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风车 第26章

  “对不起,斯坦。我实在不知道这些规矩,再者,我又答应过孩子们……”
  “华盛顿无孩子——只有年轻选民。这个城市只认‘权力’二字,牢记在心吧。”
  钱袋告急。生活费用高得惊人,华盛顿每样东西的价格都使玛丽五内俱焚。她曾把几件衣裳交旅馆洗熨,拿到账单,望而生畏:洗一件罩衫收费五点五美元,一条胸罩一点九五美元。再也别给他们洗了,她发誓。从现在起自个儿干。
  她把长统袜浸湿,放进冰箱,这样耐穿。她在洗脸槽洗涤孩子们的袜子、手帕、内裤和自己的乳罩。她把手帕贴在镜面晾干,经过细心折叠便无需熨烫。她把自己的和蒂姆的衣服挂在浴帘架上,拧开热水龙头,开到最大水量,然后关上浴室门,借助蒸汽洗刷衣服上的秽物。一天上午,贝思拉开浴室门,就被蒸汽烫了一家伙。“妈,您在干啥?”
  “节约用钱。”玛丽骄傲地说。“洗衣费太贵了。”
  “让总统看见,这成什么体统?他一定会把我们看成打短工的。”
  “总统不会来的。快把门掩上,你在浪费金钱。”
  打短工的?的确如此。假如总统进来看见这样干,一定会为她自豪。她要把洗衣单交给他看,让他明白,她无非发挥了美国佬一点小小的聪明才智,就节省了一大把钱。总统一定会万分高兴的。大使女士,倘若政府中有您这种想象力的人多一点,我国的经济还会大大改观。我们丢掉了使这个国家富强繁荣的创业精神。我们的人民变得弱不禁风,太依赖省时的电器,而忘记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我要把您树成光辉典型,让华盛顿骄奢淫逸的人们好好瞧瞧,他们以为美国是用金钱打铸的,您可以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玛丽·阿什利,我头脑中产生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要您当财政部长。
  蒸汽透过门缝向外溢漏。玛丽神志恍惚拉开门,团团白雾涌进起居室。
  门铃脆响。一会儿贝思进来:“妈妈,詹姆士·斯蒂克里求见。”
  15
  “事情越来越玄妙。”本·科恩说。他裸着身子坐床上,情妇秋子挨在他身边。他们在一同收看“会见新闻界”节目,玛丽又露面了。
  玛丽侃侃而谈:“我深信,中国收回港澳后,会进一步朝着更加开放,更加讲求个人价值的共产主义社会前进。”
  “这个女人懂什么中国?”本·科恩咕哝道。他转身面对秋子:“你看这女人,原是堪萨斯州名不见经传的家庭妇女,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切问题的专家。”
  “她好像挺机灵的。”秋子评论道。
  “机灵是一回事。问题是,她一会见记者,记者们就如痴如醉,疯得神魂颠倒。她凭什么上‘会见新闻界’?告诉你吧,有人决定要把她捧成名角儿。这人是谁?居心何在?查尔斯·林德伯格都未被捧这么高。”
  “查尔斯·林德伯格是谁?”
  本·科恩叹口气:“这是代沟问题,没法交流沟通。”
  秋子娇滴滴地说:“有别的交流办法。”
  她把科恩轻轻推倒在床上,爬到他身上。她顺着他的身体朝下移动,丝一样的柔软的头发扫着他的胸脯、肚腹。他欲火顿起。她抚摸他,口里念道:“亚瑟,您舒服吗?”
  “亚瑟想……”
  “先别忙,我马上回来。”
  她下床直奔进厨房。本·科恩的目光转向电视机,心中想:这个女人弄得我云里雾里,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多着呢。我非弄它个水落石出!”
  “秋子,您在干吗?”他大叫,“亚瑟都快睡着了。”
  “告诉他别忙睡,”秋子在里面答道,“我马上回来。”
  几分钟后,秋子出现了,手上端着盘子,盛满冰淇凌搅拌后的奶油和樱桃。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说,“我不饿。”
  于是,这对男女便又演出一幕荒唐淫荡的好戏。
  此时,电视上玛丽正在慷慨陈词:“要防止敌对意识形态的国家与美国打仗,最好的办法是增加我国与它们的贸易。”
  那天深夜,本·科恩打电话给伊恩·维利尔斯。
  “喂,伊恩。”
  “本老兄,有何贵干?”
