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第48章

  “哦,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末你为什么面色这样难看?”
  杜洛埃站在镜台边,用哭笑不得的态度凝视着她。他已经放下他的帽子和手套,这时正在手足无措地摆弄着台上靠近他身边的化妆品。他不敢相信他面前的美人竟会纠缠到使他如此失望的事情里去。他很愿意想,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女仆告诉他的消息却使他心里发痛。他想用什么直截了当的话单刀直入,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好。
  “今天早晨你到哪里去了?”他终于有气无力地问。
  “啊,我出去散步了,”嘉莉说。
  “真是去散步的吗?”他问。
  “是的,你为什么要问?”
  这时她开始发现,她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知道了一些风声。
  她立即采取更其谨慎的态度。她的面色稍微转白了一些。
  “我看你也许不是去散步的吧,”他旁敲侧击地说,实在是无济于事的。
  嘉莉注视着他,随即恢复了勇气。她发现他自己还在犹豫不决,所以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没有任何值得大为惊恐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讲这些话?”她问,皱起了美丽的前额。“你今天晚上的行为真可笑。”
  “我也觉得可笑,”他回答。
  他们相互望了一会儿,然后杜洛埃单刀直入,提起他要谈的话题。
  “你和赫斯渥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我和赫斯渥,你是什么意思?”
  “我出门的时候,他不是来过十几次吗?”
  “十几次,”嘉莉心虚地重复了一遍。“不,但是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你曾经和他一同出去兜风,说他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
  “没有这样的事,”嘉莉回答——“这是撒谎——谁告诉你的?”
  她脸红得一直到头发根,但是,因为室内光线暗淡,杜洛埃没有看清她的面色。既然嘉莉矢口否认来为自己辩护,他的信任恢复了不少。
  “哦,有个人说的,”他说。“你的确没有吗?”
  “当然,”嘉莉说。“你知道他来了几次。”
  杜洛埃一时不开口,思忖着。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他最后说。
  他在摸弄着表链上的小饰物,嘉莉心慌意乱地望着他。
  “哦,我记得我没有告诉过你那样的事情,”嘉莉恢复了神志说。
  “倘使我做了你,”杜洛埃说下去,没有注意她最后的那句话,“我就不愿意和他有任何来往。他是个有妻室的人,你知道。”
  “谁——谁有妻室?”嘉莉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是赫斯渥呀,”杜洛埃说,看到这句话的效果,觉得自己给了她有力的打击。
  “赫斯渥!”嘉莉嚷着,站起身来。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她的面色变了好几变。她茫然地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身外的事情。
  “谁告诉你的?”她问,忘记了她的关心是不妥当的,对自己非常之不利。
  “怎么,我知道的。我一直就知道的,”杜洛埃说。
  嘉莉在寻求将思想理出个头绪来。她神色非常狼狈,可是心里却激动起来,没有一点儿使人意志瓦解的胆怯之感。
  “我想是告诉过你的,”他补充说。
  “不,你没有说过,”她反驳他,语气又突然坚强起来。“你绝对没有提起过那样的事情。”
  杜洛埃目瞪口呆地听她讲。这倒有点儿新鲜。
  “我记得是说过的,”他说。
  嘉莉万分严肃地向四周一望,然后走到窗口去。
  “你不应该和他有任何来往,”杜洛埃以受了委屈的语调说,“我给你帮了多少忙啊。”
  “你,”嘉莉说——“你——你给我帮了什么忙?”
  她的小脑袋里正激荡着种种矛盾的感情——隐私被揭露而感到的耻辱,受到赫斯渥欺骗而感到的耻辱,受到杜洛埃欺骗而激起的忿怒——以及他对她的嘲弄。这时她头脑里产生了一个清楚的想法。是他的错。这是毋容置疑的。他为什么要把赫斯渥——赫斯渥这么一个有妇之夫带到家里来,却从来没有对她讲清楚。现在,且不说赫斯渥的欺骗行为——但杜洛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为什么不早告诉她?他如今竟站在那里,干了这样失信的事,还说什么给她帮了什么忙。
  “你说得倒好听!”杜洛埃嚷道,哪里知道他的话竟燃起了怒火——“我认为我是帮了你不少忙。”
  “你帮了忙吗?”她回答。“你骗了我——那就是你干的好事。你以虚伪的借口,带你的老朋友们到这里来。你把我当作——唉,”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把两只小手凄苦地合在一起。
  “我不知道那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杜洛埃莫名其妙地说。
  “不知道,”她回答,恢复了神志,把一副小牙齿啪的一合。“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难道不能一开始就告诉我吗?你要我做错事情,直到来不及挽回。现在,你却鬼鬼祟祟地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还说什么帮了忙。”
  杜洛埃从来没有想到嘉莉在这方面的德性。她浑身都激动起来,眼睛眨巴着,嘴唇颤动着,整个身体都感觉到她所受的委屈,充满了怒气。
  “谁鬼鬼祟祟啦?”他问,略微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但是认定他是受到冤枉的。
  “你,”嘉莉跺着脚说。“你是个自高自大、自吹自擂的家伙,你就是这样的东西。倘使你有人格的话,你就不会想要干这样的事情了。”
  推销员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我没有自高自大,”他说。“不管怎么样,你和别的男人来往是什么意思?”
