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第37章

  “大声一些,”导演插嘴说,认为简直没法不插手了。
  “贼!”可怜的班伯格吼着。
  “是啊,但是这个贼还不到六岁,面庞像天使一般。‘住手!’我的母亲说。‘你在干什么?’‘想偷钱,’这孩子说。‘你不知道偷窃是坏事吗?’我父亲问。‘不知道,’这女孩子说,‘不过挨饿太可怕了。’‘谁教你偷的?’我母亲问。‘她——在那边!’孩子说,指着对面门洞子里一个肮脏的女人,那人突然沿街逃走了。‘那是老朱达斯,’女孩子说。”
  摩根太太把这一段读得很平淡,导演感到绝望了。他忐忑不安地踱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昆塞尔先生面前。
  “你看他们怎么样?”他问。
  “哦,我看我们总可以加把劲儿使他们成个样子的,”后者说,表现出遇到困难时不屈的神气。
  “我可说不准,”导演说。“我认为班伯格这家伙演情人是很不称职的。”
  “我们可就只有他一个,”昆塞尔先生说,眼睛向上一翻。“哈利森到最后关头变了卦。我们再找什么人去呢?”
  “我不知道,”导演说。“我怕他永远演不好。”
  在这个当儿,班伯格正在大嚷:“珠儿,你在和我开玩笑吧。”
  “你且看看,”导演用一只手掩住了嘴巴,低声说。“我的天!你对说话这么拖泥带水的人,有什么办法呢?”
  “尽你的力量干吧,”昆塞尔带着安慰的口气说。
  排演就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扮演罗拉的嘉莉要进屋去向雷进行解释。雷听珠儿讲了罗拉的身世,已经写了一封信要和她决绝,可是没有寄出。班伯格刚说完雷的话:“我必须在她回来之前出走。她的脚步声——来不及了!”
  他正把信塞进衣袋里,她就柔媚地说:“雷。”
  “小姐——考特兰小姐,”班伯格结结巴巴地低声说。
  嘉莉望了他一会儿,忘记了所有在场的人。她开始进入她的角色,嘴唇上现出淡漠的笑容,按照台词的要求,转身走到一扇窗前,像是没有他在场一般。她表现得仪态从容,看上去非常动人。
  “这个女人是谁?”导演问,注视着嘉莉和班伯格合演的这一场小戏。
  “马登达小姐,”昆塞尔说。
  “我知道她的名字,”导演说,“但是,她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昆塞尔说。“她是我们一个会员的朋友。”
  “嗯,我在这里看到的这些人中间,她的进取心最强——看来她对所演的戏很感兴趣。”
  “也很美丽,不是吗?”昆塞尔说。
  导演并不答话,踱到旁边去了。
  在第二幕里,按规定她要在舞厅里和大家见面,她演得更其出色,赢得了导演的微笑,因为他喜欢她,就主动走上去和她谈话。
  “你上过舞台吗?”导演讨好地问。
  “没有,”嘉莉说。
  “你演得这么好,我以为你可能是有些经验的。”
  嘉莉只是腼腆地一笑。
  他走开去听班伯格念,他正在有气无力地念几句热情的台词。
  摩根太太看到事态发展的趋势,黑眼睛里含着嫉妒,对嘉莉狠狠地瞟了一眼。
  “她是个起码的职业演员吧,”她聊以自慰地想,并且因此而蔑视她,憎恨她。
  一天的排演结束了,嘉莉回到家里,认为自己表现得很满意。导演的话还在她耳边响着,她希望有机会能告诉赫斯渥。她要使他知道她演得多么好。
  杜洛埃也是她可以吐露心事的对象。她几乎等不及他来问她,可是她自己又不好意思提出来。
  可是这个推销员这一晚却另有心事,认为她这一段小小的经历是无足轻重的。除了她自愿叙述的一些事情之外,他没有接着谈下去,而嘉莉又不善于自吹自擂。他认为嘉莉表演得好,是理所当然的事,在这方面他可以不用再担忧了。结果就使嘉莉说不下去了,这使她大不高兴。她强烈地感到他的冷漠,就渴望和赫斯渥相见。这大人物现在好像就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了。第二天早晨,杜洛埃总算又有兴趣了,但是已经伤了感情。
  她从经理那里收到一封漂亮的信,说当她接到这封信时,他将在公园里等她。当她到达公园时,他像清晨的太阳一般,满面笑容地迎接她。
  “哦,亲人,”他问,“排演得怎么样?”
