》。他看到范德比尔特一家和他们的朋友们,提前到佛罗里达州去度假。肯塔基州山区发生有趣的枪战。他就这样看啊,看啊,看啊,在这温暖的屋子里,坐在煤油炉边的摇椅里摇晃着,等着开饭。
  ① 指希腊神话中的忘川,凡是饮了忘川之水的人,能忘记过去的一切。
  ② 范妮·达文波特(1850—1898)生于伦敦,曾为戴利的剧团中的主要女演员。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早晨,他翻阅各报,但是找不到对他合适的事情。他吃罢早餐,在九点钟开始研究有什么经商的机会。
  出售。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默根斯的老牌紧身胸衣行业,杜鹃花紧身胸衣店,已有三十年历史;愿以奇廉的价格出售权益、信誉、招牌、租赁权、存货以及生财。
  欲知详细条件及细目,请至西十四街十六号雅库-哈尔滨公司询问。
  在同一栏里他又看到:按照我们的指导,投资几块钱于你邻近的地方,就可以每天做三小时工作,得到八块钱的进款;我们不要用你的钱去进行投资;我们给你提供这个信息,收二毛五分钱,邮寄即可。若不如所载,可退款。东八十三街一百二十七号,福·特·罗公司。
  还有:$2,500 可购买设备齐全的酒店和旅馆。泽西城纽瓦克大街一百七十二号三楼;包括六个月的房租和至七月一日的执照。接洽时间为下午八时至十时,或投函《先驱报》八十一号信箱,船长①。
  ① 原文是 OWNER,是登广告人的化名。
  他涉猎了一长串这样的广告,做了一些摘记。然后他去看招雇男工栏的广告,但是心里很不高兴。摆在他的面前是一天——要找事情的漫长的一天,而这就是他必须走的第一步。他看了那长长一栏的广告,大多数是招面包师、改衣工、厨子、排字工人、车夫等等,只有两则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则是一家家具批发店招聘出纳员,另一则是一家威士忌公司招聘推销员。他从未想到过要当推销员,却立即决定到那里去看看。
  那家公司叫阿尔斯伯里公司,是经销威士忌的,办公室在靠近市中心的布罗姆街。他于十点半出发。十一点一刻到了那里。这家公司看上去生意很兴隆,但是赫斯渥想到要去求职,心里就不好过。不过他还是走了进去。这样的公司里的推销员职位可不是轻易可以申请的。这是个体面的好职位。
  他一到几乎就立即被请去见经理。
  “早安,先生,”经理说,起初还以为接待的是外地的一位主顾。
  “早安,”赫斯渥说。“我知道你们登了报要招聘推销员。”
  “啊,”这个人说,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的,是的,我是登了报。”
  “我想来看看,”赫斯渥神气十足地说。“我对这一行是有些经验的。”
  “啊,你有经验吗?”那个人说。“你有什么经验?”
  “哦,我过去经管过几家酒店。最近我在沃伦街和赫德森街转角的酒店里有三分之一的股份。”
  “我明白了,”那个人说。
  赫斯渥不就讲话,等待他表示意见。
  “我们确实要过一个推销员,”那个人说,“我们正在考虑几个人的申请。话虽如此,我想你也是不愿屈就的。我们只出一百块钱一月的薪水。我们希望雇用年轻人。”
  “我明白了,”赫斯渥说。“不过,我目前的情况已不能挑精拣肥。倘使职位还空着,我很高兴接受。”
  那个人听到他“不能挑精拣肥”那句话,心里大不痛快。他想要一个不想挑选或者不想找更好的工作的人。特别是不要老头儿。他要年轻、积极、安于中等薪水而能主动工作的人。他根本不喜欢赫斯渥。他比他的店东们还要神气呢。
  “好吧,”他回答说,“我们很高兴考虑你的申请。我们还要等几天才能决定。你最好送份履历证明书给我们。”
  “我会送来的,”赫斯渥说。
  他点头告别,就走出去。走到转弯角上,他看了抄下的那爿家具店的地址,知道是在西二十三街。他就按这地址前去。可是这家店铺不太大。看上去是家中等店铺,店里的人都闲着而且薪水很小。他走过时向里一望,就决定不走进去。
  “他们也许要一个周薪十块钱的姑娘,”他说。
