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第49章

  “倘使你就这么办,我们现在就不谈这事,我就出去。”
  嘉莉把手帕略微移下一些,望着窗外。
  “愿意这么办吗?”他问。
  还是没有回答。
  “愿不愿意?”他又问了一遍。
  她只是茫然地望着街上。
  “嗨!说呀,”他说,“告诉我。你愿意吗?”
  “我不知道,”嘉莉不得不回答,就低声说。
  “答应我这么办吧,”他说,“我们不再谈这事了。这办法对你最好。”
  嘉莉听着他的话,但是还打不起精神来合情合理地回答他。她觉得这个男人是温文的,对她的关切并没有减少,这使她觉得内疚。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至于杜洛埃呢,他采取了一个嫉妒的情人的态度。他现在的情绪是因受了欺骗而愤怒,因失去嘉莉而悲痛,因遭到失败而伤心这三方面混在一起的。
  他想尽办法要取得自己的权利,而所谓权利就包括留住嘉莉,使她认识错误在内。
  “你看好吗?”他催促着。
  “哦,让我想一想,”嘉莉说。
  这样就使事情悬而未决,但是也好算是个结局了。看来这场吵嘴的风波就可以过去,只要他们想些办法相互说话就得了。嘉莉觉得羞愧,杜洛埃还是忿忿不平。他假装要收拾东西放到旅行包里去。
  这时,嘉莉偷眼望着他,头脑里产生了一些合理的想法。他犯了错误——这是真的,但是她又干了些什么呢?他虽然心目中只有自己,却很厚道,性情温和。这一次吵架,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很粗鲁的话。另一方面,那个赫斯渥——却是个比他更大的骗子。他装得这么爱她,这么痴情,却一直在对她说谎。唉,背信弃义的男人啊!而她却爱上了他。在这一方面是压根儿完蛋了。她不愿意再见赫斯渥。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他。以后她应该怎么办呢?这里有房子。杜洛埃在这里恳切地挽留她。很明显的,只要事情安排妥当,在这里还可以多少像以前一般过活的。比之流浪街头,无处安身,总要好得多。
  当杜洛埃在抽屉里寻找衬衫硬领,花了不少时间,又费劲地寻找一颗衬衫袖钮时,她在心里思量着这一切。他并不急于要匆匆办完这事。他觉得嘉莉对自己还有一种不会消退的吸引力。他认为事情不能以他走出这个房间为了结。一定还有回旋的余地,有办法使她承认他是对的,而她是错了——双方言归于好,把赫斯渥永远摈绝出去。天啊,想到这个男人口是心非的无耻行为,他真生气。
  “你是不是想,”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上舞台去试试?”
  他在猜测她心里的盘算。
  “我还不知道做什么好,”嘉莉说。
  “倘使你要上舞台,我也许可以帮助你——我在那一行里有许多朋友。”
  她对此不作回答。
  “不要身无分文地出去东奔西走。让我帮助你吧,”他说。“在这里你要独自谋生是不太容易的。”
  嘉莉只是坐在摇椅里前后摇晃着。
  “我不希望你就这样去碰壁。”
  他激动地提起一些别的细节,而嘉莉还是在摇晃着。
  “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全都告诉了我,”他过了一会说,“让我们把它了结吧。你其实对赫斯渥是没有意思的,对不?”
  “你为什么又提起这事情来?”嘉莉说。“应该要怪你。”
  “不,不能怪我,”他回答。
  “是的,也应该怪你,”嘉莉说。“你本来就不应该对我胡编一通。”
  “但是,你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对不?”杜洛埃说下去,急于要她表示直接否认,使他自己可以安下心来。
  “我不愿意谈这件事,”嘉莉说,因为和解又转为责问而觉得心痛。
  “嘉莉,你现在来这一套有什么用呢?”推销员坚持说,停止了手头在做的事,富于表情地举起一只手来。“至少你该让我知道我所处的地位啊。”
  “我不愿意,”嘉莉说,觉得除了发怒以外无可躲闪。“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你自己的过失。”
  “这么说,你真是有意于他了?”杜洛埃说,完全停下手来,觉得一阵怒气涌上心头。
  “哼,住嘴!”嘉莉说。
  “嘿,我可不愿上当受骗!”杜洛埃嚷道。“倘使你高兴,你可以去和他鬼混,但是你不能叫我跟着你走。你告诉我也好,不告诉我也好,随你高兴,但是我不愿再当傻瓜了。”
  他把已摊在外面的最后剩下的一些东西塞进旅行包里,忿忿地关上。然后把他刚才理行李时脱下的上衣一把抓过来,拿起手套就朝外走。