  “好得很,”她说,还因为杜洛埃而有些儿精神不振。
  “不要这样,现在把经过情形告诉我吧。演得有趣吗?”
  嘉莉讲了排演中所发生的事情,越说越起劲。
  “哦,这太妙了,”赫斯渥说。“我多么高兴啊。我一定要到那里去看看你。下次排演是什么时候?”
  “星期二,”嘉莉说,“但是他们是谢绝参观的。”
  “我想我进得去,”赫斯渥意味深长地说。
  他这样关心这回事,使她完全恢复了过来,而且觉得快活,但是要他答应不去看排演。
  “现在,你必须大显身手,使我高兴,”他鼓励她说。“记着,我要你成功。我们要使这次表演成功。你现在就这么办。”
  “我试试看,”嘉莉说,充满着洋溢的感情和热忱。
  “这才是个好姑娘,”赫斯渥宠爱地说。“现在,记住了,”伸出一只指头亲切地对她点了点,“要大献身手。”
  “我会尽力而为的,”她回答,回头望着他。
  那天早晨,整个世界洋溢着一片阳光。她轻快地走着,晴朗的天空给她的心灵里灌注了蔚蓝色的光辉。啊,祝福那些努力上进的孩子吧——他们在努力,充满着希望。也祝福那些了解他们,能含笑赞许他们的人吧。
  第十九章
  艾弗里会堂是一座三层楼的红砖建筑,底层有一些商店和一间休息室,楼上有几间办公室,大部分都没有安排使用,因为当作戏院已经不大受人欢迎了。这个会堂原来建筑时是打算作为一个夏令大游乐园的一部分的,当时这片地基离市区的边缘不到一英里。因为城市迅速发展,把边沿地区往外大大延伸了,所以人们放弃了夏令游乐园的打算,将屋子四周的地皮分块建造了不少作店铺用的平房,这些平房大部分还空着。这个会堂的本身也和芝加哥其他许多建筑一般,并不经常被人所使用。它偶尔以极微不足道的租金出租作演讲会、游艺节目或上演话剧之用,这实在倒是很合用的。原来的白色、蓝色和金色的内部装饰,那是一般小装修公司通用的涂料,看上去依旧很悦目。小舞台上的布景道具,还没有陈旧得令人讨厌。它们上面有许多地方已经打上了不少补丁,多次修理过,但是毕竟仍比大多数靠它们在那里上演的节目要强得多。
  到十六日晚上,赫斯渥的妙手已在帮助这次演出的不少小事情上显出了神通。他在人数很多,而且很有势力的朋友们中间散布消息说,这次演出他们应该到场,结果使昆塞尔先生为支部卖出了许多门票。各种日报上不时刊出四行字的小新闻,提到麋鹿会会员正在准备作一次很有趣的演出,或者说筹备工作已经接近完成,从各方面看来这次演出将会获得成功。这是他的一个新闻界朋友,《时报》的编辑主任哈里·麦格仑先生帮忙办理的。
  “喂,哈里,”有一天晚上,赫斯渥对他说,当时后者于深夜回家之前,正站在酒吧前喝酒,“我想,你可以帮帮那些人的忙。”
  “什么事?”麦格仑说,因为这位有钱的经理向他请教,觉得很高兴。
  “寇斯特支部为筹款准备举行一次小规模的演出,他们希望报纸上发些小新闻。你知道,我的意思只是——登一两则简短的新闻,预告一下。”
  “一定遵命,”麦格仑说,“我可以为你效劳的,乔治。”
  “他们都是好人,”经理指出,他的意思是说那些会员都是商人和有地位的人士。“他们并不希望吹什么牛,你知道——只要来条简明的通告。”
  “反正报上会刊出通知的,”麦格仑说,他很乐于效劳——“都是麋鹿会会员嘛,你知道,我会为你办理的。”
  “谢谢你,老朋友,”赫斯渥说,谈话就到此为止了。
  麦格仑忠于自己的诺言,就写信给各家报馆,结果在各报的俱乐部和秘密社团的栏目中出现了不少简短的通告。
  倘使有人怀疑这些通告的作用,他只消出于好心而不是某一个阶层或者派系的需要或欲望,去发起一次这样的小活动,那他就会发现没有宣传,事情会进行得多么糟糕。他也会发现人们乐于沐浴在盛大声名的光辉中,而不乐于躲在智力活动的阴影里提高自己。事物本身的长处不是目的,一切都为了出风头。
  谁也没有比赫斯渥对这道理了解得更清楚。同时他又完全置身幕后。寇斯特支部的会员们根本弄不懂他们这次小活动怎么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大家认为哈里·昆塞尔先生真是办理这种工作的地道的好手。他的朋友们都来要票子,有许多是别的支部的会员。倘使他能看到赫斯渥不时在悄悄地和他的朋友们说一两句话,他就会知道其中的奥妙了。
  “马克,你十六日有什么安排吗?”赫斯渥对一个来到他经营得这么成功的酒店里来的麋鹿会会友问道。
  “没有呀。有什么事吗?”那个大人物应道。
  “我希望你在那天晚上到艾弗里会堂去看一次小规模的演出。把太太带上。”
  “一定,”马克说。“什么样的演出——要穿礼服吗?”
