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另一面 第62章

  拉里有一辆小轿车,是雪铁龙折篷小汽车,但是由于诺艾丽的坚持,拉里到雅典一家小规模的出租汽车公司租了一辆汽车。诺艾丽已单独一人先行前往拉菲那,拉里径自前去找她。
  在离开海平面很高的地方,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曲曲弯弯,在山坡上蜿蜒伸向远方。驱车驶在这样的路上,令人感到愉快。驶出雅典两个半小时以后,拉里来到一个小村庄。这村庄半隐半现地坐落在海边的山凹里,颇讨人喜欢。诺艾丽已事先详细向他讲了去村庄的方向和路线,所以他没有停车,不用打听就找到了。汽车驶到村边,向左拐了个弯,爬上一条一直通到海边的土路。眼前出现了几座别墅,都用石块砌的高墙与外界隔绝了。在土路的尽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其前部突入海中,形成可以俯瞰大海的一个岬角。一座看上去豪华的大别墅矗立在这块岩石上。
  拉里把汽车开到别墅大门口,按了门铃。不久,电动的门向两边自行开了。拉里把汽车驶入门内后,大门又自动关上了。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当中有喷水池。院子的四周,奇花异卉争妍斗艳,阵阵香味扑鼻,沁人心脾。别墅本身是典型的地中海式建筑,结构非常牢固,像堡垒一样岿然不动。
  房子的前门开了,诺艾丽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棉布制的连衣裙。两人站在那儿会意地笑了笑,接着,她投入了他的怀中。
  “快进来看看你的新房子。”她急切地说完,就拉着他的手进去了。
  别墅内部的厅室都是洞穴般的,很宽敞,上面是穹顶。楼下有一个非常大的起居室,还有一间书房、一间桌椅布置得整齐而严肃的餐室和一间古老的厨房,厨房中间支着环形的炉灶。卧室都在楼上。
  “佣人呢?”拉里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拉里吃惊地注视着她:“你自己煮饭打扫卫生?”
  她点点头:我们走了以后会有两个人来收拾打扫的,我们不能让他们看见。我已经通过一个代理人全安排妥当了。”
  拉里讥讽地笑了笑。
  “可不能低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诺艾丽说,声音中带着警告的语气,否则要犯大错。一旦他发现我们两人的活动后,他会把你我两人都杀了的。”
  拉里听得笑了。“你夸大其词了吧。”他说,“那老家伙可能会恨我们待在一起,但是……”
  她那紫罗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会杀死你我两人的。”她讲话的口气中包含着某种东西,使拉里感到一阵忧虑油然而生。
  “你说话当真吗,还是开玩笑?”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认真过,他是残酷无情的。”
  “不过你说他会杀害我们。”拉里争辩说,他不可能……”
  “当然他不会用刀或子弹。”诺艾丽平静地说,“他会找到复杂巧妙的方法来达到目的,而他永远不会受到惩罚。”她的声音变轻松了。“但他不可能发现我们的,亲爱的。来,我带你去看看卧室。”
  她拉着他的手,走上空荡荡的楼梯。“我们有四间客人的卧室。”她介绍说。接着又笑笑补充说:“我们可以在这些房间都睡一二夜。”
  最后,她把他带到他们自己的卧室。
  这是在房子转角处的一组大套间,可以俯瞰汹涌的海洋。从窗口拉里看到一大片地坪和一段小路折向海边。海边有一个码头,系泊着一艘大帆船和一艘摩托艇。
  “这两只船是谁的?”
  “你的。”她说,“这是欢迎你回来的礼物。”
  十天的时间像穿梭般的过去了。
  在这十天中间,诺艾丽像走马灯似的快速变化着:一会儿是仙女,一会儿又是阿拉伯神话中的神怪,隔了一会儿又是掌管不同职务的美丽的女仆,细心服侍着拉里。甚至他还不知道下一步想要什么,她早已准备好了。
  他发现书房里藏着他爱读的各种书籍。诺艾丽给他烹饪他爱吃的菜肴,手艺尽善尽美。她还同他一起扬帆海上,在温和的蓝色的海水中游泳、嬉戏,晚上同枕而眠,给他按摩,直到他睡着才住手。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在那里过着像囚犯的生活,这是因为他们不敢见别人。
  每天,拉里都发现诺艾丽有新的独到之处。她把她所知道的一些名流的轶事讲给他听,使他听着了迷。她还想同他讨论怎样做生意和一些政治问题,然而拉里对这两项一样也不感兴趣。
  他们打扑克,玩各种纸牌游戏。拉里又羞又恼,怎么也赢不了。诺艾丽教他下棋和玩十五子游戏,可是拉里总是她的手下败将。