  “帮个忙。”
  “说吧,-定办到。”
  “我知道你负责新任驻A国大使与新闻界的关系。”
  “不错。”声音变得呑吞吐吐。
  “谁在后面捧她?伊恩,我感兴趣的是……”
  “对不起,本。这是国务院的公务,我不过是个雇员。你干吗不给国务卿写张条子?”
  电话挂断。本自言自语:“他为啥叫我自个儿去打听?”他心中一下有了主意,“我就离开这里到外地跑几天。”
  “到哪儿去,宝贝?”秋子关切地问。
  “堪萨斯的江克欣城。”
  本·科恩在江克欣城只逗留了一天。他与芒斯特警长及其副手谈了一小时,然后乘出租车赶到赖利堡要塞,走访陆军刑事调查处。他赶上下午末班飞机抵达堪萨斯曼哈顿,立即换机飞回华盛顿。
  当本·科恩坐的飞机起飞,赖利堡要塞内马上有人向华盛顿特区的某一号码,打了一个呼叫电话。
  玛丽·阿什利穿过外交大厦长长的走廊,向詹姆士·斯蒂克里报到。她突然听见一个深沉的男低音在身后说:“简直可以打十分。”
  玛丽转过身,发现原来是一个陌生男人在讲话。他倚墙而靠,放肆地盯着她,还骄横地笑着。他长相野蛮,穿牛仔裤、T恤衫和网球鞋。更让人难过的是他脸上脏兮兮的,胡子拉碴从未刮过。那双蓝眼射出讥诮的亮光。那副目空一切,满不在乎的神情尤其令人生厌。玛丽恼火地转身而去,感觉到那人的眼睛仍然盯在她身后。
  玛丽与詹姆士·斯蒂克里的谈话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办公室,先前碰见的那个男人居然坐在她的椅子上,脚跷在办公桌上,还在翻阅她的文件。玛丽顿时火气上冲:“你在干啥?”
  那人懒洋洋地看了玛丽一眼,慢吞吞站起来:“在下迈克·斯莱德,大伙儿管我叫迈克尔。”
  玛丽毫不客气:“斯莱德先生有何公干?”
  “玩玩,真的。”他随随便便地说。“我们是邻居,我就在这个部门上班,顺便过来遛遛,请个安。”
  “你已问过安了。既然你在这里工作,一定有自己的办公室,因此,请今后别坐到别人的椅子上,还偷偷摸摸翻别人的东西。”
  “脾气太大了。我以前听说堪萨斯的伙计,大概是这么叫的,待人接物挺友好的。”
  玛丽气得直咬牙:“斯莱德先生,如果你两秒钟后仍不滚出我的办公室,我就叫警卫!”
  “看来我烧香找错了庙门。”他自言自语。
  “你还是滚回家刮刮胡子,换一套衣服。别丢了我们部门的脸!”
  “我老婆过去也常常这样训我,”迈克·斯莱德死乞白赖地说,“可惜她走了。”
  玛丽怒不可遏:“立刻滚出去!”
  他冲她一挥手:“拜!亲爱的,今后还来看您!”
  滚!滚远些。玛丽恼火地想。决不见你这个狗头。
  整个上午全摊上不愉快的事。詹姆士·斯蒂克里公开表示敌意。到了中午,玛丽已气得咽不下饭。她决定利用午餐时间在华盛顿兜兜风,借此排遣心中的怒气。
  她的车停在外交大厦前的路边。
  “上午好,大使女士,”司机招呼道,“请问您去哪儿?”
  “随便哪儿都行。马文,转一圏吧。”
  “遵命,夫人。”汽车平稳地驶向路中央。“逛逛使馆区行吗?”