  到一点钟左右,他想要吃饭了,就走进陀朗饭店。他在那里思考他可以去找工作的地方。他感到疲乏。又在刮风,天空中布满了阴云。对面,穿过麦迪逊广场公园,矗立着五马路旅社,俯瞰着熙来攘往的马路。他决定到那边的休息室里去坐一会儿。那里又暖和又明亮。他在百老汇中央旅社没有遇见熟人。大概在这里也不会遇见熟人。他在大窗户边一只红丝绒长沙发里落了座,那里可以望见热闹的百老汇路,他就坐在那里沉思着。在这里,他的光景似乎不太糟糕。静静地坐着,向外眺望,他还能以自己荷包里的几百块钱聊以自慰。他可以把路上的疲乏和累人的奔走多少忘掉一些。可是,这不过是从一个严重的处境逃到一个不那么严重的处境而已。他还是愁眉不展,心灰意懒。这里的时间好像过得极慢。一个钟点要隔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过去。这旅社进进出出的真正旅客,以及旅社门外百老汇路上来往的更其得意的行人,他们的服装和神气表明他们鸿运高照,使他目不暇接,心不暇想。
  这差不多是他到纽约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多空闲来欣赏这个奇观。现在,他自己不得已而赋闲,竟弄不懂别人在忙个什么了。他看见的青年是何等快乐,女人是何等美丽啊。他们都穿着那么漂亮的衣衫。他们都急忙要赶到什么地方去。他看到雍容华贵的姑娘抛出卖弄风情的眼色。啊,要多少金钱才能和这种人来往——这是他所熟知的。他失去这么生活的机会已经好久啦。
  公共马车在空旷的三角地上来来往往。五马路上成群的马车带着被购物弄得疲倦了的太太小姐,以及早下班的绅士,都是朝北走的,开始把道路堵塞了。每一个人都显得快快活活,都是心满意足的。这时他对这些人有点嫉妒起来。看到人世有这么多叫人惬意的事,而他却都没有,他感到很伤心。
  他自己的前途恶狠狠地冷视着他。即将来临的夜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乐事。
  这些人都是去寻欢作乐的。晚上!——他能上哪儿去呢。
  两位绅士在他坐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们是春风得意的富翁,是西部来的两个开矿的百万富翁。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一个说。
  “哦,上星期三。”
  “和太太同来吗?”
  “是的。”
  “今年去佛罗里达吗?”
  “不,我太太不想去。她挑中了法国。我们要到那里去待几个月。”
  “哦,我今天夜里动身。”
  “是吗?”
  “是的。”
  “老地方吗?”
  “是的,佛罗里达很配我胃口。我在那里觉得很开心。”
  赫斯渥听了他们的谈话,就站起身来。他很疲倦,有些心灰意懒。外面的时钟上指着四点。时间还早一些,但是他想要回公寓去了。
  想到回公寓去,他连带想到倘使他早回去,嘉莉会当他在外面只是东坐坐、西坐坐而已。他也希望不要这么早回去,但是这日子实在太难打发了。
  到了家里就是到了他自己的地方。他可以坐在摇椅里看报。这要舒服得多。
  这种忙忙碌碌,挑逗情绪,使人引起联想的局面就被排除在外了。他可以看看报纸。
  因此,他就回了家。嘉莉独个儿在看报。门窗都关着,房间里显得很暗。
  “你要看坏眼睛的,”他一看见她就说。
  他脱下了上衣,觉得应该把这一天的情况告诉她一些。
  “我已和一家酒类批发公司谈过,”他说。“我可能外出去推销酒。”
  “那倒不坏,”嘉莉说。
  “还不太糟,”他回答。
  他这一阵总是向转角上的那个人买两份报纸——《世界晚报》和《太阳报》。由于有时报亭的主人找不出零钱,所以那个意大利人建议赫斯渥按星期付钱。所以现在他走过那里,不必停留,可以拿起报纸就走。
  嘉莉认为该吃饭了。赫斯渥把椅子拖近炉边,点上煤气。然后又像上一晚一样了。他的心事消失在他爱看的新闻里了。
  下一天竟然比上一天更糟,因为他这时想不出可以去什么地方了。直到上午十点钟,他在仔细研究的报纸里,还看不到中意的事情。他觉得应该出去,可是一想到就心痛。“到哪里去?到哪里去呢?”
  “不要忘记给我这星期的家用钱,”嘉莉安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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