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 第3章

  “我是身受束缚,”馆长说,“可是你到哪里去?”
  “先到迦锡(贝纳尔斯):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我将在那个城的耆那教寺里和一位净土宗的人见面,他也在秘密搜寻,希望能从他那里知道这些情形,也许他会跟我一起去觉城,然后朝北朝 南走,到迦毗罗围城去,再从那里去找要找的那条河——不,我将到处寻找——因为没人知道箭落处。”
  “你怎么去?到德里很远,到贝纳尔斯去还要远。”
  “赶路并搭火车。我下山之后便从派森河乘火车来到这里,它走得很快。起初我看见路旁那些高杆子抓住那些线觉得好惊奇——”他做出火车掠过电线杆状,“可是后来我因为四肢不能舒展,想走路,我一直是走惯路的。”
  “你认识路吗?”馆长问。
  “啊,这个,只要问人并且给钱,指路的人便会把所有的人送到指定的地方。关于这点我在喇嘛寺里就知道了。”喇嘛得意地说。
  “那你什么时候去?”馆长想到今日的印度既有古老的虔诚信仰又有现代的科技发展,不禁微笑。
  “越快越好,我将追溯世尊生前的足迹,一直走到箭河才罢休。此外还有一张印着火车南下的时间的纸。”
  “食物呢?”喇嘛通常身上都带着很多钱,可是馆长想问清楚。
  “一路上,我用世尊的乞钵。对,他当初怎么走的,我就怎么走,我抛弃了我那喇嘛寺里的安逸。我下山时照规矩有个徒弟随侍,替我化缘,可是在库鲁小停的时候,他发烧死了。我现在没有弟子,可是我将亲自行乞好让善士积功德。”他勇敢地点点头。喇嘛寺里有学问的法师是不行乞的,喇嘛却愿意这样做。
  “那就这样吧,”馆长笑说,“请让我现在积点功德。你我都是行家,这里是一本新的英国拍字簿;还有两、三枝削尖的粗细铅笔,写东西很方便。现在把你的眼镜借给我。”
  馆长用那副眼镜看了一看,镜片已有很多刮痕,光度和他自己那副简直一样,他便把自己那副塞到喇嘛手里,说道:“试试这副看。”
  “一根毛!脸上有毛!”老喇嘛得意地头直晃,鼻子也挤起来,“我怎么不觉得!现在我瞧得多清楚!”
  “是水晶的——永远不会刮出印子。希望这副眼镜能帮助你找到你那条河,因为这副眼镜是我的。”
  “眼镜、铅笔和拍字簿,我都收下,”喇嘛说,“作为修行人之间的友谊象征,现在——”他在腰带上摸索,解下他那生铁无盖笔盒送他,放在馆长的桌上。“把我这笔盒,纪念你我之间的一段缘。我虽然年纪很大,它可还要古老。”
  那笔盒是中国式样,所用的铁现在已经没人炼了,馆长刚才看见它时,他那收藏家的心便已动了。他无论怎样劝说,喇嘛也不肯收回。
  “我找到了那条河回来的时候,会带给你我以前在喇嘛寺里在丝绸上绘制的莲花妙轮,对,还有轮回图,”他轻声笑道,“因为你我都是行家。”
  馆长很想把他留下,因为现在精通佛教半写半画笔技的人寥廖无几。可是喇嘛昂首大步走出去,在一尊静坐的大佛像前稍微驻足,便穿过旋转闸门。
  基姆像影子一般跟在后面,他在旁边听到的一切令他深为激动。他从没见过像老喇嘛这样的人,想进一步探究,就像探究拉合尔的一幢新房子和一个奇怪的节日一样。这喇嘛是他的新发现,他想把这发现据为己有。基姆的母亲也是好奇的爱尔兰人。
  老喇嘛在参参玛前停下,四下打量,两眼落在基姆身上。他一时失去这次朝圣之行的感召,觉得自己老迈、孤零、十分空虚。
  “别坐在炮下!”警卫神气十足地说。
  “哈,去你的!”基姆替喇嘛回嘴说,“如果你想坐在炮下面,尽管坐好了。你什么时候偷走送牛奶人的拖屐的,邓奴?”
  这完全是基姆临时胡诌出的控罪,可是邓奴就此不做声了,他知道基姆在必要时只消大声一叫,街市上所有的野孩子都会呼啸而至。
  “你在里面膜拜了谁呢?”基姆一面和颜悦色地问,一面在阴凉地方蹲在喇嘛身旁。
  “我没有膜拜什么人,孩子,我只礼拜大法。”
  基姆接受这个新神,一点都无所谓,他已经知道好几十个神。
  “你做点什么?”
