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异乡人 第17章

  记者接着谈到柔柔酒吧。那是位在曼得冷大道后面后街的一个小酒吧,常去那儿的都是马商、赌赛马的和赌徒。你可以在那儿买到简单的食物、咸肉和蛋、腊肠和肉丝。柔丹通常是在这里吃饭的,他也在这里进行大部分交易。记者得知柔丹在酒吧的常客中很受欢迎,他有他的盛衰时期;但是只要手头充裕,他总是很慷慨的。他常常等着请任何一个人喝酒,对每一个人都嘻嘻哈哈。但他仍旧有“狡猾的顾客”的名声。有时为了表示反抗这个名声,他会故意累积很多账单,但最后他还是付清了。记者提到门丁对酒吧主人柔柔的怀疑,但是他确定这种怀疑是没根据的。最后他结束这个绘声绘影的故事时,说警方正积极地从事探询工作,希望在二十四小时内捉到凶手。
  莉迪亚吓坏了,她马上确定罗勃犯了罪,她非常确定,好像她看到他犯罪一样。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她叫起来。
  但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纵使厨房里没有人,她也不应该表露出她的想法。她的第一个,唯一的感觉是:必须把他从面临的可怕危险中救出来。不管他做了什么,她还是爱他;不论他做了什么都不会减少她对他的爱。当她想到他们可能自她身上把他夺去时,她会痛苦地叫喊出来。甚至在那个时刻,她还陶醉于回想他贴在她嘴唇上柔软的嘴唇,以及躺在她臂中,仍然是男孩身驱的细长身材所产生的感觉。他们说,从刀的刺入看出用力之大,所以他们正在寻找一个大而有力的男人。罗勃强壮而有筋力,但他既不高大也不有力。因此就转移到门丁所怀疑的了。
  警察要搜查蒙特马特和拉普街的夜总会和咖啡馆,这些地方是同性恋者常去的地方。罗勃从没到过这样的地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绝没有任何变态的倾向。他常去柔柔酒吧,这是事实,但其他很多人也常去的。他到那儿向马商拿小费,向赌赛马的取得比他在总额可能得到的更好配率,就完全是光明正大的,没有理由去怀疑他。裤子已经被毁掉了,而谁会想到节约的贝格夫人会说服罗勃再买一条呢?假如警方发觉罗勃认识柔丹(而柔丹认识很多人)而来检查房屋的话(这不可能,但可能他们会询问每个曾和这个赌赛马的交朋友的人),他们不会发现什么的。除了那包千元法郎的钞票。想到这些钱,莉迪亚痛苦得不得了。要确定他们是处于穷困的境地很容易。
  罗勃和她总是认为,他的母亲有一些私蓄藏在阁楼的某处,但在罗勃失业时当然用光了;假如一度怀疑到罗勃,警方就会发现麻烦所在;那么她怎能对那几千元法郎有所说明呢?莉迪亚不知道包包里面有多少钱?可能八千或一万。这对穷苦的人来说是笔可观的钱,这一笔钱纵使贝格夫人晓得怎么到手的,也没有勇气放手的。她会信任她的狡猾,把钱藏在没人想得到的地方。莉迪亚知道跟她谈是没有用的。在这种情形下辩论是无法感动她的。唯一能做的是,自己去把钱找出来烧掉,要到那时她方能安下心来。那么警察可能来,而发现不到足以控告的证据。带着发热似焦急的心情,她定下心来想一想贝格夫人最可能藏钱的地方。她不常去阁楼,因为贝格夫人都是自己整理房间,但是在她的心眼里头有着一幅很清晰的图画,她开始在脑海里仔细地检视每一件家具,以及每个可能藏钱的地方。她决定一遇有机会就要搜查一下。
  机会比她预料的还早出现。就在那个下午,两个女人静静地吃完了那顿贫乏的午餐后,莉迪亚坐在客厅里缝东西,她无法看书;但是她必须做一些事情,来平静噬咬着她心弦的不宁。她听到贝格夫人走进房间,她以为她要进入厨房,但门打开了。
  “假如罗勃回来的话,告诉他,我会尽快在五点钟以前回来。”
  使莉迪亚惊讶的是,她看到婆婆穿着最好的衣服。她穿着花纹的丝料做成的黑衣服,戴着一顶缎子做的无边女帽,颈上围着一条银色的狐皮围巾。
