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 九月(2)

  乡间枪声
  九月的一个周末,乡间忽然枪声四起,像是在为第三次世界大战预作演习。原来,铁定的狩猎季节展开了。每一个热血的法国男人都拿起枪、带着狗,杀气腾腾地入山试身手。
  这事早有预兆。 迹象先从邮箱传来:维松村(Vaison一la一Romaine)的一家枪具店散发吓人的声明,说该店愿以“季前价格”,提供应有尽有的军火,有六七十种枪械可供选择。
  想到或许可以拥有一支电子瞄准的精良猎枪,挑起了我未曾苏醒的狩猎本能,但任何危险物品交在我手上,我妻总有充分的理由提心吊胆。她指出,我如果打算射穿自己的脚,似乎大可不必使用电子瞄准器。
  我俩都对法国人的嗜爱枪枝感到惊讶。我们曾两度造访外表看来温柔和平的法国人家, 两次都由主人引导参观家藏武器。其中一位男士藏有5支口径不等的来福枪, 另一位则有8支,上了油、抛了光,陈列在餐厅墙壁的框架上,像一件致命的艺术品。怎么会有人需要八支枪?他怎么知道出去打猎时该带那一枝?或者他全都带着,像高尔夫球杆一般,用长袋子装着,遇见豹子或糜鹿时拣出那支点四四口径的,遇见兔子时则挑出最细小的?
  后来我们渐渐了解,对于枪枝的狂热,不过是法国全国上下热衷工具装备的部分表现。他们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专家。法国人去骑自行车或打网球或滑雪,最忌讳别人以为他是新手,虽然他的确是。因此他装备起来,作出职业高手的样子,看起来和参加全国赛或奥运会的选手一样。谈到狩猎,装备几乎可以无限添置,这些装置又因为能增添勇武强悍之气而格外迷人。
  我们应邀去亚维隆市场,观赏狩猎装备预展。各个摊位都堆得像山一样高,像个军火库;子弹带连着皮编来福枪套,缀有无数拉链口袋的猎装,还有可洗的猎物袋——血迹可轻易清除,因此十分实用。有外籍雇佣兵空降刚果时穿的那种野战靴,有刃宽九寸的吓人猎刀,掌上型罗盘、铝制轻巧水壶——装酒的机会可能比装水还多些。有环扣的宽腰带,上附装刺刀的套子,想来在子弹都已耗尽,眼前仍有猎物的情形下,这冰冷的钢刀就要派上用场。步兵帽、野战迷彩裤、救命口粮、折叠式野炊火炉。只除了那四条腿。鼻子如雷达,必不可少的同伴:猎犬。人在对抗森林里的不驯野兽时,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这里都齐备了。
  猎犬这种特别商品,不能在柜台上交易。听说,真正有心打猎的人,若没有见过小犬的双亲,决不会贸然买下他。不过,照我们所见的几只猎犬看来,要找到小犬的父亲恐怕相当困难。来源不明的杂种狗,大概有三种可以辨认的类别;淡褐色的大型长耳狗,身体长长的矮脚狗,以及那满面皱纹与悲色的高瘦猎犬。
  每个猎人都认为他的狗天赋异禀,随时准备告诉你这狗的英勇威武事迹。从主人的赞美词听来,这些狗似乎具有超能力,经过训练之后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而且忠贞不渝。我们大感兴趣,期待着在狩猎季节展开的那个周末,亲眼看他们表演。也许我家小犬看了它们的榜样,也能学着做点有用的事,别成天只晓得追蜥蜴、捉网球什么的。
  在我们附近的山谷,狩猎大事于周日清晨七点刚过就开始了。枪声从屋左屋右,以及屋后的山区传来。枪林弹雨的声音,让人觉得任何移动的物体都有中弹的可能。我带狗儿出去散步时,特地带着所能找到的最大一条白手帕,准备在必要时当做白旗,竖起投降。为谨慎起见,我们采取了绕过屋后,通往村子的步径。我想,领到猎枪执照的人,应该都会远离这人来人往的小道,往林深草密的山腹中去寻猎物吧。
  听不到鸟鸣。敏感的或有经验的鸟,都在第一声枪响之后,逃往比较安全的地方,例如北非或亚维依市中心去了。早年,猎人常把笼中鸟挂在树上,引诱其他鸟靠近,然后一枪命中。现在法律不允许这么做了,猎人得靠他的森林知识,轻手轻脚地去打猎。
  我没见到什么森林知识丰富、蹑手蹑脚的人,但确实见到猎人、猎狗与枪弹,数量之多,足以打光法国南部所有的兔子与画眉。他们并没有往森林里去;事实上,他们就在小道附近,三五成群地聚在空地上,说笑、抽烟,暖饮水瓶里的酒,把香肠切成一片一片地吃。
  至于真正的打猎——人与画眉鸟的斗智之战——没有进行的迹象。一定是清晨的那场枪战,耗光了他们的子弹。
  狗脖子上的铃铛
  他们的狗,倒急欲上工。在狗屋里圈了好几个月,突然可以行动自由,又嗅到森林的气息,他们兴奋欲狂,鼻子靠近地面,来回嗅闻,拼命拉扯皮带。
  每条狗都系着项圈,上挂铜铃挡。据说这小铃挡有双重作用;二来标示狗正在何处追逐猎物,猎人好先占据有利位置,准备来个迎头痛击;二来也免得在丛林中听到声音籁籁悉悉,以为是兔子或野猪,开枪之后才知道打中的是自家的狗。当然,有责任感的猎人决不会没看清是什么,就胡乱开枪——他们这样告诉我。但我怀疑。喝了一早上的酒,丛林中如传来沙沙之声,难保不让他们气血翻腾;而发出沙沙之声的,很可能是人。事实上,可能就是我。我想着是不是也该戴个铃挡,免遭误伤。
  快到中午时分,铃挡的另一妙用显露出来了;避免猎人一趟狩猎下来,因走丢了狗而大失体面。猎犬才不是我想象中忠诚的动物,他们追随鼻子的指引乱跑,浑然不知时光飞逝。他们弄不懂午餐时间一到,狩猎就要中止。挂了铃挡,并不表示一经召唤他就过来,不过至少猎人大致晓得狗在何方。
  快中午了,一个个穿着迷彩装的人士走向停在路边的汽车。只有几个人有狗追随,其他人则吹着口哨、喊着狗名,愈来愈不耐烦。树林内,铃挡叮咚;树林外,恶声四起,反应零落。狗主人的呼唤已转为咆哮和诅咒。几分钟后,猎人发动车子回家去,大都无狗相伴。
  不多久,我和妻子进午餐时,有三只被弃的猎犬跑来,喝我们游泳池的水。我家两头母犬对他们那骤悍作风和异国风味大为倾慕。我们把他们圈在院子里,却不知道该怎么狗归原主。我们向福斯坦请教。
  “不用管,”他说:“放他们去。那些猎人傍晚会再来,找不到狗的话,他们会留下一只座垫。”
  这一招总是收效,福斯坦说。狗在树林里走失,主人只须在最后见到他之处留下垫子之类,有狗屋气味的东西。狗儿迟早会来到与他气味相投的地方,等人来接他回去。
  我们把三只猎犬放走,它们撒腿便跑,发出兴奋的叫声。那是一种奇特的、悲哀的叫声,不是吠,也不是号,而是叹惋,像双簧管奏出痛苦的悲鸣。福斯坦摇摇头。“他们会流浪好几天。”他不打猎,视猎人和猎犬为入侵者,讨厌他们在他珍贵的葡萄藤边打转嗅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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