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第51章

  他明知道嘉莉住在哪里,但是因为她没有音讯,加上在那边可能发生了不利于他的复杂情况,他不敢去拜访。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他认为去拜访是不策略的。他就这样千思万想,俯首沉吟,想法改变情况,但是没有用。一小时一小时在消逝,他原来考虑到的结合的可能性也在消逝。他原来想现在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帮助嘉莉把她的利益和他自己的利益结合起来,可是这时已经是下午了,却什么都没有干。到了三点钟、四点钟、五点钟、六点钟,还是没有信来。这位无可奈何的经理在室内踱来踱去,冷清清地承受着失败的悲哀。他目送忙碌的星期六过去,星期天来临,可是一事无成。那一天,酒吧整天休业,他独个儿思索着,与家庭隔离,与酒店的热闹隔离,与嘉莉隔离,但就是没有能力把境况改善一些儿。这是他一生最倒楣的星期天。
  星期一的第二班信件里,他接到了一封完全是公文形式的信,使他注目了好些时候。信上印着“麦格雷戈、詹姆斯和海埃法律事务所”等字样,开头非常合乎格式地写着“先生台鉴”以及“敬启者”,接着简单地通知他,他们受朱丽亚·赫斯渥夫人的委托,负责解决某些有关她的赡养与产权的问题,可否请他立即劳驾和他们面谈?
  他仔细地读了几遍,然后光是摇摇头。看来他的家庭纠纷才刚刚开始呢。
  “唉!”过了一会儿,他说出声来,“我拿不定主意啊。”
  于是他把那信折好,放入口袋。
  嘉莉还是没有消息,这更加重了他的苦恼。他现在断定她已经知道他是有妇之夫,因而对他的不诚实很生气。他现在特别需要她,所以他的损失似乎更其沉重了。倘使她不立即给他些什么信息,他打算闯到那里去,硬是要见她。他这样被遗弃,实在使他心痛得很。他爱她确实是够真诚的,但是,现在失去她的可能已迫在眉睫,她仿佛显得更其撩人情思了。他一心渴望着消息,带着无限哀怨的心情思念着她。不管她怎么想,他可不打算失去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要把这事情安排妥当,而且动作要快。他要去看她,把他的家庭纠纷全部告诉她。他要给她说明自己的确实处境,以及何等迫切地需要她。现在,她一定不能抛弃他。这是不可能的。他会苦苦哀求,直到她消尽怨气——直到她肯饶恕他。
  他忽然想起:“假使她不在那里——假使她已经出走了呢。”
  他不得不站起身来。坐在那里兀自思念,真不好受啊。
  可是,他这样发奋起来也无济于事。星期二还是这般模样。他确实曾打起精神向嘉莉的住处走去,但是当他走近奥格登公寓时,他自以为看见一个男人在跟踪他,就走开了。他没有走近那屋子。
  这次访问中的一桩恼人的事件是,他乘伦道夫街的街车回来时,不知不觉地几乎到了他儿子在做事的一家公司的对面。他一发觉这个地方,心里就是一阵疼痛。就是这个地方。以前他曾经几次来看过他的儿子。现在,这小子连只字片语都不给他写。仿佛他的子女都没有发现他不曾回家。罢了,罢了,命运是要和人耍恶作剧的。他回到办公室,和朋友们闲谈起来。好像无聊的闲谈可以麻痹悲痛之感似的。
  那天晚上,他在雷克托饭店吃了饭,立即回到办公室。只有在这热闹和显赫的酒店里,才能使他遣愁解闷。他对许多细枝末节都要过问,对每一个人都敷衍几句。等别人走了以后好久,他还坐在办公桌边,直到守夜人在巡查中,拉拉前门看看是否锁严的时候,他才离开桌边。
  星期三,他又收到麦格雷戈、詹姆斯和海埃发来的一份措辞客客气气的通知。
  它是这样写着的:
  敬启者:本律师等受朱丽亚·赫斯渥夫人的嘱咐,将等到明日(星期四)午后一时才提出起诉,要求离婚及赡养费。如届时台端仍无表示,本律师等将认为台端无意作任何和解,并相应采取行动,特此奉告。
  你忠实的云云
  “和解!”赫斯渥恨恨地嚷着。“和解!”