  “你要出去吗?”莉迪亚叫出来。
  “是的,今天是将军夫人见客的最后一天。假如我不去的话,她会认为我很不礼貌。她和她丈夫,对我可怜的丈夫有很深的感情。”
  莉迪亚了解。她知道贝格夫人看出了可能发生的事,所以特别决定那天必须如平常一样,行动要自然。省略掉一次社会交际的义务,可能是由于害怕她儿子卷入赌赛马的谋杀案中;相反地,如果去履行它,就是证明她从没想到这可能性。她是一个具有不屈不挠勇气的女人。在她身边,莉迪亚只感到自己的微弱和女性化。
  她一走,莉迪亚就把前门闩起来,这样不按铃,不横过小花园就没人能进来。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有一条砂砾道围着一片杂草地。草地的中央有一个花床,上面种植着菊花。她很有信心,认为她的婆婆可能把钞票藏在自己的房子里,而不会藏在这里。阁楼里有一个较大的房间附有一个洗手间,贝格夫人把它当作化妆室。这个房间里有用桃花心木做的一套雕花床、一张沙发椅、一张安乐椅以及一张玫瑰木做成的桌子。墙壁上有她自己及死去的丈夫的放大像,一张她丈夫坟墓的相片,下面挂着他的勋章及荣誉勋位勋章,还有罗勃各个不同年纪的照片,莉迪亚在考虑,像她那种女人会自然地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无疑地,她有一个常用的地方,因为有几年的时间,她都要把钱放在罗勃找不到的地方。她太狡猾了,不会选择像床啦、写字台的秘密抽屉啦,或者安乐椅或沙发椅的裂缝那样显明的隐藏处;屋里没有壁炉,但有一个装有一条铁管的煤气炉。莉迪亚检视了一下,她看不出会有藏在里面的可能;况且,冬天煤气炉是要用的,而莉迪亚认为她的婆婆如果一发现有安全的地方,就会坚持不断使用它的。她迷惑地在四周看了看,因为她想不到有什么较好的事做,所以便翻开床,把枕头从套子里拉出来。她小心地看了看,摸了摸床。床席盖着一层很硬的东西,因此她确定贝格夫人不可能会割断其中一个接缝,然后再重新缝好。假如同一个隐藏处使用了一段长时间的话,那一定是个到达方便的地方,并且在这样一个地方,假如她要把钱拿出来,她还可以把动过的痕迹抹去。
  就形状方面想,莉迪亚检视衣柜和写字台,没有锁着的东西,每件东西都小心的排放着。她看进衣橱,她的心中一直忙着。她听过无数关于苏俄人如何藏东西、藏钱和宝石,才不致被布尔什维克拿去的故事。她听过关于设计极端机巧,但终究枉然的故事以及由于奇迹而没被发现的故事。她记得有一个女人曾经在莫斯科与列宁格勒之间的火车上被搜查过。她的衣服被脱得光光的,但是她把一条钻石项练缝在毛衣的衣边,虽然曾被小心的检查过,钻石还是被遗漏了。贝格夫人也有一件毛衣,一件似羔皮的毛织品,她这件毛衣已经有好几年历史了,现在放在衣橱里。
  莉迪亚把毛衣拿出来,彻底的搜查,但是她既看不到东西也摸不到东西,也没有最近缝过的痕迹。她把它放回原位,然后一件一件的又拿出贝格夫人所拥有的三、四件衣服。钞票没有缝在其中任何一件衣服的可能。她的心冷了,她心想婆婆把钞票藏得太好了,使她找不到。她心中起了一个新的念头,人们说藏东西最好的方法是把它藏在显明的地方,使人不会想到要去看一看。譬如说,针线盒,像贝格夫人在安乐椅旁边的桌子的那一个。她有一点沮丧,看了看她的表,因为时间正在消失,而她无法停留很久,她就把篮子里的东西翻了翻。里面有一只贝格夫人一直在修补的袜子、剪刀、针、各式各样的零碎物,以及棉线和丝线的线轴。还有一条用黑毛线织一半的围巾,那是贝格夫人从阁楼走到房屋时披在肩上的。
  在黑棉线和白棉线的线轴中,莉迪亚很惊奇地发现一条黄线。她不知道她的婆婆用这种线干什么。她的眼睛落在窗帘上时,心大大的跳了一下。室内唯一的光线来自玻璃门,上头挂着一对门帘;另外一对作为通到化妆室的门的门帘。贝格夫人为这些门帘感到很骄傲,那是她的上校父亲的东西,她从小就记得它们。这些门帘很重很华美,有饰着花边花彩的门帘棍罩布,是黄色的缎子做成的。莉迪亚先走到挂在窗子的,折翻出夹里。这些帘布本来是用来挂在比现在的房间还大的房间的,因为贝格夫人没有心思去剪裁,所以只把底部卷起来。
