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第54章

  在这些地方,她的处境比起过去的经历来有了一点改善——对她比较客气。这是很明白的,五官端正,长相漂亮,对这些人是有些作用的。有一家店里的人对她特别客气,请她坐下,小心记下她的地址,而且说下个星期可能有事——他会通知她的。嘉莉走出去时他暗中对她微笑着,她很懂得他的意思。可是,她决定决不把这样的人放在心上,但是,想到她所需要的食物可能就要从这样的照顾中取得,心里很悲伤。
  在其他较小的店铺里,对她的待遇是随店主人的年龄、当天吃的午饭或心情而变异的。她走进几家女帽商店,但女店主只要有经验的助手。她到皮货店去问问,但职员们都闲着没事做。她看见一两家乐器店,便闯了进去,但是他们只雇男工。她最后走进一家镜框店——窗上写着“大美艺术公司”
  ——就被领到后面的经理室里。这是当时一时生意兴隆的以欺诈、诡计骗人的粉画人像公司之一,后来被人揭发了,遭到警察局的查禁。这是一种欺骗勒索的伎俩,使受害人同意付一笔合理的代价,画一张粉画像,但事后却发现镜框不算在内,而且他们早定下了,同意另付费用的。经营这家公司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六岁的青年,精明机灵,工于心计,寡廉鲜耻到这样的青年能达到的地步。他对大部分雇员只要求愿意廉价劳动,但是,他也希望身边有个把相貌美丽而意志薄弱的姑娘,可以在她身上施展他勾引的手段。
  当嘉莉走到他面前时,他以发亮的眼光仔细打量着她,问她有什么事。
  他的态度有些地方使嘉莉非常看不顺眼。他一点不漂亮,而且他内心的龌龊思想全部显露在脸上。他的态度带着几分油滑和狡诈,他嘴上的笑容和搓着双手的样子也是这样。
  “我能为你效劳吗?”他问道。
  “我想找个工作,”嘉莉说。
  “从前在这样的地方工作过吗?”他问,注视着她的大眼睛和神采奕奕的面颊。
  “没有,”她回答。
  “你总有些做生意的经验吧,”他宽宏大量地说下去,像要帮助她似的。
  “不太多,”嘉莉说。
  “你能记帐吗?”
  嘉莉承认不会,面上一红。
  “你住在南区吗?”
  “不——住在西区,”她回答。
  “和父母一起吗?”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不”之后,就想到这个青年的油滑、讨好的态度,有些奇怪,就接着说:“和姐姐住在一起。”
  “呀,”他说,“是这么回事呀。”着实有些神气活现和夜郎自大的神气。
  “好吧,你知道,我是要雇用些女职员的,”他说,“但是大多数是搞抄写工作。你希望周薪多少?”
  嘉莉迟疑了一下,然后说:“请你斟酌吧。”
  “嗯,”他接着说,“这里的大多数女职员每周拿四、五块钱。工作不大繁重。有时候我也多出一些,”他补充说,“但眼前正是淡季。”
  他以非常温柔的神态望着嘉莉,看看是否可以发现她有什么依从的表现,可以进一步推进他的欲望。
  “五块钱周薪,你肯接受吗?”他说下去,在弹簧椅里前后摇晃着,带着一副好像是她的老朋友一样的姿态。
  “行啊,”嘉莉说。
  “我也许可以,”他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又望着她的面孔,“给你想想办法。我说过了,我并不急于要人手,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位置。”
  他在“你”这个字上加重了些语气,然后自以为献媚似地笑着。嘉莉觉察了语调的变化,开始意会到他的主意。可是,她相当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急于要找一个位置。”
  “我看,”他说,“你把你的地址告诉我吧。我可以看看有什么办法。”
  他写下了她的地址,然后说:“我住在离你处不远——华盛顿大道。倘使我能为你安排一个位置,我可能到你那里弯一弯,来告诉你。”
  “非常感谢,”嘉莉说,心里想的却完全相反。她了解这个人的整个思路,因为他并不想隐瞒。他好色地对她使媚眼,装得非常客气地站起来送她出去。总之,他暗暗地向她提出了极其无耻的建议——想用五块钱的周薪,收买她的劳力和感情。
