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脸 第8章

  她不回答。
  “你们两人性生活协调和睦吗?”
  “没问题。”她有点窘感。
  “你怀疑他与别的女人有关系吗?”
  “不怀疑。”她感到有趣。
  “你与别的男人有关系吗?”
  “没有。”她生气了。
  他停了一会,想找出一个办法来,打破这种医生同病人间的隔阂。他决定用重炮轰击,触及每一个重要的问题,直到击中她的病因。
  “为金钱发生争吵了吗?”
  “没有。他慷慨大方。”
  “亲戚间不和?”
  “他是个孤儿,我父亲住在加州。”
  “你发现丈夫吸毒吗?”
  “没有。”
  “你怀疑你丈夫是同性恋者吗?”
  一阵暖人的轻笑:“不。”
  他步步紧逼,别无他法,问:“你同别的女性发生过性关系吗?”
  “没有。”她话中含有责怪之意了。
  他提到了酒精中毒、性感缺乏、怀孕等女人害怕正视的问题,举出了所有他能想象得到的事。但每次她都摇头否认,深思熟虑的双目一直注视着他。每当他企图迫使她讲出实情时,她总是躲闪开,说:“请对我耐心一点,让我自己慢慢来吧。”
  如果是换一个病人,他早就打发她滚蛋了。可这时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命令他:必须帮助她,他必须经常见到她。
  他让她随心所欲地谈论任何事。她曾随父游历了十二个国家,见过很多世面。她思路敏捷,有料想不到的幽默感。他发现,他们喜欢同一类型的书籍、音乐和剧作家。她热情友善,可是没一点超越病人与医生之间界限的迹象。多年来,他一直在下意识地寻找一位象安娜一样的女性;现在,她走进了他的生活,而他的任务则是给她治好病,把她送回到她丈夫那儿去。这真是痛苦的嘲弄呵!
  此刻,安娜正步入办公室。贾德挪开沙发旁的椅子,让她躺下。
  “今天不看病。”她轻轻地说,“我来看看能不能给你帮点忙。”
  他呆呆地看着她,无言以答。两天来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同情竟使他有点精神失常了。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的不幸遭遇一古脑儿统统倾倒出来,让她知道。他想告诉她麦克锐佛神经病似的怀疑他。但是,他明白不能这样做,因为他是医生,她是病人,不能把本末倒置。他爱她,但她是一位陌生人的妻子,这是不能忘记的。
  她站在那儿,注视着他。他点点头,不想开口。
  “我很喜欢卡洛尔。”安娜说,“为什么有人要谋害她呢?”
  “不知道。”
  “警察没有一点线索吗?”
  有哇!——贾德痛苦地想,她要是知道了才妙呢!
  安娜探究地注视着他。
  “警察有些猜测。”贾德说。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难受极了,我只不过想来表示我的遗憾和不安。来之前,我还不知道你今天会不会上班。”
  “我本来不想来。”贾德说,“不过——我又来了。既然我们都在这儿,还是谈谈你自己的情况吧。”
  安娜犹豫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讲的。”
  贾德的心“怦怦”直跳。上帝呀,千万别让她说没必要再给她看病了。
  “下个星期,我要同我丈夫一道去欧洲。”
  “太好了。”他强迫自己说。
  “我大概浪费了你不少时间,史蒂文斯医生,真对不起。”
  “别这么说。”贾德说,他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了。她要抛弃他了,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一点。尽管理智告诉他:她真幼稚简直是傻里傻气;可感情上却同样因她的理屈而痛苦万分,永远的痛苦。
  她打开钱包,取出一些钱。她习惯于每次看病都付现金,而不象别的病人那样开支票。
  “不!”贾德说,“你这次是作为朋友来的,我很感激。”
  随后,他又冒出一句从来没有对病人说过的话:“但愿你能再来这儿。”
  她温柔地看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让你这样快离去——他想,因为我再也遇不到象你这样的人,因为我希望自己是你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因为我爱你。但他却大声地说:“我想再复查一遍,以确定你是真的没问题了。”
  她神秘地一笑:“你的意思是让我回来通过毕业考试?”
  “有点象。”他说,“你来吗?”
