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第75章

  他们曾经约定,每星期由他给她十二块钱,用于日常开支。听到她的话,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拿出了荷包。他又觉得这事情真可怕。他只是把钱拿出去,拿出去,可是一无收入。
  “老天爷,”他在自己心里想,“这样下去不行啊。”
  他对嘉莉却什么都没有说。她也觉得她的要求使他不安。要他给钱很快就会成为难堪的事情了。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她想。“啊,我为什么就该为此而烦恼呢?”
  赫斯渥走出门,朝百老汇路走去。他想去找个地方。可是不久就到了三十一街上的大旅社。他知道那里的休息室很舒适。他走过了二十条横马路觉得冷了。
  “我到他们的理发室去修个面吧,”他想。
  经过理发师的加工后,他认为就有权利在那里继续坐下去了。
  他又觉得度日如年,就早些回家,这样一连几天,每天都苦苦地想找事做,但每天都因为厌恶、沮丧、害羞而不得不到休息室里去闲坐。
  最后有三天刮起了风雪,他索性没有出去。雪是在一天傍晚开始下的。
  是一阵地道的风雪,雪片又大又软又白。第二天早晨还是风雪交加,报纸上说有暴风雪。从前窗窗口望得见外面厚厚地铺着一层柔软的雪。
  “我想今天不出去了,”他在吃早饭的时候对嘉莉说。
  “报纸上说,天气将越来越坏。”
  “而且我叫的煤还没有送来,”嘉莉说,她叫了一蒲式耳①煤。
  ① 容量单位,在美国等于 35.238 升。
  “我来去问一下,”赫斯渥说。这是他第一次表示要做些家务,但是,这好像是他想坐在家里的愿望提醒他的,作为享受权利的某种补偿。他并不是有意识地这样想的,但是在下意识里存在着这个想法。
  整天整夜落着雪,城里的交通开始普遍发生阻塞。报纸上详尽地报道了暴风雪的消息,用大号铅字渲染穷人的疾苦。在全城按蒲式耳卖煤的意大利小商人,提高了煤价。报纸上大量刊载着寒冷、饥饿之类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得冬天的可怕,虽然他们并没有自己身受。
  赫斯渥坐在屋角的炉子边看报。他把找工作的需要撇在一边。这场暴风雪是如此猛烈,使一切活动都停顿下来,他也不需要去找工作了。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烤他的双脚。
  嘉莉看到他泰然自若有些不顺眼。尽管风雪很大,她还是怀疑他这样舒服是否恰当。他对自己的处境看得过分达观了一些。他太乐天安命了。
  可是赫斯渥还是看报,只顾看报。他不大留心嘉莉。她在料理家务,不大说话来打扰他。
  第二天还在下雪,再下一天天气寒冷彻骨。赫斯渥看了报纸的警告,就坐着不动。现在他自告奋勇去做些别的小事情了。一次是上肉店,另一次去杂货铺。他实在根本不去想这些小事情有什么真正的含义。只是既然坐在家里,这好像是应该做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并不一无用处——真的,碰到这样恶劣的天气,在家里还是很顶用的。
  可是,第四天,天晴了起来,他看报知道风雪已过。然而,这时他却闲散地混日子,想想街上该是何等的泥泞。天气还是很冷。他不愿考虑出门去。
  直到中午他才放下报纸,走出门去。因为气候略微暖和了一些,路上真是泥泞不堪。他乘街车穿过十四街,从百老汇路上转车向南。他看到过一则小广告谈到珍珠街的一家酒店。可是,等他到了百老汇中央旅社,又改变了主张。
  “这有什么用呀?”他想,眺望着车外的泥浆和积雪。“我没有钱投资。
  十拿九稳是不会成功的。我想还是下车的好。”于是他下了车。他在旅社的休息室里坐了下来,又等着时间流逝,不知道可以干些什么。
  当他心满意足地在休息室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一个衣冠楚楚的人走过休息室,停下步来,像是记不清楚似地仔细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走上来。赫斯渥认出他是卡吉尔,芝加哥一家叫卡吉尔大马厩的东家,最后一次在艾弗里会堂看嘉莉演出的那一晚见过面。赫斯渥立即想起了这家伙那次带太太过来和他握手的情形。
  赫斯渥大为局促。眼睛里显出了难堪的神情。
  “嗐,是赫斯渥,”卡吉尔说,现在他记起来了,很后悔开始没有一眼就认出他,好避免这次会见。
  “是的,”赫斯渥说。“你好呀?”
  “很好,”卡吉尔说,因为没有话可谈而觉得为难。“住在这里吗?”
  “不,”赫斯渥说,“前来赴约的。”
  “我知道你离开了芝加哥。一直想知道,你景况如何。”
  “啊,现在我住在纽约,”赫斯渥回答,急于想走开。
  “我想,干得不差吧?”