  她走出来才松了一口气,因为那个男人使她觉得反感。她忍不住要想起他的嘴唇有些发青,那双古怪的眼睛有些淡黄色。她知道倘使她接受了那个职位,她会使自己陷入被狎弄、被戏辱的地位,她不禁犹疑起来,想想这是说什么也不能这样干的。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而五块钱毕竟是五块钱呀。
  比起她过去所得的生活费和生活情况来,这数目好像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她恐惧地认为也许她还是得接受这笔钱。总算这一次没有遭到拒绝,但是这种可能,同以前没有这种可能时一样地使她担心。
  另一件使她伤心的事,就是即使她得到了一个职位,但是等她用完了手头的余款,她也会陷入困境。她不能身边一块钱也没有维持到周末。这时她想到了她那些小饰物和当铺,心里才宽了一些。她可以靠这个来自己度日。
  这一想使她放心了些,她回家时觉得她还可以支持几天。
  她回到家里,发现有人来过——显然是杜洛埃。他的伞不见了——还有他那件薄大衣。她以为还少了些别的东西,但是说不准。东西没有全部给拿走。
  这么看来,他的出走已经变成永别了。她现在该怎么办呢?很明白,她在一二天之内又要像以前一般彷徨地对付这世界了。她的衣服又要露出寒酸相来。她不得不艰苦地做工。她将不得不接受今天下午人家提出的那可悲的五块钱的周薪,而且要处在那样无法容忍的环境中。她得到了这么一个悲惨的机会几乎要谢天谢地。她又习惯地富于表情地合起双手,捏紧手指。眼睛里涌出大滴眼泪,热辣辣地淌下面颊来。她落得孤苦伶仃一个人,非常孤苦伶仃。
  杜洛埃真的已经来过,但是他的心情和嘉莉所猜想的大不相同。他希望见到她,以拿取衣橱里剩下的东西为名回来,在再度离家之前和她言归于好。
  因此,他回到家里,发现嘉莉出去了,感到很失望。他拿拿这个,放放那个,希望她就在邻近什么地方,立即会回来的。他老是侧耳倾听,巴望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他在这么办的时候,打算万一她回来,就装做刚刚进来就被她撞见而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他要说明他需要拿衣服,看看情况如何。
  可是,他等了好久,嘉莉还是没有回来。他起初在抽屉里摸来摸去,盼望她随时会回来,随后到窗口去张望,望了一会,又坐在摇椅上休息。嘉莉还是没有回来。他开始坐立不安,点燃了一支雪茄。此后,他在室内踱来踱去。然后,他望望窗外,看见云朵正在积集起来。他记起了三点钟有一个约会。他认为等待是没有用了,就拿起了伞和薄大衣,想还是把这些东西带走吧。他希望借此吓她一跳。明天他要回来拿别的东西。他要看看情况如何。
  当他动身要走时,觉得没见到她真是遗憾。墙上挂着一张她的小像片,穿着他第一次买给她的小短外套——脸上的表情比近来更热烈一些。他看看像片,真心大为感动,以他难得有的柔情望着照片上的眼睛。
  “嘉德,你对不起我啊,”他说,好像在当面对她说似的。
  然后他走到门口,向四周仔细张望了一下,就走出去了。
  第二十九章
  赫斯渥收到麦格雷戈、詹姆斯和海埃的那份明确的通知以后,在街上心烦意乱地散了一会儿步,回家后发现了那天早晨嘉莉写给他的信。他看到信封上的笔迹,心里大为激动,急忙把它拆开。
  “好了,”他想。“她是爱我的,否则决不会写信给我。”
  他看了信的内容,起初几分钟里略微有些沮丧,但是很快就振奋起来。
  “倘使她不是对我有心,就根本不会写信的。”
  这是他抵制控制着他的莫名其妙的沮丧的一种力量。他从信的措辞里看不出什么,但是信的精神,他自以为是了解的。
  这篇词意显明的谴责竟使他这样心里感到轻松,倘使说不上可悲,也真是人情味过重了。他一向自得其乐,现在竟要向外界去寻求安慰——而且是从这一方面。感情的绳索真是神秘!——它们把我们都束缚住了。
  他一遍信还没有看完,就决定要想法去找嘉莉。他要写信给她,或者守候她,或者上门访问。她不应该避开他太久。啊,不,不能这样。倘使能和她谈谈,她就不会这样。
  他匆匆忙忙把这事想了一遍,面上又有了血色。他一时忘记了麦格雷戈、詹姆斯和海埃的来信。啊,只要他能得到嘉莉,也许他就可以摆脱这全部纠葛——也许那就无所谓了。只要他能保住嘉莉,就不在乎他的太太会采取什么行动了。他站起来,在室内踱来踱去,做着今后和他钟情的这个妙人儿共同生活的美梦。只要他有了她,他目前的困难好像就没有什么大不了啦。啊!