  “要。”
  “在哪里买票?”
  “我想在寇斯特支部吧。”
  只要是赫斯渥开口要他出席,就是对这个新来的人明确地暗示,这不仅仅是看一次演出,这邀请中还隐藏着其他意义。不过,这对他说来,这样那样都是无所谓的。戏也许演得还可看,他可以遇见不少有名的朋友,不论是什么样的目的,总是可以达到的。花一个晚上或者十块钱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有天早上,我在《时报》上看到一条有关的新闻,”赫斯渥对之提及此事的另一个麋鹿会会员说。“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演一出小戏。可能不怎么样,但是应该去看看。”
  “很好,我会去的——你说要穿礼服,是吗?”
  到了十六日那天,赫斯渥的朋友们就像罗马人听了元老院议员的号召似的都集合起来。他是个不大说话的人,但是很有影响,因为他是麋鹿会的老前辈,而麋鹿会在当地很有势力,也因为他地位稳固而且引人瞩目。他性好交游,倘使轮到他请客,他会很慷慨地让朋友们分享快乐。他是那种春风得意、衣冠楚楚、寻欢作乐的人,在许多像他自己一般的人中间,用一句比较生动的俗话来说,他是能大显神通的。在这种场合中,他真是得其所哉,他只要向人透露说这次活动值得重视,就足以使他的许多朋友把这一夜晚当作麋鹿会之夜。从他想要为嘉莉帮忙的当儿起,就相信会来一群衣冠楚楚、和蔼可亲、乐于捧场的观众。
  那个小学生已经完全掌握了她的角色,自认为满意了,尽管她想到有一天要在舞台脚光的照耀之下,面对一大群观众演出,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命运。
  她想到另外那一二十个人,男的和女的,对他们演出的结果同样在担心,以此来安慰自己,但是她不能不把大家的失败和她个人的责任联系起来。她害怕会忘记台词,也许会无法集中她现在感到的支配自己在舞台上的动作所需要的感情。有时候她想,要是根本不参加这次演出多好啊;有时候,她害怕会慌得手脚瘫痪,站在台上,面色发白,喘不过气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因此破坏了整个演出。
  她把自己的一些顾虑告诉了杜洛埃,但是他却不以为意。
  “胡说,”他说。“你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来的。观众算不上什么。他们不会存心来嘘你下台的。而且,看看别人吧。他们都和你一样害怕呢。”
  “这我知道,”嘉莉说,“但是我觉得倘使我忘记了一句台词,我的心会直跳上喉头,把我哽死的。”
  “不过你不会忘记的,”他对她说明。“不要去想观众——就当他们没有在场。你演这角色的时候就当周围什么人也没有。你可以演得成功的——
  用心些,不要失败。”
  “唉,我可说不准,”嘉莉说。“我真紧张啊。”
  在星期五漫长的一整天里她都在钻研她的台词,先去参加了最后一次排演,后来独自一个在房间里复习。
  “唉,天呀!天呀!”她说,“我知道是演不成功的。”
  赫斯渥在排演场里出现了一会儿。他抵抗不住那诱惑力。幸而杜洛埃不在场。
  “哦,”他说,“我想还是前来看看你觉得怎么样比较好。”
  “啊,我不知道,”嘉莉说。“我真有些担心。”
  “哦,你现在不要这样,”他深情地说。“用不到担心。这些人不会吹毛求疵的。而且,即使你真的忘记了几句台词也没什么。继续演下去就行了——你会成功的。”
  “我真希望是这样,”嘉莉说。
  “你会成功的——现在别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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