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第98章

  “又搬家了?”嘉莉笑着说。
  “是的。你知道,我在一个地方住不满六个月的。我就是非搬家不可。”
  她们就这样足足又谈了十分钟话,你一句我一句的讲得快极了,最后,万斯太太才告别,对嘉莉比以前更为倾心了。
  “现在记住了——五点半。”
  “我不会忘记的,”嘉莉说,当她走时又望了她一眼。然后嘉莉想起,现在她已比得上这个女人——也许比她更高明了。万斯太太的热心和关切,有点使她觉得,是她在俯就对方了。
  现在,像以前的那几天一样,卡西诺戏院的司阍把一些信件交给她。这是星期一以来迅速发展起来的事。她知道得很清楚,信里的内容是什么。求爱信都是用最温和的方式写的老一套。她记得第一封情书是早在哥伦比亚城时收到的。从此以后,在她担任群舞队队员时,又收到了一些——都是要求约会的绅士们的来信。它们成了她和也收到过几封这种信的萝拉一起取乐的东西。她们两个经常把它们当作笑料。
  可是,现在信来得又多又快。有钱的绅士先生除了提到他们自己的种种可人的优点外,还少不得提一下他们拥有肥马高车。因此有一封信这么说:我个人名下有百万家财。我能为你罗致一切奢侈品。你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我这么说并不是存心夸耀我的钱财,而是因为我爱你,愿意满足你的每一欲望。爱情促使我写这封信。你能俯允给我半个小时,听取我的衷曲吗?
  嘉莉住在十七街时收到这类信件,比之她移居威灵顿旅社的华丽房间以后接到的,看起来要富有兴趣一些,虽然并不使她高兴。即使在那里,她的虚荣心,或者自我欣赏的心理(它发展到偏激的程度就可以称之为虚荣心),还不足以使她对这些来信感到厌倦。任何形式的奉承,只要是新鲜的,她都喜欢。可是她很明白自己已今非昔比。过去她既无名气,又无金钱。如今她两者都有了。过去没有人奉承她,向她提出热情的建议。如今已两者都有了。
  为什么?她想到许多男人竟会突然发现她比以前有吸引力得多,不觉好笑。
  这至少激起了她的冷若冰霜的态度。
  “你倒看看,”她对萝拉说。“看这个家伙说了些什么。”于是她就把这个对她的妩媚着了迷的好色的财主信中的热情洋溢的一些恳求话念出来。
  “‘你能俯允给我半个小时,’”她装得懒洋洋地念道。“好一个主意。
  男人不是真蠢吗!”
  “听他的口气,他一定有许多钱,”萝拉表示意见。
  “他们全都这么说的,”嘉莉坦率地说。
  “你为什么不见他一面呢,”萝拉提议道,“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我实在不愿意,”嘉莉说。“我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我就是不高兴那样接见任何人。”
  萝拉张着愉快的大眼睛望着她。
  “他不会伤害你的,”她回答。“你也许可以和他寻寻开心。”
  嘉莉摇摇头。
  “你真太古怪了,”这个碧眼的小兵回答。
  时运就这样纷至沓来。整个这一星期,虽然她的高薪金还没拿到手,但大家好像都了解她,信任她。她手头还没有钱,至少是必要的一笔钱,但却享受到了金钱所能买到的一切奢侈品。那些上好的地方的大门,似乎用不着她开口,都对她敞开着。多么有意思,这些富丽堂皇的房间到了她的手里。
  万斯太太优美的房间在切尔西旅社——她也可以自由进出。许多男人给她鲜花、情书,愿意把资产奉献给她。可是她还幻想无穷。这一百五十块钱!这一百五十块钱!真像是通向阿拉亭①宝窟的门。每天,她都被事态的发展弄得几乎眼花缭乱,她越来越多地幻想着,有了那么多钱,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光景。她想象着世界上所没有的乐事——看到地上或者海上断乎不会有的欢乐的光芒。然后,经过不知多少的幻想,终于第一次拿到了一百五十块钱的薪水。
  ① 指《一千零一夜》中《神灯》中的主人公。
  给她的是钞票——二十块的三张,十块的六张和五块的六张。这么一搭配就成为使用起来很方便的一卷。付钱给她的出纳员还对她含笑作礼。
  “喔,是的,”当她来领薪水时,后者说,“马登达小姐——一百五十块。这台戏看来演得极其成功。”
  “是,的确如此,”嘉莉回答。
  紧跟在她后面是个剧团里的无名角色,她听得出纳员改变了口气。
  “多少?”同一个出纳员厉声说。一个像她不久以前的一般演员,在等待领她的微薄的薪金。这使她回想起从前有几个星期她在鞋厂里,从一个傲慢无礼的工头手里领取每周四块半钱的工资,或者简直可说是接受布施似的;此人分发信封时的态度活像是王子向一群奴颜婢膝的祈求者赐恩一般。
  她知道,在芝加哥,即使在今天,那个工厂里还满是衣着平庸的女娘儿,一长排一长排地在轧轧作响的机器旁干活,到中午只花半个钟点吃一顿菲薄的午饭,到星期六就像她在那里工作时一样,聚在一起领取微薄的工资,而工作却比她现在所干的要繁重一百倍。啊,现在是多么轻松啊。世界是多么光辉灿烂。她是多么兴奋,现在得走回旅社去考虑该怎么办。