  他们在别墅过的第一个星期日那天,她准备了一顿美味可口的野餐。两人坐在海滩上,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抚照。
  当他们吃的时候,诺艾丽无意之中发现远处有两个男人。他们正沿着海滩朝诺艾丽和拉里漫步走来。
  “我们回屋内去。”诺艾丽说。
  拉里抬头也看到了那两个人。“老天,不要那样神经过敏。他们不过是两个乡下人,出来走走的。”
  “快进去。”她用命令的口气说。
  “好吧。”他粗声粗气地说,心里因为这一意外情况和她说话的口气而感到恼怒。
  “帮我把东西收拾起来。”
  “暂时留在这里不好吗?”他问道,不乐意像她一样过分胆小谨慎。
  “不行,要引起别人怀疑的。”
  他们两人急急地把每一样东西都塞进盛野餐的有盖大篮里,匆匆朝别墅走。
  回家以后,拉里沉默不语地坐在书房里,心事重重,诺艾丽则在厨房里忙个不停。
  黄昏时刻,她走进书房,坐在他的旁边。诺艾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技巧,能够洞察他人的内心活动。“不要再考虑那两个人了。”她说。
  “他们不过是两个庄稼汉。”拉里厉声说,“我恨像罪犯一样鬼鬼祟祟。”他低头看着她,说话的声音变柔了:“我不想躲东躲西,不让人看见。我爱你。”
  这时,诺艾丽心里明白,他是真心诚意的。
  她脑海中涌现出她细心策划毁灭拉里的那些年月的情景,以及回味着设想拉里已经灭亡的可怕的痛快感。但是,从她又见到拉里的那时刻起,她立即发觉,深深埋在仇恨下面的东西并没有完全熄灭。当她把他推向死亡的边缘时,迫使他冒他们两人的生命危险在浓雾中飞抵阿姆斯特丹时,她好像是不顾一切地同命运顶着干来考验他对她的爱情。那时,她同坐在驾驶舱内的拉里近在咫尺,在同一架飞机里,同他一起心惊胆战,而她心里一清二楚:如果他要死的话,他们两人就会死在一起。结果他既拯救了自己,也救了她。那天半夜,他们在阿姆斯特丹的旅馆里,她的恨和爱交织在一起。不知怎么搞的,时间逝去后又倒退了回来,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巴黎那家便宜客栈的小房间里。拉里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我们结婚吧;我们到乡下去,会找到一个镇长给我们证婚的。”
  现在和过去这两段时间,纠缠在一起,合二为一了。诺艾丽知道,他们是永恒的,永远没有时限的,并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发生了变化。她对拉里的切齿痛恨源自对他的高度的爱。深深的爱。一旦失去后,就变成了深仇大恨。如果她毁灭了拉里,她也就是毁灭了自己,这是因为她早已把她的一切交给了他,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得了。
  在诺艾丽看来,她一生中所获得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由于仇恨。父亲对她的出卖,把她浇铸成型,被拉里遗弃又使她淬了火,面对冷酷的现实,她更硬更顽了。她的心胸中塞满了复仇的强烈欲望,这一欲望只有自己拥有一个王国才能满足。在这个王国里,她有支配一切的权力,能够确保永远不会再被别人出卖,永远不会受到伤害。最后,她终于获得了这个王国。现在,她已准备好放弃这个王国。因为她占有一个王国的根本目的是要利用王国的力量让拉里需要她、爱她。终于,她的目的达到了,拉里是一点不假地需要她了,爱她了。从更深的一层意义上来说,她要占有的王国,包括拉里在内。
  十八、诺艾丽和凯瑟琳
  雅典:1946
  拉里和诺艾丽在拉菲那的别墅里,连续三个月,一切称心如意,过着绝顶好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妙不可言的日子像变魔术般一天挨着一天,阳光明媚,天空中万里无云。在工作时间内,拉里干着他热衷的工作——飞行;有空时,他到拉菲那去同诺艾丽住上一天,或一个周末,或整整一个星期。起初,拉里担心那样的安排会变成一副重担,把他拖入他讨厌的那种家庭生活中去;但是,只要他一看到诺艾丽,就着了迷,因而他开始急切地盼着能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刻。有时,诺艾丽突然要和德米里斯外出旅行,不得不取消一次周末的时候,拉里就单独一人待在别墅里,发觉自己生气了,吃醋了,脑子里闪现着诺艾丽和德米里斯在一起的情景。隔了几天,他又去别墅时,诺艾丽见他那急渴的样子,感到很吃惊,也很高兴。
  “你想念我了。”她说。
  他点点头:“想得要死了。”
  “很好。”
  “德米里斯怎么样?”
  她犹豫了一下:“老样子。”
  拉里发觉到她的踌躇:“怎么了?”
  “我考虑了你说过的事。”
  “什么?”
