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 第26章

  8.铁路边惊魂夜
  我对土壤有所欠——它长出。
  更多的给赖以为食的生命。
  可是所欠最多的是真主,它给了我的头不同的两面。
  我宁愿没有衬衫没有鞋,
  朋友烟草和面包,
  也不要须臾丧失,
  我的头的任何一面。
  ——《双面人》
  “那座看神的面子上,把蓝色换作红色。”马哈布说。他指的是基姆头上那不像话的头巾的印度教颜色。
  基姆用古老谚语反驳他:“我会改变信仰和寝具,可是你一定要付钱。”
  那马贩子笑得几乎滚下马来。在城外一家店铺换了头巾,基姆站起来,至少表面上是个回教徒。
  马哈布在火车站对面租了间房,叫人送最精美的餐食连带杏仁豆腐和细切的勒克瑙烟丝。“这顿饭比我跟那锡克人吃的要好,”基姆蹲着咧嘴笑,“我的学校里当然吃不到这些。”
  “我想听听那学校的情形。”马哈布大口吃油炸大羊肉丸子,丸子里有香料、甘蓝和炸过的金黄洋葱。“可是先告诉我,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怎么溜掉的。因为啊,世界之友,”——他松开快要断裂的腰带——“我想很少有个洋人和洋大人的儿子能从那里跑掉的。”
  “他们凭什么要?他们对风土人情一点都不懂。其实再容易也没有了。”基姆说,跟着讲出那段经过,他讲到找街市上的风尘女子相助化装的时候,马哈布的神情失去了凝重,纵声大笑,频频用手拍大腿:“真高明!真高明!小家伙,你真行!那珍珠疗者听到这个不知道会怎么说。现在慢慢地把后来的情形讲给我听——一步一步地讲,什么都别漏掉。”
  基姆便一步一步讲出那段经历,不时被浓烈的烟草呛到肺里而咳嗽。
  “我说过,”马哈布·阿里对自己嘟囔,“我说过是小马自动出去学习打马球,果子已经成熟——只不过要学习距离和步调,以及如何使用测量杆和罗盘罢了,现在听好,我已经替你挡开上校的鞭子,这个可不是小忙。”
  “对,”基姆恬然吸烟,“说得非常对。”
  “可别以为偷跑出去是好事。”
  “那是我的假期,我的朝圣之行。我已经当了好多星期的奴隶。学校停课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跑开,你瞧,还有我这些日子一直靠朋友过活或者做工糊口,就像我替那锡克人做事那样,这样也省了上校大人很多钱。”
  马哈布的嘴唇在他那把修得整齐的回教胡子下颤动。
  “几个卢比——”他漫不经意地挥出一只伸开的手,“对上校大人算什么?他花钱为了一个用意,决不是为了爱你。”
  “这个,”基姆慢腾腾地说,“我老早就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上校大人自己告诉我的。没讲多少话,可是只要一个人不是傻瓜都可以听得出含意。对,是我们到勒克瑙去的时候他在火车上讲的。”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再跟你说明白些,不过,全世界之友,把这些话告诉了你,我的头也就给了你。”
  “你的头早已给我了,”基姆深深得意地说,“当我在乌姆巴拉挨了小鼓手打,你把我拉上马的时候,便已经如此。”
  “说得明白些,除了你我之外全世界都可以说假话。要是我高兴把手指一抬,你的性命也同样给了我。”
  “这一点我也体会到,”基姆把烟丝上的炭球重新放好,“你我之间有牢不可分的关系,你的身份比我重要的;一个孩子被活活地打死,或者是扔下路边一口井里,有谁注意?要是马哈布·阿里的尸体在马群中发现,那可就不同。从这里和西姆拉再越过山口在雪山那边,便会有许多人说‘马哈布·阿里出了什么事?’上校大人也一定会进行调查,可是话说回来——”基姆皱眉挤眼一片狡意,“他不会调查得太久,不然人们会问‘这位上校大人和那马贩子有什么关系?’可是我——要是我活着——”
  “就像你一定会死——”
  “也许,不过我说的是——要是我活着,我,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曾经有人夜间到招待所中马哈布·阿里的房间里,也许是个普通窃贼,把他杀掉,不过在杀他以前或以后曾经细搜他的鞍袋和他的拖鞋,这告诉上校算不算新闻,或是他会对我说——我没有忘记那次他叫我去取回他并没遗下的一个雪茄烟盒那件事——‘马哈布·阿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阵烟雾向上缭绕,沉寂好久之后,马哈布·阿里才用钦佩的语调说:“你脑子里装有这么多的事,而居然仍在学校里和洋人的小儿子们同卧同起,并且乖乖地听老师讲课吗?”