  他又摇摇头。
  原来如此,事情明白地摆在他的面前,他如今可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了。
  倘使他不去见这些律师,他们会立即控告他。倘使他去,就会向他提出使他怒不可遏的种种条件。他把信折起来,和另一封放在一起。然后他戴上帽子,到附近那一带去散步。
  他目前处境的难处,在于要考虑多种后果。不管他怎么行动,他都不会得到什么。这一切是这么突如其来,以致他还没有从其眼花缭乱的影响中恢复过来——为了一种好奇的欲望,他得把它研究一番。这最后的想法产生于他那多少深思熟虑的思想方法。他从不喜欢匆匆作出决定。
  尽管他要考虑上述要求,但他一点也不匆忙行事。他不能强制自己去律师事务所。他不能同意和他们谈这件事,这看来真是一件私事啊。他依稀感到会突然发生什么转机——希望能如此——尽管他确信这是不会发生的。他甚至设想他太太和他谈了一次话后会跟他和解,这时他想起了冒雨回家的那桩事来。这样受人压制,使他整个坚强而激烈的天性产生了反感,他是这么一个爱好权力的人,哪里肯向人苦苦哀求啊。
  “我得去一下才是,”他有一回作了这样的认可,可是接着就心里说,“我应该找一个律师。”
  “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心里另一种声音说。“不管有没有律师,倘使你不去看他们,他们明天就要起诉。你对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私下承认,于是开始考虑事情的其他方面,但不到十分钟,绕了一个圈子,又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第二十七章
  杜洛埃撇下她走了,嘉莉独个儿听着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知道他已一怒而去。过了几分钟之后,她才想起他是否会回来的问题——不是马上就回来,而是最后是否会回来。她环顾室内,室外射进的斜阳正在消逝,不知怎的,看着这些房间竟觉得和平日有些不同。
  她走到梳妆台前,划了一根火柴,点起煤气灯。然后,她返身坐在摇椅里,又沉思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能集中思想,但是她这就觉得眼前的情况应该重视。
  她现在已孤苦无依。假使杜洛埃就此不回来了。假使以后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了。这套陈设精美的房间就保留不下去了。她非搬出去不可。
  她从来没有想到要依赖赫斯渥,这应该说是她有骨气的地方。每想到这一点,她只有感到剧烈的哀愁和遗憾。说真话,她倒是被这个良心堕落的实例所震动并吓倒了。他会不眨一眼地蒙骗她。她会被引进一个新的、更狼狈的局面里去。可是她忘不了他的容貌和风度。只有这一点被隐瞒的事实看来是既出奇而又可悲的。它是和她对于这个男人的全部观感压根儿相反的。
  但是她孤苦无依。这是她眼前更为重要的想法。怎么办呢?她是否要再出去工作呢?她是否就得到商业区去找找看呢?上舞台去——啊,是的。杜洛埃曾经说起过。她在那里可有什么希望呢?她摇来摇去,在头绪纷纭地沉思,而时间一分分地溜了过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什么也没有吃,可还是坐在那里,心里在盘算。
  差不多在这时候,她感到肚子饿了,就跑到后房的小食橱边,里面搁着一顿早餐剩下的食物。她望着这些东西,心里有些担忧。她对食物看得比平日更有意义了。
  她一边吃,一边想她还有多少钱。她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就立即去找自己的荷包。荷包在梳妆台上,里面有七块钱的钞票和一些零钱。想到数目之小未免沮丧,但想到房租已付到月底,心又宽了一些。她开始想到,倘使她最初想走出去的时候,真的走了出去,该是怎么样了呢。现在看起来,和那个情况一比,眼前的局势好像是差强人意的。至少她还有些时间,也许,到最后,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
  杜洛埃走了,那有什么关系呢?他看来并不生气得十分厉害。看他的样子像是一时被激怒了。他会回来的——当然会回来。他的手杖还在屋角里。
  这里还有一条硬领。他在衣橱里留下了他的薄大衣。她搜索着,要以十几件这样的琐事来镇定自己的信心,可是,唉,又附带产生了一种想法。假使他真的回来了,那该怎么办呢?