  “再好没有。”
  “那就好极了。”
  他们相互望着,觉得有些尴尬。
  “哦,我和楼上一个朋友有约会。我要走了。再见。”
  赫斯渥点了点头。
  “真该死,”他喃喃地说,向门口走去。“我知道会碰到熟人的。”
  他上街跨过了几条横马路。他表上还只有一点半。他竭力想有什么地方可去或者有什么事情可做。天气这么糟糕,他只想躲到室内去。终于他觉得双脚又湿又冷,就跳上一辆街车。街车把他送到五十九街,到这里实在和到别处没什么两样。下得车来,他转身沿着七马路走回去,但路上实在泥泞不堪。在路上闲逛而无处可去的痛苦,使他忍受不了。他觉得好像是着凉伤风了。
  他在街角停下步来,等着向南行驶的街车。这不是出门的天气;他要回家去。
  嘉莉见他三点缺一刻就回家,吃了一惊。
  “这天气出门太糟了,”他就这么说了一句,然后脱下上衣,换了鞋子。
  那天夜里,他觉得有些发冷,吃了些奎宁。直到天亮他还有热度,第二天就坐在家里,由嘉莉来伺候他。他一生病就成了个可怜虫,穿着颜色暗淡的浴衣,又不梳头发,就不很有风度了。他眼圈边显得憔悴,容颜苍老。嘉莉发现了这一点,这是使她不高兴的。她想要表示和善、同情,但是这个家伙有些地方使她不愿和他亲近。
  快到傍晚时分,在暗淡的灯光下,他的面色显得极其难看,她就劝他去睡觉。
  “你还是一个人睡的好,”她说。“你会感到舒服一些。我现在给你去铺床。”
  “好吧,”他说。
  她在照料这些事情时,心情是极其沮丧的。
  “这是什么生活!这是什么生活!”她心里一直这么想着。
  这天有一次,当他在暖炉旁边,弓着背在看报的时候,她穿过房间,看见了他,就皱起了眉头。她在不大暖和的前房里,坐在窗边哭起来。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生活吗?关在鸡埘一般的小房间里,跟一个失业的、闲着无事而又对她漠不关心的人同居吗?她现在只是他的一个女仆而已,别无可言。
  一切爱情都已死去。没有赞美,只是一般的好脾气而已。他什么都要她做,但是一无报答。他现在已有两星期什么也不干了。倘使他的病严重起来,他们怎么办呢?她两手捧住脸孔,又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眼睛就发红,在铺床的时候,她点上了煤气灯,铺好了床,就叫他进来。他发现了这个事实。
  “你怎么啦?”他问,紧盯着她的脸蛋。他的声音嘶哑,而且头发蓬乱,越发显得面目可憎。
  “没有什么,”嘉莉有气无力地说。
  “你哭过了,”他说。
  “我没有哭,”她回答。
  并不确切是为了爱他而哭,这是他明白的。
  “你不用哭,”他说,爬上床去。“事情会好转的。”
  过了一二天,他起了床,但是天气依旧很恶劣,他没有出去。那个意大利人现在送报上门了,他还是孜孜不倦地看这些报纸。过了些时候,他硬着头皮出去了几次,但是又碰到了一个老朋友,他开始觉得在旅社休息室里闲坐心神不安。
  他每天老早回家,最后竟不装模作样地到任何地方去了。冬天不是找职业的时候。
  他老是坐在家里的习惯形成了一个特点,就是他增加了对家务的照料。
  这是观察和启示的结果。因为老在家里,他自然会注意到嘉莉干家务的方法。
  她太不善于操持家务和精打细算了,他第一次看到了她在这方面的欠缺。可是,在她按期要开销的钱变成痛苦的负担以前,他却没有觉察。像他这样这儿坐坐,那儿坐坐,一星期又一星期过得好像很快。每星期二嘉莉就开口要钱。
  “你以为我们生活得极其节省了吗?”有一个星期二早晨,他问。
  “我是尽力而为的,”嘉莉说。
  当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就在第二天,他说:“你到那面的市场去过没有?”
  他是指在西区十一街上的甘斯沃尔市场。
  “我不知道那里有个市场,”嘉莉说。
  “那里有一个大市场。人们说,那里的东西便宜得多。”
  嘉莉对这个建议很冷淡。她对这些事根本不感兴趣。
  “你买一磅肉要多少钱?”有一天,他问。
  “哦,有几种价格,”嘉莉说。“牛腰肉每磅两毛二。”
  “这不是太贵了吗?”他回答。
  他又这样问了其他的东西,天长日久终于成了他的一种癖好。他问了价格就牢牢记住。
  他办家务的能力也有了改进。当然是从小事情上做起的。有一天早晨,嘉莉要拿帽子出去,被他挡住了。
  “嘉莉,你要到哪里去?”他问。
  “到那边面包房去,”她回答。
  “我来代你去吧,”他说。
  她默许了,他就出去。每天下午他到街角去买报纸。
  “你要什么东西吗?”他会说。
  她开始逐渐差遣他起来。可是,这么一来,她就拿不到每周十二块钱了。
  “今天你要给我钱了,”差不多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星期二,她说。
  “要多少?”他问。
  她很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哦,五块钱左右,”她回答。“我欠了煤店的钱。”
  就在这一天,他说:“我知道街角上那个意大利人每蒲式耳煤卖两毛五分钱。我去向他买。”
  嘉莉漫不经心地听着。
  “好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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