  “见你的鬼去,我才不管呢,”他走到门口时说——“我不是乳臭小儿,”
  他一边说,一边猛力地拉开门,又同样猛力地关上了。
  嘉莉听着,望着窗外,对推销员突如其来的怒气觉得比什么都奇怪。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一直是脾气多好,多温顺的啊。她就是不懂得人的感情变化的根源。真情热恋的火焰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它像鬼火一般燃烧着,向着快乐的仙境跳跃前进。它像高炉一般轰鸣着。使它能熊熊燃烧的往往就是嫉妒啊。
  第二十五章
  那天晚上,赫斯渥整夜留在市中心,办完了事以后到帕尔默旅馆去投宿。
  由于他太太的行为大有损害他的整个前途之虞,他心里非常焦急。虽然他没法肯定她所表示的威胁有多大意义,他却相信倘使她的态度长此不变,会给他造成无穷的麻烦。她态度坚定,已在一场非常重要的争论中打败了他。今后会怎么样呢?他起先在小办公室里,后来在旅馆房间里踱来踱去,左思右想,想不出个办法来。他想不出现在该如何进行安排。
  反之,赫斯渥太太却决定不能坐视她的权利受损。既然她已经实际上慑服了他,她要接着提出条件,要是他接受下来,将来她说的话就将成为法律。
  他将不得不付给她现在要按时索取的钱,否则,她就要找他的麻烦。他怎么办是无所谓的。她实在并不在乎他以后是否回家。没有了他,家里的事情可以进行得更愉快些,她可以不同任何人商量,随心所欲地行事。现在她打算去请教一个律师,并且雇一名侦探。她很快就可以发现她能取得什么好处。
  赫斯渥在房间里踱着步,心里盘算着他的处境的那些主要情况。“产业用了她的户名,”他心里不断地想着。“那是何等愚蠢的一招啊。真该死!
  那是何等愚蠢的做法。”
  他也想到了他经理的职位。“倘使她现在吵闹起来,我就保不住这个了。
  倘使我的名字上了报,人家就不会要我了。朋友们也不能来往了!”他想到她那方面的任何行动可能惹起的闲话,不禁咬咬嘴唇。报上会怎么讲呢?每一个他所认识的人都会大惊小怪,他不得不解释,否认,成为众矢之的。然后,霍格会来找他,和他谈判,那就不堪设想了。
  他想到这里,两眼之间皱起了许多条小皱纹,前额也汗湿了。他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一点出路都没有。
  在这么想的过程中,他偶尔有几刹那想起了嘉莉,以及预定在星期六进行的事情。虽然他的事情搞得一团糟,他可并不为那事担心。这是全部祸患中的唯一可喜的事情。他可以顺利地安排这事情,因为倘使有需要的话,嘉莉是会愿意等待的。他要看看明天的情形怎样,然后再同她谈。他们要照常相见。他眼前只看见她美丽的脸庞和匀称的体态,只怪为什么不能将生活安排妥当,可以让他永远保持和她在一起的愉快。这会变得多幸福呀。然后他又考虑起他太太的威胁来,于是脸上又出现了皱纹和汗水。
  第二天早晨,他从旅馆到酒店里来看信,但是除了普通的信札之外,别无所有。由于某种原因,他觉得从信件中可能发现问题,当他把所有的信都检查一遍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事情时,他才放下心来。他到达办公室之前,胃口一点也没有,这时开始觉得饿了,就决定在到公园去会见嘉莉之先,上太平洋大饭店去弯一弯,喝一杯咖啡,吃几只小面包。虽然危机没有减轻,可是至今还没有具体化,对他说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要他多有些时间供思考就好了,也许会想出什么办法的。一定的,一定的,这事情不会发展成为灾难,而他却找不到出路。
  可是,当他到了公园,等呀,等呀,而嘉莉没有来时,他的精神就委顿了下来。他在心爱的地点坚持了一个多钟点,然后站起来,开始心神不定地来回走动。难道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她来不了吗?难道他的太太去找过她了吗——一定不会。他毫不考虑到杜洛埃,竟然绝对没有想到要担心杜洛埃会发现什么。他在思忖的时候玩弄着他表链上的小饰物,然后认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今天早晨不能脱身。那就是她没有来信通知的缘故。他今天还来得及收到信的。也许他回去的时候信已经在他桌上了。他要立刻去看看。
  可是,这些想法仅仅暂时使他安心而已。在别的时候,他却是一个最苦恼的忧心忡忡的人。和他太太的屈辱的争吵,又痛心地历历在目地出现在眼前。他又看见了她眼睛里盛气凌人的光芒。他看见她说:“倘使你不愿对我说,也许会对律师说的吧。”嘿,这冷酷的恶魔。想想看,他竟然娶了这么一个女人。他一想到她,就摇起头来。