  “如果你要我来,我当然来。”她站起来,接着说,“我一直没给你机会施展才能,我知道你是一名接触的医生。如果我需要帮助的话,我一定来找你。”
  她伸出手,他一把握住。她热情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再次感到一股强大的电流通过全身,而奇怪的是她却好象无动于衷。
  “星期五,我再给你看一次病。”
  他注视着她走出通往走廊的边门,然后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的寂寞孤独。但他不能坐着不动,事情总得有个结果,如果麦克锐佛不想找出这个结果,那么,在麦克锐佛把他毁掉之前,他必须自己站出来发现这个结果。从坏处着想,麦克锐佛中尉怀疑他干了两起凶杀案,他又无法洗刷这罪名,他随时有被捕的可能。这就意味着他的职业生涯彻底完蛋。他爱上了一个已婚妇女,而且只能再见她一面。他强迫自己从好处着想,他不能再想一件带血的事了。
  第五章
  史蒂文斯医生就象被闷在水里头一样,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天。有几位病人提到卡洛尔的被害,另一些病情较重、心绪不安的患者则只想到他们自己,无暇他顾。贾德拼命集中注意力,可是思绪仍然漂浮不定,为了将事情理出个头绪,找出其中的原因,他只好重放一遍录音,捡起漏听的部分。
  晚上七点钟,史弟文斯医生打发走最后一位病人,疲惫不堪地走进酒吧间,替自己斟上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的力量使他全身发颤,突然想起今天连早饭和中饭都没有吃。一想起食物,他就恶心。他瘫倒在椅子上,捉摸这两次谋杀。在所有病人的病历档案里,找不到任何可以构成行凶杀人的原因。讹诈或许会设法偷取病历,但他们都是一些懦夫胆小鬼,只能欺负弱者。如果卡洛尔发现有一个人闯进来,接着被来者杀害,那这件事也一定是干得匆匆忙忙的,凶手决不会慢慢地去折磨她。看来,这件事还大有文章呢!
  贾德坐了好半天,把这两天来的事情一一在脑海里筛滤一遍,最后长吁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看钟,吃了一惊,已经很晚了。
  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是九点多钟,现在就更晚了。他走出门廊,踏上街道,迎面扑来一阵刺骨的寒风。这时天又开始下雪,雪花漫天,纷纷扬扬,轻飘飘地笼罩万物,整个城市宛如一幅刚刚完成的油画,油彩未干,刷刷地滴着。摩天大楼和大街小巷都消融在灰白色之中。一组大型红绿招牌灯横跨莱辛顿大街,上面写着:
  圣诞节前仅有的六天采购
  圣诞节!他撇开过节的念头,迈步走开。
  大街上空旷无人,偶尔瞥见远处一个孤独的步行者匆匆往家赶,去同妻子团聚或是去会心爱的人儿。贾德不知不觉地寻思开安娜此刻正在干什么。她大概正在家里与丈夫一起议论医生办公室中的事,兴趣盎然,关怀备至。也许他们已经上床,然后……够了!他告诉自己说。
  空荡荡的大街上没有一辆汽车。在转弯处他转了个弯,横过马路朝他白天停放汽车的车库走去。刚到马路中央,就听到背后的噪音。回头一看,一辆没有开灯的黑色高级大轿车正对着他开过来。车胎吃力地碾过轻滑的雪片,车离他不到十尺远了。这个喝醉了酒的笨蛋——贾德心里想,这小子的车论子打滑了,正在自寻死路呢。他转身往后跳到路边安全的地方。汽车头扭过来,又对准他,并加快了速度。贾德发现这车是蓄意要把他撞倒,来不及躲了。他只记得一个硬东西撞到胸口,接着象雷鸣一样“轰”地响了一声。黑魅魅的大街顿时被罗马式的蜡烛光照得通亮,那光柱好象是从他脑袋里面爆出来似的。刹那间,贾德找到了答案。他明白了为什么约翰·汉森和卡洛尔·罗伯茨被害。他感到欢欣鼓舞,他得去告诉麦克锐佛。亮光灭了,只余下潮湿、黑暗和沉寂。
  从外表上看,第十九警察管区好象一座古老的四层教学大楼。长年风吹雨打、已经斑驳脱落的砖墙正面抹了点泥灰,梁柱上一片白糊糊的,那是几代鸽子拉的屎。第十九管区负责管理曼哈顿地区第五十九至八十六大街,以及从第十五大道至东江边一带地区。
  从医院打来的电话通过警察局的电话交换台,报告了这起撞倒人就跑的车祸,并把情况转到了侦探科。这天,第十九管区的工作人员忙碌了一个通宵——因为天气的原因,近日强奸和杀人抢劫的案件猛增。空旷的大街仿佛成了一片冰冻的荒地,在那里,掳掠的强盗在捕食误入他们领地的不幸的迷路人。
  此刻,大部分的侦探都外出捕捉罪犯去了,侦探科内只剩下弗兰克·安吉利侦探同一名军曹。这军曹正在审讯一名纵火嫌疑犯。
  电话铃响了,安吉利接电话。打电话者是一位护士,正在市医院护理一名被车撞倒的伤员。受伤者要求见麦克锐佛中尉。中尉去档案馆了。当安吉利得知受伤者姓名时,他告诉护士,马上就到。
  安吉利刚挂上话筒,麦克锐佛就进来了。安吉利立即告之发生的情况,说:“咱们还是赶快去一趟。”
  “他会呆在那儿的,我得先把发生车祸的地点向管区的上级报告。”
  安吉利看着他拨电话号码,心里很想知道白泰尼局长有没有把自己那次的谈话内容告诉麦克锐佛。那次谈话简短、坦率,没有东扯西拉。
  “麦克锐佛中尉是个优秀的侦探,但我觉得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对他影响太大。”
  白泰尼局长冷冰冰地盯了他半天,说:“你是在控告他诬陷史蒂文斯医生?”