  这又是一个问题,即使没有这么为难,也是差不多恼人的。她不得不和他谈话,向他解释。他会要她承认他是对的。这样就会把全部私下来往的细节都透露出来,这样即使他愿意,也使她不可能和他同居下去。她无法想象,如果他知道了她的罪过,该如何对付他。反正她也并不喜欢他。她这场相骂就是明证。他在赫斯渥的事情上对她并不宽宏大量——在其他的事情上十分自私。知道了这情况,而再继续装出友好的样子是不可能的。她认为,倘使他回来,她就无法考虑在这里住下去——那该怎么办呢?要不了几天,就要到生活里去搏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是她的感觉。她还不懂得,人们要一起居住,可能要放弃些什么东西。和有些人相比,狮子和绵羊睡在一起也好算是快活的。
  等她弄清了自己还有多少钱,她回过头来看看她的食物,但是并不吃。
  在这当儿,食物失去了价值,她把它收起来,关上了橱门。然后,她又回到她的椅子里。
  杜洛埃明白自己被愚弄了,就凭着一股冲动,匆匆出走。他拿了手提包,乘车直上帕尔默旅馆。天呀,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亏待,宁愿永远不再见她。
  他一向待她很好。他已尽力之所及什么都办到了,可是她还是不满足。她偏要和别的男人去鬼混。
  在直达斯台特街和麦迪逊街的转角的一路上,他只顾低头思忖着,简直没有想到自己在干什么,就登记了他的姓名:“查尔斯·杜洛埃,本市。”
  “只住一夜吗,杜洛埃先生?”夜班茶房问。
  “不,要住一两天,”推销员说。
  他上得楼去,放下了手提包。他然后洗面洗手,就出去吃饭。他精神极其颓丧,再三希望事情并不如此。
  “想想那该死的赫斯渥,”他想着,有时在自言自语。“我认识他那么久了。”
  那一晚,他在帕尔默旅馆的休息室里踱来踱去,事情明白地摆在面前,他绞尽了脑汁想法对付。多糟糕的亏待啊。天呀,想想看,一个女人竟会这样来对待一个男人。而且竟是嘉莉——这个小嘉莉。他哪里想得到她会干出这种事来。
  最后,他上楼去拿了一些发票,带到下面舒适的写字间里,想要工作,但是没有用。他做不成。他越是想做,他的思想就越是想到他的不幸上去,最后,他绝望地放弃了工作。
  “这是没有用的,”他说。“我干不了。”
  最后,他到一家戏院去,但是扫兴而回。戏并不有趣。接着他想看看书,可是发现没有用,就上床睡了——可是,这一夜尽是梦见他被解除了职务,受尽了种种侮辱。
  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心情不好。他从事着一天的工作,那是他代表那家公司在本城做的生意,但老是忘不了他心目中嘉莉对他的不忠诚。他想使自己相信,他要和她断绝关系——他能够硬下心来惩罚她,把她永远抛弃。他回忆她愚弄他的这场骗局中的主要情节,企图打消自己对她的恋恋不舍之情,可是,天呀,这是场可悲的思想斗争。他老是想起,他还有些东西要到那里去拿——他备用的衬衫、他那件薄大衣、他的鞋子。他要前去处理一下。
  他还想起嘉莉没有钱。她现在该怎么办呢?倘使他不立即行动,也许她会束手无策的。也许——唉,想想真痛苦啊——她会去找赫斯渥。也许她已经去了。就是这种想法,使他心痛无比。不管他爱不爱她,但他所受的侮辱还要这样扩大,而赫斯渥竟然将获得胜利——真是桩伤心的事情啊。天呀,这是一种凌辱——一种羞耻。
  这种心情在他身上留了好一些时光,只是越来越削弱了。他决不定他该采取哪一种合适的行动。一是去找嘉莉,二是避开她,三是去阻拦赫斯渥。
  他让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过,希望嘉莉会写信给他或者来找他——她知道他办公的地点——作一些说明。啊,只要她来一次——不是就可以和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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