  “那是奉的命令,”基姆不露神色地说,“我是老几,能跟命令相抗吗?”
  “你算是最精明的小鬼,”马哈布·阿里说,“可是那贼和他进行搜索是怎么一回事?”
  “我亲眼看到的,”基姆说,“那天夜晚,我和喇嘛睡在你隔壁,赫然看见你房门开着,我想你的习惯并非如此,马哈布,他进去的时候很有把握,好像稳知道你一时不会回来。我是脸贴着木板上一个瘤洞窥望的,他仿佛在找一样东西——不是毯子,不是镫,不是马勒,也不是铜壶——而是一样藏得极缜密的小东西,不然他为什么用铁捅你的拖鞋鞋底?”
  “哈!”马哈布·阿里微笑,“看见了这些怪现象,心里想出什么样的一个故事,真理之井?”
  “没想出来。我把手按在总是贴身护身符囊上,想起自己在莫苏尔曼式面包里曾咬到白色雄马的血统证明书,便悟出自己受到重大的信托,当时我要是一打歪主意的话,你的头就没有了。我只消对那人说,‘我有一张关于马的纸,纸上的字我不认识。’那结果会怎样?”基姆从眼睑下窥望马哈布。
  “那你就会喝两次水——也许后来还有第三次,我想至多不过三次。”马哈布说得干脆。
  “不错,我也有一点儿想到,可是我所想的大部分是我爱你,马哈布。于是我到乌姆巴拉去,这你知道,可是(这你不知道)潜伏在草里看看克莱顿读了白色雄马的血统证明之后有什么举动。”
  “他有什么举动?”马哈布问,因为基姆不说下去了。
  “你叫我传递那消息为的是爱,还是把它卖掉?”他问。
  “我卖——也买。”马哈布从腰带里掏出一枚四安那硬币,把它举得高高的。
  “八安那!”基姆受东方人爱讨价还价的心理驱使,不禁说出口。
  马哈布大笑,把钱收起:“世界之友,在那市场上可太容易成交。为了爱而告诉我吧,这样咱俩的命就互相在彼此手里。”
  “好极了。我见到总司令来赴大宴会。我看见他在克莱顿大人的办公室里,我看见他俩阅读白色雄马的血统证明书,我听到了部署大战的那些命令。”
  “哈!”马哈布的两眼最深处都冒起火光,“干得高明。那一仗现在已经打完了,至于那些坏人,我们希望也已经在未能作乱以前便消灭掉——多亏了我——和你。你后来做什么?”
  “我在一个村里向村民说出那消息,以得到吃食和风光,村僧把我的喇嘛麻醉了。可是我已把喇嘛的钱包放在我身上,那个婆罗门一无所获。第二天早上他很生气,嗬!嗬!我落入那个有牛的白人团队之手时,也曾经利用那个消息。”
  “那很傻。”马哈布皱眉说,“消息不是给你当做牛粪那样乱抛的,应该像大麻那样慎用。”
  “现在我这样想了,而且那样做对我没有好处。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他用瘦瘦的褐色小手把这一切都挥掉,“自从那以后,尤其是在学校里那些在风扇下乘凉的晚上,我曾经细加思量。”
  “可不可以问您这位天生的结果思路可能导向何方?”马哈布一方面捋他的红胡子一方面极挖苦地说。
  “可以,”基姆也以同样的声调回敬,“他们在勒克瑙说一个洋大人千万不可对一个黑人说他做错了。”
  马哈布的手迅速伸入怀中,因为把一个巴丹人称作黑人是极大的侮辱。然后他记住了便狂笑起来:“洋大人,请说吧,黑人恭听。”
  “可是,”基姆说,“我不是洋大人,我说我做错了指的是不该骂你。马哈布·阿里,就在那天在乌姆巴拉我以为一个巴丹人出卖了我的时候。我当时实在没有头脑,因为我新上圈套,真恨不得要杀死那个低下的小鼓手。我现在说,朝过圣的哈吉,你干得很高明,我现在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有一条很好的出路。我一定在学校里待下去直到自己成熟。”
  “说得好,尤其是干那把戏非得学习距离、数目和使用罗盘的方法不可,有个人在上面山区等着指点你。”
  “我会跟他们学,不过有一个条件——学校停课时,自动让我休假,不加过问。替我向上校提出这一点。”
  “你为什么不自己用洋话跟上校说?”
友情链接:豆豆小说 - 豆豆小说阅读网 - 豆豆言情 - 猪猪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席绢 - Stock Analysis - 股票分析预测 - 豆豆股票分析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书库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