  “我行乞,想不出自己多久没吃没喝了。这个城求人布施的风俗怎样?是默小吭声,像西藏那样,还是大声央求?”
  “默然行乞就得默然挨饿。”基姆用一句谚语回答。喇嘛想站起来,可是身子立刻又瘫下去,哀叹那死在库鲁远处的弟子。基姆头歪在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把钵给我,我认识这个城的人——他们都是乐于布施的。给我,我会把它装满了拿回来。”
  老喇嘛像小孩一样把钵递给基姆。
  “你休息,我认识人。”
  他快步走到摩提街市环状电车线对面的一个菜铺去,卖菜的贱女人跟他很熟。
  “哈哈,你拿着托钵,变成瑜伽派修行僧了吗?”
  “不是,”基姆傲然说,“来了一个新和尚,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人。”
  “老和尚——小老虎,”卖菜女人愤然说,“我对于那些新和尚可讨厌透了,他们死盯在菜摊上,像苍蝇一样。我那儿子的爸爸生来的爱布施,只要对他开口,他就给!”
  “不对,你那男人实在是恶人而不是圣人。可是这新来的和尚与众不同,妙屋里的洋大人跟他称兄道弟。啊,好妈妈,把这钵装满了吧,他在等。”
  “那个要命的钵!那个牛肚篮子!你莫客气得像圣牛,它今大早上已经把篮子里最好的洋葱吃掉;实在我也应该把你的钵子装满,那牛又来了。”
  区内那双大鼠色公牛横冲直撞地穿过衣着五颜六色的人群,嘴里衔着一根大蕉。它直向菜铺走来,深知自己是具有特权的神物。它低着头沿着一筐筐的菜喷鼻息,选择自己想吃的东西,基姆飞起一脚,踢中软湿的牛鼻子,牛怒冲冲地哼了一声,气得牛背颤动,越过空车轨走掉。
  “你瞧!我替你保全的比一钵饭的价值三倍有余。好妈妈,给一点饭,上面放点鱼干,对了,还加上一点蔬菜咖喱。”
  躺在店里的汉子咆哮起来。
  “他把牛赶跑,”那女人低声说,“救济穷人是好事。”她接过钵来,进去盛了满满的热饭。
  “可是我那修行和尚不是牛,”基姆用手稍在饭上戳了个洞,“我想加一点咖喱很好,再来块炸糕,一点子蜜饯,他会更喜欢。”
  “这个洞跟你的头一样大。”那女人烦躁地说,可是仍在饭上加了热汤、蔬菜咖喱,上面加了一块炸糕,糕上有一个酥油,旁边放了一些酸罗望子蜜饯。基姆望着这堆吃食,喜不自胜。
  “好得很,只要有我在街市,那只牛就不会到这铺子来,它实在是个胆大妄为的乞丐。”
  “可是你呢?”卖菜女人咯咯笑着说,“不过你要对牛讲得客气一点。你那天不是告诉我说有一天一只红牛会从田野来帮助你吗?现在挺直腰杆,去叫那个人为我祝福吧,也许他也能医好我女儿发肿的眼睛。也问他这个,啊,你这世界小友。”
  可是她还没说完,基姆已经连跑带跳地走掉,一面闪避狗和肚饿的熟人。
  “你瞧我们在行的人是这样要饭的。”他得意洋洋对喇嘛说,那喇嘛睁开眼睛望着满钵子的饭。
  “快吃——我跟你一块吃,喂,挑水的!”那挑水的正在浇博物馆旁边栽巴豆,“给点水来,我们爷们儿很渴。”
  “我们爷们儿,”挑水的哈哈笑,“你们俩一皮袋够吗?那么请看大慈大悲的菩萨的面子,喝吧!”
  他把细细的一道水倒到基姆手里,基姆照本地规矩把水喝下去;可是老喇嘛必得从他那永远也不会空的僧衣上部掏出一个杯子,郑重其事地喝水。
  “外国人。”基姆解释说,因为老喇嘛显然是用叽哩咕噜的怪话在祝福。
  两人吃得很痛快,把钵里的东西统统吃掉。喇嘛然后朝着一个样子很怪的鼻烟壶里闻点鼻烟,数念珠,随着参参玛炮身影子的加长,像老年人那样一下子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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