  “我没有控告他什么,我只是以为他应该对案情有清醒的认识。”
  “好吧,我明白了。”
  谈话便到此结束。
  麦克锐佛打电话用了三分钟,他边打电话边咧嘴笑,同时还在做记录。安吉利在旁边不耐烦地踱来踱去。十分钟后,两位侦探便坐上警车前往医院。
  贾德的病房在六楼一条沉闷的长廊的尽头。长廊里飘散着医院特有的气味,刚爱打电话的那位护士陪同麦克锐佛和安吉利向贾德的病房走去。
  “他的情况怎么样?”麦克锐佛问。
  “医生会告诉你的。”护士一本正经地回答。接着,他又情不自禁地说:“这个人没死,真是个奇迹。脑震荡、挫伤了几根肋骨、左臂还受了伤。”
  “神志清醒吗?”安吉利问。
  “清醒。好不容易才把他按到床上。”她转过身子对麦克锐佛说:“他一个劲地说必须见你。”
  他们走进病房。屋内有六张病床,全睡满了病人。护士指了指最远一个角落处的一张用帘子遮住的床。麦克锐佛和安吉利走过去,抓到帘子里面。
  贾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贴着一大块橡皮膏,左臂吊着悬带。
  麦克锐佛说:“听说你遭了车祸。”
  “不是车祸,有人企图谋杀我。”贾德的声音虚弱颤抖。
  “谁?”安吉利问。
  “不知道,但确实如此,一点不假。”他转过去对麦克锐佛说:“杀人者的目标不是汉森,也不是卡洛尔,他们是冲我来的。”
  麦克锐佛惊讶地望着他,问:“有什么根据?”
  “汉森被杀,是因为他穿着我的雨衣——他们一定看见我那天穿着这件雨衣走进大楼。当汉森穿着雨衣出楼以后,他们就把他误认为我了。”
  “有可能。”安吉利说。
  “一点不错。”麦克锐佛说,话中有话。他转过去对贾德讲:“当他们得知杀错了人以后,便闯进你的办公室,扒光‘你’的衣服,发现‘你’是一个真正的小黑妞,于是他们气得发疯,把‘你’打死。”
  “卡洛尔被杀是因为他们进来杀我时,只发现她在那儿。”
  麦克锐佛从兜里摸出记录,说:“我刚才同管区的上司白泰尼局长谈过有关车祸的地点问题。”
  “决不是车祸。”
  “根据警察报告,你不遵守交通规则,胡乱穿越马路。”
  贾德惊讶地凝视着他,有气无力地重复道:“乱穿马路?”
  “你从中央横穿马路,医生。”
  “当时没车,所以我才——”
  “有一部车。”麦克锐佛纠正他,“只不过你没有看见罢了。天正在下雪,能见度差,不知道你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司机赶快刹车,在雪地上滑了一段,把你撞倒,然后就惊慌失措地开车逃跑了。”
  “经过不是这样的,而且车的前灯没开。”
  “你认为这就是杀害汉森和卡洛尔的证据吗?”
  “有人想杀害我。”贾德执拗地重复。
  麦克锐佛摇摇头:“别枉费心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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