  倘使一个人的需求是属于感情世界的,金钱不久就会表明它的无能。嘉莉手里有了一百五十块钱,却想不出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办。金钱本身是有形的、明摆着的东西,她可以摸,可以看,在起初的几天里,它还是一桩消愁遣闷的东西,但是很快就失去了这效用。旅社的帐单用不着她来付钱。她的衣服早就很称心如意的了。那些求爱信向她提供更多的钱财。再过一两天,她又要收到一百五十块钱。事情开始在表明,要维持她眼前的境况,好像并不这么迫切需要这许多钱。倘使她要做更好一些的工作或者爬得再高一些,那就非要多一些钱不可——要多得多呢。
  这时,有一位剧评家来采访,准备写一篇华而不实的访问记,这种访问记通篇都是聪明的见解,充分表现了批评家的机智,揭露了名流们的愚蠢,因此博得读者的欢心。他喜欢嘉莉,而且公开这么说,可是又补充说她只是长相美丽、心地善良而且鸿运高照而已。这就像利刃一般扎在她的心上。《先驱报》为筹措免费送冰基金举行招待会,不付一个钱邀请她参加与名流一同出场。一个年轻的作家来访问她,他有一个剧本,以为她能够安排演出。可惜她无法作出决定。想到这个,她有些伤心。跟着,她认为必须把钱存在银行里以保安全,这么过了一阵,终于使她明白享受十全十美的生活的门户还没有打开。
  她逐渐想到这是夏季的缘故。除了以她为主角的这一类戏剧以外,别无什么娱乐可言。五马路的阔佬们都已去避暑,高楼大厦都上了锁。麦迪逊大街也好不了多少。百老汇路上拥挤着闲荡的演员,在找寻下季度的演出机会。
  整个城市是静悄悄的,而每天晚上她都要去演戏。因此使她有了一筹莫展之感。
  “我弄不懂,”有一天,她坐在一扇俯视百老汇路的窗边,对萝拉说。
  “我觉得有些寂寞。你呢?”
  “不,”萝拉说,“不常觉得。你什么地方都不去。就是这个缘故。”
  “我可以到哪里去呢?”嘉莉问。
  “啊,地方多得很哪,”萝拉回答,她在想自己和那些兴高采烈的小伙子一起的轻松愉快的交往。“你和谁都不高兴出去。”
  “我不高兴和写信给我的人一同出去。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你不应该感到寂寞,”萝拉说,想着嘉莉已经成了名。“有多少人愿意不惜代价取得你的地位啊。”
  嘉莉又向窗外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
  “我弄不懂,”她说。
  不知不觉地,她闲着的双手开始使她感到厌倦。
  第四十八章
  赫斯渥身边揣着七十块钱,此外就别无长物,躲在一家蹩脚的旅舍里,愁眉不展地坐在那里看报,眼看炎热的夏天消逝,凉爽的秋天又来到。他对他的钱在逐渐花掉并不无动于衷。每天花五毛钱的房金,一天天过去,他觉得焦急起来,终于换了个更便宜的房间——三毛五一天房金——想使他的钱可以多维持些时候。他时常看到有关嘉莉的消息。她的剧照在《世界报》上刊登过一两次,他并且在一把椅子上看到一张过期的《先驱报》,得悉她新近为某项事业,和别的角色一起参加义演。他以悲喜交集的心情阅读这些消息。每一则消息好像都把她愈送愈远,离他而去,进入越来越高不可攀的境界。他还在广告牌上看到一张美丽的海报,画着她扮演教友会小教徒的角色,端庄而又俊俏。他曾经几次停下步来,看了又看,愁眉不展地呆望着这标致的面孔。他的衣衫很破旧,和她现在的情况一比,已判若云泥了。
  不知怎的,只消他知道她还在卡西诺戏院演出,虽然从来不想去找她,好像下意识里就有一种安慰。他不是孤立无援的。这出戏仿佛是这么好的固定节目,接连演了一两个月后,他开始认为它理所当然地还在演下去。到了九月里,剧团出发到外地去巡回演出,他却没有发现。当他用到只剩二十块钱的时候,他搬到波威里街一毛五分钱一天的寄宿处去住,那里只有一间简陋的休息室,放着几张桌子和长凳,还有几把椅子。
  在这里,他喜欢闭上了眼睛,缅怀过去的日子,这种习惯越来越牢固了。
  起初这并不是沉睡,而是精神上回想他在芝加哥时的生活光景和事件。因为眼前越来越黑暗,过去就越发显得光明,而与过去有关的一切就鲜明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习惯已经把他控制到了什么程度,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嘴里在重复从前对他一个朋友说过的老话。他们当时正在汉南-霍格酒店里。他好像正站在他那雅致的小办公室门口,穿得衣冠楚楚,和萨加·莫里森谈论芝加哥南部某一处地产的价值,后者想在那里投资。
  “你高兴和我一同投资吗?”他听得莫里森说。
  “我不行,”他回答,正和几年前一样。“我现下分不出手来。”
  嘴唇的活动使他惊醒过来。他不知是否真的说了出来。第二次他发现这种情况时,他的确是说出口来的。
  “你为什么不跳,你这个大傻瓜,”他在说——“跳吧。”
  这是他在对一群演员讲一则英国笑话。他清醒过来之后,还在微笑。坐在近旁的一个固执的怪老头,仿佛有些不安。他至少是极露骨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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