  啊!只要他能得到她就好了。
  可是,不久他又想起了过去担心的事儿,随之而来的是多大的厌倦之感啊!他想到明天和那诉讼。他什么都没有干,可是眼看一个下午又要过去了。
  这时是四点差一刻。到五点钟,律师们都要回家了。他还有明天一个上午。
  当他正这么思忖的时候,最后的十五分钟过去了,五点钟到了。于是他就不去想在这一天去拜访他们了,思路又转到了嘉莉身上。
  说也奇怪,由于暂时不去考虑另一个问题,他的思念就更其热烈了。那件事已弄得他这么厌倦,真不想再去寻求解决的办法。嘉莉有信写给他,他现在就有了些希望。假使她真的知道了——那又有什么道理呢?难道她不是爱他的吗?难道他不是愿意放弃一切吗?他忘记了多亏了他的家庭纠纷,才使他放弃家庭比较来得容易,不过他已为此弄得头昏脑胀。他只能想着嘉莉,想到他可能将不得不完全和她待在一起来得到慰藉这一点。倘使他的家庭将就这么破裂,他还能去找谁呢?这样他们可以一起过美好而平静的生活了。
  他自己想清了这事情,他的心神就飞到了嘉莉的身边。他在想象中发现她很惊异,装出震惊的样子,带着畏惧的神情避开他,但是暗地里却倾心于他。是的,真是这般——她会暗地里倾心于他——他知道。他这么爱着她,她不会不如此的。然后,他会虚心倾听她的一切数说,而不置一辞。她怎么谴责他都可以,直到满意为止,他决不打断她。只有在听她说完了话以后,他才开口,到那时——啊,他要把他的一切可悲的境遇都告诉她。她会了解要他不爱她是何等困难。这是杜洛埃的不是。他本来并不想到那里去。他总是想再也不上那里去了。但是一旦他见了她,他怎么能不牵肠挂肚呢?是他的罪过吗?啊,当然不是,因为她是这么令人神魂颠倒。他曾经试过——但是你看。在这一点上,他自己也无法为自己辩护。他要等见到她才说。终会让她理解的。
  值得指出的是,此人并不对他自己证明他的行为是正当的。他并不为此而操心。他想的压根儿只是有可能说服嘉莉。这是没有什么不是的。他热爱着她。他们的共同幸福就靠这一点。但愿杜洛埃那个家伙走了才好。
  当他在这样得意洋洋地思想的时候,他记起了明天早晨要换干净衬衣。
  他曾决定那天晚上带一些到旅馆里去。他其他的衣服全都在家里,他还没有决定这事该怎么办。他决定立即出去买一些,他还不知道今天晚上在哪里过呢。他在思念嘉莉,可能去看看她。他心里想,总有办法看到她的吧。
  他买了衬衣和半打领带,就到帕尔默旅馆去。他走进去时,好像看见杜洛埃拿了钥匙上楼梯去。哪里会是杜洛埃啊。想到这是不可能以后,头脑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也许正和嘉莉住在这里吧。也许他们暂时搬了家。他一直走到写字台边去看旅客登记表。这一天表上没有他熟悉的名字。他翻到上一天的那一页。还是没有。“杜洛埃先生住在这里吗?”他问那茶房。
  “我想是的吧,”后者说,一边查阅他的私人登记表——“是的。”
  “真的吗?”赫斯渥叫道,尽量掩饰着惊异的表情。
  “一个人吗?”他补充说。
  “是的,”茶房说。
  赫斯渥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好尽量表示并尽力掩饰自己的感情。
  “这是怎么搞的?”他想。“他们吵架了。”
  他兴高采烈地匆匆赶到自己房间里,换了衬衣。在换衣服时,他打定了主意,倘使嘉莉一人独居,或者搬了地方,他应该去弄弄明白。他决定立即去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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