  “别的男人!”嘉莉嚷道。“别的男人——你比我更明白。我是和赫斯渥先生一同出去过,但这是谁的过失呢?不是你带他到这里来的吗?你亲口对他说过要他到这里来,带我出去玩的。现在,事情全过去了,你却来对我说,我不应该跟他出去,说他是个有妇之夫。”
  她说到最后那四个字时就顿住了,扭着双手。想到赫斯渥的欺骗行为,像一把刀似的刺伤了她。
  “唉,”她啜泣起来,出奇地抑制了自己,熬住了眼泪。“唉,唉!”
  “嘿,我想不到我不在的时候,你竟会跟他到处跑,”杜洛埃坚持说。
  “想不到!”嘉莉说,这时被这个男人的异样态度激得愤怒之极。“当然想不到。你只想到使你自己满意的事情。你想到可以把我当成玩物。嘿,我会让你知道这是办不到的。我要和你干脆一刀两断。你可以把你那些旧东西拿去,我都不要。”她说着就从领口上摘下他送给她的一支小别针。用力掷在地上,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是要收拾她自己的东西。
  这一下不仅把杜洛埃激怒而且使他更加着迷了。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最后说:“我不懂你的怒气是从哪里来的。在这事情上我是对的。我帮了你许多忙,你不应该做什么不对的事情。”
  “你给我帮了什么忙?”嘉莉把头向后一仰,张开了嘴唇,怒火直冒地问。
  “我认为给你效了不少劳,”推销员向四周一望说。“我给了你需要的所有衣服,不是吗?我带你到你要去的所有地方。你有的东西和我一样,而且比我还多。”
  不管怎么说,嘉莉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就她内心的认识而言,她承认受到了好处。她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这番话,然而她的愤怒却没有和缓下来。她觉得推销员无可挽回地损害了她。
  “是我向你要的吗?”她回敬了一句。
  “哦,是我送的,”杜洛埃说,“而你接受了。”
  “你说得好像是我开口问你要的,”嘉莉回答。“你站在那里,老是扯什么帮了忙。我不要你的这些旧东西。我不要了。你今天晚上就拿走,要拿它们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马上就走。”
  “那倒好!”他回答,现在他想到自己将受到损失而发怒了。“把什么东西都享用过了,骂了我一通,就走开。真像是女人的行径。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收留了你,以后来了别的人,好,我就没用了。我早就料到事情会落到这种地步的。”
  他想到自己受到的待遇,实在伤心死了,好像看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弄清是非似的。
  “不是这样,”嘉莉说,“我不打算跟什么人走。你是卑鄙到了极点,根本不替别人着想。我告诉你,我恨你,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再同你住在一起了。你是一个唐突无礼的大——,”说到这里,她迟疑了,没有骂出口来,“否则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她拿起帽子和上装,把上装披上她的晚礼服。几绺鬈曲的头发从头的一侧的丝带里松了出来,散落在她那又烫又红的面颊上。她感到愤怒,屈辱,伤心得很。她的大眼睛里满是痛苦的眼泪,但是眼眶却还没有湿。她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作出决断和干事时茫无头绪,不知如何是好,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整个难题会怎么了结。
  “嘿,这倒是个好收场,”杜洛埃说。“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你真行。
  我可以打赌,你和赫斯渥有来往,否则你不会这么行动的。我不要这些老房间。你用不着为我而搬出去的。你可以住在这房间里,我不管,但是,我的天,你实在对不起我!”
  “我不愿和你同住,”嘉莉说。“我不高兴和你同住。你到这里来,除了老是吹牛以外,就什么都不干。”
  “啊,压根儿没有这么回事,”他回答。
  嘉莉走到门口去。
  “你到哪里去?”他说,抢前一步,拦住了她。
  “让我出去,”她说。
  “你到哪里去?”他又问了一句。
  他首先是富于同情心的,当他看到嘉莉要走出去,而且不知到哪里去,虽然满腹牢骚,但也受到了感动。
  嘉莉没有干别的什么,仅仅是在拉门。
  可是,这个局面的紧张程度,使她受不了啦。她再努力克制住自己,但是徒劳无功,放声哭了起来。
  “好了,嘉莉,你理智一点,”杜洛埃温和地说。“你这样冲出去干什么?你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为什么不就住在这里,安静下来呢?我不会麻烦你的。我不想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嘉莉从门口啜泣到窗口。她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放理智一点,”他说。“我不想拉住你不放。倘使你要走,就走好了,但是你为什么不前后想一想呢?天知道,我不会拦阻你的。”
  嘉莉一言不发。可是,受到了他哀求的影响,她平静下来了。
  “你就留在这里,我会走的,”他最后补充说。
  嘉莉听了这句话,心里又悲又喜。她的思想原来就没有多大的逻辑性做依据,这时被打乱了。她想到一桩事给弄得激动起来,想到另一桩事又激怒起来——她想到自己所受的委屈,赫斯渥和杜洛埃所受的委屈,又想到他们两个的和善和宠爱,想到外部世界的威胁,她以前曾在那里失败过一次,又想到不可能在这些房间中这么过下去,它们已不再名正言顺地属于她了——
  这样反覆思量对她神经的影响,这一切加在一起把她的心情弄得一团糟——
  就像一只没有抛锚的、任风暴吹打的小船,除了随风漂流而外什么都干不了。
  “喂,”过了一会儿,杜洛埃心里有了一个新的主意,走到她的身边说,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不要碰我,”嘉莉说,把身子闪开了,但是没有把手帕从眼睛上拿开。
  “好了,不要计较这次吵嘴了。算了吧。不管怎么样,你在这里住到了月底,那时候你可以更好地拿定主意该怎么办了,对不?”
  嘉莉并不答话。
  “还是这么办好,”他说。“你现在不用收拾东西。你没有地方可去啊。”
  她仍旧不回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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