  莉迪亚检视了深深的褶边;褶边是职业女裁缝师缝的,线都褪色了。然后她看着门两边的帘布。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在最靠近墙角落的黑暗中,有一大约一英寸长的小块地方,显明的丝线显示出是最近才缝的。莉迪亚从针线篮里拿出剪刀很快地剪开,手伸进剪开的地方,把钞票拉出来。她把钞票放进穿着的衣服内,然后在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拿到一支针和黄色的线把缝隙缝好,这样就没人会看出曾经被动过的样子。她看了看房间的四周,是否有她干扰的痕迹留着。她回到屋内,上楼到浴室,把钞票撕成片片,抛进马桶的池子,拉了拉抽水的绳子。然后又下楼,把前门的闩拉回来,坐下来缝她的东西。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几乎无法忍受;但是却大大地感到安心了。现在警察可以来,而却找不到东西了。
  贝格夫人马上回来了。她进入客厅,躺进一张沙发椅里。她的兴奋使她精疲力尽。她的脸部憔悴,看起来像一个老妇人。莉迪亚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几分钟后,她疲倦地叹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她的房间。她回来时,已经脱下漂亮的衣服,穿着毛毡拖鞋和一件脏黑的衣服。尽管她梳着马塞尔的发型,唇上涂口红,脸上搽红粉,看起来却像一个做杂役的女人。
  “我要留神准备饭的事。”她说。
  “我来帮你忙好吗?”莉迪亚问。
  “不,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做。”
  莉迪亚继续工作。屋里沉静的空气令人有一种不吉祥的感觉。气氛太强烈了,以致一会儿后罗勃放闩锁钥匙的声音都显出怕人的嘈杂。莉迪亚紧握着手,防止自己喊叫出来。他轻吹着口哨进到屋里,而莉迪亚打起精神,走进通道。他手中有两、三张纸。
  “我为你买了晚报,”他高兴的叫着,“里面满是谋杀案的消息。”
  他走进厨房,他晓得母亲会在里面,把报纸抛在桌子上,莉迪亚跟着他进去。贝格夫人不发一语,拿起其中一张报纸来看。里头有大大的标题,那是第一版消息。
  “我到过柔柔酒吧。他们没什么其他好谈的。柔丹是他们的一个长期顾客,每个人都晓得他。他被谋杀的当天晚上,我跟他谈过话。白天赌赛马的成绩还不错,他正在请大家喝酒。”他的谈话很轻松而自然,你会认为他无忧又无虑。他的眼睛发亮,通常总是发青的双颊微泛红晕。他很兴奋,但没有紧张的迹象。莉迪亚试着以如同他那样漫不经心的语调问他:
  “他们有没有想到凶手是谁?”
  “他们怀疑是一个水手。门丁说她约一星期前看到柔丹跟一个水手进去,不过,当然,也可能是别人冒充水手。他们正在逮捕蒙特马特声名狼藉的酒吧常客。从伤口附近的皮肤状况看来,那一击用力很大。他们正在找一个结实,高大,有孔武有力身躯的男人。当然,有一、两个拳击手有可笑的声名。”
  贝格夫人放下报纸不发一语。
  “再几分铧饭就好了,”她说,“桌布放好了吗?莉迪亚?”
  “我这就去放好。”
  罗勃在时,尽管要麻烦一些,他们在餐厅吃白天主要的两餐。但是贝格夫人说:
  “我们不能像野蛮人一样过活。罗勃是在好教养中长大的,他习惯于把事情做得很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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