  “你说过你恨偷偷摸摸,像一个犯人一样怕见人面。我也恨。不管什么时候,康斯坦丁在我身边,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我曾经向你说过,拉里,我要你的全部。我意思是指我不希望同别人合着占有你。我要你跟我结婚。”
  他惊异地凝视着她,没有防备她说这话,一时手足无措。
  诺艾丽也在看着他:“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你知道我要的。可是怎么结婚呢?你一直不停地跟我说,万一德米里斯发现我们的事,他会干出什么什么事来。”
  她摇摇头。“他发现不了。只要我们聪明机灵一些,安排得周到一些,他不会知道的。我不是他的财产,拉里,我可以离开他。对此他毫无办法的。他自尊心太强,不会来阻止我在这一问题上的抉择。隔一二个月以后,你把工作辞了。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彼此单独走,也许到美国去吧。我们在那里结婚。我钱很多,一辈子也花不完。我给你买一个有执照的航空公司,也可以买一所飞行学校,或者随便什么你喜欢要的东西。”
  他站着,默默地听着,同时心中权衡着得失。讲到“失”,他能失去些什么呢?一个下贱的飞机驾驶员的职务。一想到自己拥有飞机,自己办航空公司,一股清冽的泉水流过全身,真太惬意了。他自己将有改装的B-25型轰炸机,甚至也许会有问世不久的DC-6型飞机。四台星形发动机,八十五位乘客。还有诺艾丽,是的,他需要她。老天,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我妻子怎么办?”他问。
  “跟她说,你要离婚。”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同意。”
  “不要用要求的口气。”诺艾丽回答说,“用直截了当的命令的口气说。”她说话中包含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可改变的语调。
  拉里点头同意说:“好吧。”
  “你不会后悔的,亲爱的。我保证。”诺艾丽说。
  对凯瑟琳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与人的生理机能联系在一起的节奏;她已陷入时间的混沌状态,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拉里几乎不回家来了。因为再也没有勇气寻找任何借口和面对旁人,凯瑟琳早已停止了会客访友。帕普斯好几次想来找她,但是最后都没有敢。她发现自己只能够用间接的方法处理一些事情和跟旁人联系:打电话、写信和拍电报。要是面对面讲话,她好比石头一块,言语像打石取火时溅出的火星四散飞走了,尽是枉费心机。时间带来了痛苦,朋友也带来了痛苦。凯瑟琳找到的唯一能缓解痛苦的方法是喝酒以后昏沉沉的忘却一切的状态。啊,酒这东西真奇妙,它可以抑制痛苦,钝化挫败后的尖厉刺痛,使受到残酷的社会现实打击后的其他人们温和柔顺一些。
  凯瑟琳初到雅典的时候,她和威廉·弗雷泽经常通信,交流新闻,使彼此对共同的朋友和敌人的活动能够随时了解。然而,自从她同拉里的种种问题发生以后,她没有心思再给弗雷泽写信了。最近的三封弗雷泽的来信还没有回,其中一封信连拆都没有拆。在她已经陷入的自怜的微观世界以外的任何事情,她简直没有能力来处理了。
  有一天,凯瑟琳接到了一封电报,看都没有看,就扔到桌子上了。
  一个星期以后,门铃突然响了,来的是威廉·弗雷泽。
  凯瑟琳呆呆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比尔!”她带着沙哑的声音叫道,“比尔·弗雷泽!”
  他正要开始说话时,凯瑟琳发现他眼睛中兴奋激动的神情变成了别的东西,变成了吃了一惊和受了震动的神色。
  “比尔,亲爱的。”她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有业务上的事到雅典来。”弗雷泽解释道。“你接到我的电报没有?”
  凯瑟琳向他看着,在脑海里搜索着。“我不知道。”她最终说。
  她把他引进起居室,室内旧报纸乱七八糟,烟灰缸里塞满烟蒂,碟子里残存着吃剩的食品。
  “对不起,这房间这么一塌糊涂。”她说,含意不清地挥了挥手,“我一直很忙。”
  弗雷泽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她。“你身体好吗?凯瑟琳?”
  “我?真是难以相信。喝一点儿怎么样?”
  “才上午十一点钟。”
  她点点头。“对。你全对。比尔。喝酒是有点太早了。跟你说实话,要不是欢迎你到这儿来,为你洗尘,我才不喝呢。你是整个地球上会使我在上午十一点钟喝点酒的唯一的一个人。”
  弗雷泽惊愕地瞧着凯瑟琳跌跌撞撞地走到饮料柜前,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给他倒了一小杯。
  “你喜欢喝希腊白兰地酒吗?”她一边问着,一边把他的一杯递给他,“我过去讨厌这玩意儿,不过你会习惯的。”
  弗雷泽接过酒杯,把它放了下来。“拉里在哪里?”他轻轻问道。
  “拉里吗?噢,好心的老拉里飞到一个人的地方去了。你知道,他给世上最有钱的一个人干活。德米里斯拥有一切东西,包括拉里。”
  他又仔细观察她一会儿:“拉里知道你喝酒吗?”
  凯瑟琳把酒杯砰的一声放下,摇摇摆摆地站在他面前。“你问什么,拉里知道我喝酒吗?”她气愤地追问道,“谁说我喝酒了?只不过是庆祝重见一个老朋友,你不用攻击我!”
  “凯瑟琳,”他开口说,“我真……”
友情链接:豆豆小说 - 豆豆小说阅读网 - 豆豆言情 - 猪猪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席绢 - Stock Analysis - 股票分析预测 - 豆豆股票分析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书库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