  “行。”只要能把上午的恶气消掉,上哪儿都行。
  汽车左拐弯,直开马萨诸塞大街。
  “这就是使馆区了。”马文说。车子行驶在宽阔的大马路上。马文减速,把各家使馆指给玛丽看。
  玛丽一眼认出日本使馆,因为门前飘扬着太阳旗。印度使馆大门上有一个大象徽记。
  他们经过一座漂亮的伊斯兰教清真寺。寺内前庭,跪着一地祷告者。车子开到第23大街拐角,眼前是一幢白色石头建筑。大楼正面两根立柱,夹着三级石阶。
  这就是A国大使馆,”马文介绍道,“紧挨它的是……”
  “停停。”
  汽车驶向街边停下。玛丽从车内看出去,建筑外墙有一块匾牌,镌刻着A国大使馆。
  玛丽一阵冲动:“请等我一下,我要进去。”
  她的心止不住狂跳。这个国家她讲了多年,现在却第一次与之接触,今后还将在那个国家驻几年。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按响门铃。无人开门。她推门,门未锁,便跨进去。迎面接待室未点灯,显得冷清。壁龛前摆一张红色长沙发,紧挨它的是一对名字,安放在电视机前。楼梯响动,她闻声转身,见一位高个痩削的男人急匆匆下楼来。
  “有事吗?”那人急忙问。
  玛丽说道:“上午好。我叫玛丽·阿什利,新任驻A国大使……”
  那人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啊,上帝!”
  玛丽也吓了一跳:“咋啦?”
  “我们根本没料到您会来访,大使女士。”
  “哦,是这么回事。我坐车路过,顺便进来……”
  “科比斯库大使会非常不安的。”
  “不安?为啥?我只想表示问候。”
  “当然,当然,请原谅我。我叫加布里埃尔·斯托依卡,职位副公使,请允许我开灯开暖气,我们根本没料到有贵客来访,实在怠慢、实在怠慢。”
  他慌成一团,玛丽实在不忍给他添麻烦。她打算离开,但已太迟。加布里埃尔·斯托依卡忙着开顶灯、壁灯。房间里霎时一片光明。
  “再有几分钟暖气才会送来,”他很抱歉地说。“我们尽量节约取暖费,华盛顿的东西太贵了。”
  她恨不得地皮裂缝让她钻进去。“假如我料到……”
  “不,不,没关系,没关系。大使就在楼上。我马上通知他,说您已大驾光临。”
  “别打扰他。”
  斯托依卡已奔上楼。
  五分钟后,斯托依卡下楼来。“请上楼,大使对您来访非常高兴,非常高兴。”
  “您敢肯定吗?”
  “他在等您啦。”
  他陪同玛丽步上楼梯。楼上会议室,一张长条桌,周围安放着十四把椅子。靠墙的柜子里,摆设着从A国运来的工艺雕塑品,墙上有一幅A国的立体地图,壁炉上插着A国国旗。科比斯库大使迎上前,他原本只穿一件短袖衬衣,外衣是匆忙披上的。他身高体壮,皮肤黝黑。一名公务员正忙碌着开灯调节暖气。
  “大使女士,”科比斯库大使喊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贵国国务院未事先通知说您来访,致使接待不周,请多多原谅。”
  “这怎能怪您?”玛丽也有些害羞,“我刚才路过贵使馆……”
  “与您相识不胜荣幸。我们从电视和报刊杂志上得知您驰誉天下,对您充满敬佩仰慕之心。喝点茶吗?”
  “给您添麻烦啦。”
  “麻烦?您太客气啦。我们未备宴款待,已属够简慢失敬的了。请原谅,我真不好意思。”
  我才该害羞。玛丽暗暗想。我怎么做出这种蠢事?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白痴!白痴!我还不敢把这事讲给孩子们听呢,这件丑事必须永远埋在心底。
  茶端上来了。A国大使如此紧张,以至于把茶泼翻。“瞎!我真笨,请多多原谅。”
  玛丽多么希望他别再说这些客气话呀。
  大使努力想使谈话不受拘束,结果情形更坏。十分明显,他很不自在,玛丽只好告辞。
  “阁下,有幸与您相识,深表感谢。再会。”她逃之夭夭。
  玛丽刚回到办公室,詹姆士·斯蒂克里便派人请她去谈话。
  “阿什利太太,”他冷冰冰地说,“你能否解释一下你的行为?”
  我还以为这事将成为我永久的秘密呢。玛丽想。“你是指我去A国使馆的事?我只是顺便进去瞧瞧,问个好。”
  “这不是回家与家人聚会那样的小事,”斯蒂克里大发雷霆,“这是在华盛顿,由不得你随便跑到哪国使馆去!一国大使想与另一国大使见面,只能靠邀请。你把人家搞得无地自容,我还得向他道歉,请他别向国务院提出他妈的正式抗议。他说你有意跑到使馆去弄他个措手不及,看他的笑话。”
  “什么?有这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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