  过了一会儿,他不再等待,没精打彩地去赶麦迪逊街的街车。晴朗的青天已布满了朵朵小块的浮云,遮住了太阳,使他的心境变得更其沉重了。风转向了东方,等他回到办公室时,天气变得好像整个下午要细雨霏霏似的。
  他走进办公室,检看信件,但是没有嘉莉的来信。幸亏也没有他太太的来信。他感谢上天,现在正当他要深思熟虑的时候,总算还不用为太太的来信而操心。他又踱来踱去,装得心情和平时一样,但是暗地里却烦恼得无法以言语形容。
  一点半时,他到雷克托饭店去吃中饭,当他回来的时候,有一个信差在等着他。他带着疑惑的神情望着这个小家伙。
  “要讨回信的,”那个信差说。
  赫斯渥认出了信纸和他太太的笔迹。他撕开信来,不动声色地看下去。
  信是以最正式的格式开头的,措辞从头到尾写得又尖锐、又冷淡。
  “请把我所要的钱立即送来。我要钱办事。倘使你不高兴回来,不回来也无妨。这是毫无关系的。但是我必须要钱。切勿迟延,叫来人带下。”
  他看完了信,手里拿着信,站在那里。这么放肆,使他大吃一惊,也激起了他的愤怒——潜藏在心中最深的反感。他最初只想写四个字作答覆——
  “见鬼去吧!”——但是他妥协了,只对信差说没有回信。然后,他坐在椅子里,视而不见地呆望着,考虑他这样做的后果。她今后会怎么办呢?这该死的泼妇!她是否要逼使他屈服呢?他要回家去,和她解决这件事情,他就要这么办。她这一手气焰太盛了。不,天呀,他不能就这样俯首听命。她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要让她自己照料自己。让她等下去吧,等到他做好了准备再说。这是他起初的想法。
  可是,后来他一贯的谨慎心占了上风。必须采取什么行动。事情快要爆发了,她决不会坐等的。他对她很了解,知道她一旦决定了一个计划,不达到目的是决不罢休的。可能事情会立即交给律师去办。
  “该死的女人,”他咬紧牙关,轻声地说,“该死的女人。倘使她要跟我捣蛋,我要给点颜色她看。我要逼使她改变语调,即使动武也在所不惜。”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口,望着街上。连绵的淅沥细雨已降下来,行路的人翻起了衣领,卷上裤脚管。不带雨伞的人把手插进衣袋里——带伞的都撑着伞。街道看上去像是一片满是一个个黑布圆顶在旋转、浮荡、移动的海洋。货车和大篷车轧轧地连成喧闹的行列,行人到处都在尽量遮掩自己的身子。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这种景象。他一直在想着对付他的太太,要她改变对他的态度,免得他动手打人。
  四点钟又来了一封短信,只说要是当晚不送钱去,明天就要把事情告诉汉南和霍格,采取别的步骤要钱。
  事情逼得这么紧,赫斯渥差些儿要大叫出来。是的,他会把钱给她的。
  他要拿去给她——他要立即到家里去,和她谈一谈。
  他戴上帽子,朝四面看,找他的雨伞。天呀,他要想个什么办法解决这件事。
  他叫了一辆马车,在凄风苦雨中上北区去。在路上,他想着这回事的细节,火气平息了下来。她知道了些什么?她干了些什么?也许她去找过嘉莉,谁知道呢——或者——或者去找过杜洛埃。也许她真的拿到了证据,要把他打倒,像是埋伏在暗中的伏兵一样。她是一个狡猾的女人。要是她没有充分的根据,怎么会这样侮辱他呢?
  他开始想,要是他早些通过什么办法跟她妥协就好了——把钱送给了她就好了。也许他到了家里可以办到的。总之,他要走进家里,弄弄明白。他不愿意吵架。
  当他到达他家住的那条街上的时候,他清楚地觉得自己的处境很狼狈,心里一再希望能自动出现什么解决的办法,使他可以渡过难关。他下得车来,踏上前门的台阶,但是内心不安地跳动着。他拿出钥匙要插进去,但是里面已塞了一把钥匙。他摇了摇捏手,但是门却锁着。于是他就按门铃。没有人答应。他又按了一下——这回按得更重些。还是没人答应。他接连地猛力按铃,但是没有用。于是他走下台阶。
  台阶下面还有一扇门,内通厨房,可是外面装着一道铁栅,原是用来防盗贼的。他走到门口,发现这门也上了闩,厨房的窗子都关着。这是什么意思?他按了一下铃,然后期待着。最后,看不到人来,他转身回到马车边。
  “恐怕他们都出去了,”他抱歉地对马车夫说,后者正把红面孔藏在松松地披着的油布雨衣里。
  “我看见上面那窗子里有一个姑娘,”马车夫回答。
  赫斯渥望过去,但是这时那里已没有人面了。他气鼓鼓地进了马车,既觉得心里一松,又觉得忧虑重重。
  原来是这样的把戏。把他关在门外,还要他拿出钱来。哼,老天啊,真是令人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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