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船长 第28章

  “不,我不学别人的榜样。总而言之,我现在不坚持我的想法……我是该让人踢上一脚的。”
  “我不能这样干,伙计,不过我想别人强迫我这么干,我也会干的。”
  “那么,我到死都会记住这点,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哈维说,下巴搁在叠起的手腕上。
  “完全正确。我想干的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你懂吗?”
  “我懂。错在我,不在别人身上。反正一样,关于这点,有的事情总得去做。”切尼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咬掉头子,抽起烟来。这父子俩非常相像,只是切尼的嘴巴让胡子遮住了,哈维跟他父亲一样有一个略带鹰钩的鼻子,有一对靠得很近的黑眼睛,颧骨很高很窄。要是再添上一些棕色色调,很可以根据他的形象非常逼真地画出一个故事书上的印第安人来。
  “眼下你可以就这样下去,”切尼慢慢吞吞说,“大约每年要花我六千到八千元,直到你有选举权为止。是啊,那时我们可以把你称为是个大人了。你也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生活,靠我每年给你四万或五万,不算母亲给你的钱,雇一个随从,有一条游艇,有一个饲养牧场,装模作样养一些会驾车小跑的马,跟一群跟你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儿们玩玩扑克牌。”
  “就像洛雷·塔克一样?”哈维插嘴说。
  “是的,跟特·维特雷家两个孩子或麦夸特老家伙的儿子一样。加里福尼亚尽是这号公子哥儿们。你瞧,就在我们谈话时,来了一些东部的公子哥儿。”有一条闪亮的黑色蒸汽游艇,上面有桃花心木的舱面船室,有镍板的罗经柜,有在港口噗噗作响的船篷,粉红色和白色条纹相间,还有一面纽约某俱乐部的燕尾旗在飘扬。两个年轻人穿上他们别出心裁的所谓航海服装,正在餐厅的天窗下玩儿扑克,两个妇女撑着红绿相间的遮阳伞一边观看风景一边大声嬉笑。
  “我可不喜欢风平浪静的时候就让人抓住船上的把柄笑话,瞧,真是没个地方是对头的,”哈维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看说道,这时游艇正在慢下来寻找系泊浮简。
  “有人替他们掏钱乐上一阵子,谁在乎这些。我可以给你这个条件,比这还好上一倍,哈维。你喜欢吗?”
  “天哪,这个样子放下小艇来可不行,”哈维说,他还在密切注意着那条游艇。“要是我不能像像样样摆弄滑车,那就让我在岸上耽着吧……要是我不喜欢呢?”
  “不喜欢耽在岸上,还是别的什么?”
  “不喜欢游艇,牧场,靠老人生活,遇到麻烦躲在妈妈背后,”哈维说着眨了眨一只眼睛。
  “好啊,那样的话,你就直接到我那儿去干活好啦,我的儿子。”
  “一个月十元美金?”哈维又眨了下眼睛。
  “在你有资格拿十元钱以前,一分也不会多。不过还有几年工夫你没有必要开始去弄钱。”
  “我最好不去办公室而去干打扫的活,有些大亨不就是这么开始的吗?再说现在就弄些钱,总比……”
  “我知道,我们原都这么认为。不过我看清扫工人我们要多少就能雇多少。我自己就犯过同样的错误,太早就开始去弄钱。”
  “为了三千万美元,犯个错误也值得,是不是?我想为这个冒冒险。”
  “我失去了一些东西;当然我也得到了一些东西。我来跟你说说,”切尼扯了扯胡子,看着静静的水面,笑了笑便背对哈维说了起来,哈维马上意识到父亲要谈他过去的生活故事了。他的声音很低很平稳,没有手势也没有表情:但是这段历史正是十几个名记者所乐于知道的,哪怕花许多钱打听也在所不错。还没有人写过这个四十多年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同时也就是新西部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举目无亲的孩子在得克萨斯到处流浪,异想天开地不断地改变生活和职业,从西部的这个州转到那个州,从一些一个月里蹦出来,三个月里就销声匿迹的城市转到荒野上的营地,在那里进行一些冒险活动,如今这些营地上铺起了马路,建立了兢兢业业的市政府。故事还讲到了三条铁路的建筑和第四条遭到别人蓄意破坏的铁路,讲到轮船,自治市,森林,矿藏和来自天底下各个国家的许多人,讲到如何用人,如何创业,如何伐木,如何开矿等。还说到有些得到巨大财富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却视而不见,或只是因为时间或交通不凑巧,你与它失之交臂;还说到整个疯狂的变迁,在各行各业中进进出出,来来去去,有时骑在马背上,更多的时候是靠双脚步行,有时富有时穷,在船上帮工,在火车上帮工,当过承包人,寄宿舍的管理员,记者,机匠,旅行推销员,不动产的经纪人,政客,讨帐的人,酒商,矿主,投机商,或流浪者。四处为家的哈维·切尼,他又机灵又沉着,始终在寻找自己的目标,同时,像他所说的那样,也始终在寻找他那个国家的繁荣和进步。
  他讲到了即使穷困得走投无路几乎绝望的时候,信心也始终没有离他而去,这种信心来自他对人生的理解。他好像在跟自己说话一样,详细说了自己一向具有过人勇气和智谋的情形。这些事情在他的脑子中十分清晰,因此他叙述起来甚至声调都始终如一。他描述了他如何击败对手或原谅对手,正犹如在当年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们击败或原谅他一样。描述了他如何为了那些城镇、公司和辛迪加的长远利益,对他们又是恳求,又是哄骗,又是威胁;描述他如何一路闯过来,在身后牵出一条铁路线来,那铁路线有时绕山爬行,有时穿越山岭,有时钻入山岭的底下,到了最后,他如何站稳了脚跟,而那些杂乱无章的联营机构却把他那本来就支离破碎的名声撕得粉碎。
  这个故事讲得哈维屏息静听,头微微歪向一边,眼睛始终盯着父亲的脸,这时暮色渐渐浓重,雪茄发出的红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和浓密的眉毛上。哈维仿佛觉得自己在看一个火车头,那火车头正在黑暗中穿越原野,每隔一英里打开炉门便是红光一片;但这个火车头却会说话,而且字字句句都震撼和激荡着男孩的灵魂深处。最后切尼丢掉了烟蒂,两个人坐在黑暗之中,下面的波浪在拍打着桥桩。
  “以前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父亲说。
  哈维喘了口大气。“那可是世上最最了不起的事情!”他说道。
  “那就是我所得到的东西,现在我要讲讲我所没有得到的东西。这点你听上去也许觉得没啥道理,不过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上了年纪才发觉。当然我会管理人,我在自己一行里也不是一个笨蛋,不过我跟受过教育的人无法相比。我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偶而学到了一些东西,我看,这一点别人在我身上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就从来没有看出来过,”儿子愤愤不平地说。
  “可将来你会看出来的,哈维。你会的,你从大学毕业以后就会看出来了。难道我自己就不知道吗?难道这里人大声招呼我的时候心里想我不过是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大老粗,我就不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未吗?我可以彻底打败他们,是这样,但是我不能报复他们,以他们对我的方式击中他们的要害。我并不是说他们比我高明不知多少,可不知怎么的,我仍然觉得非常非常不舒服。要说,你的机会就不同了。你不得不埋头在所有周围的学问中,跟一大群做同样一件事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们做这件事最多一年为了赚几千元钱,而你做这件事是为了几百万。你要学习法律,足以在我过世以后保护你自己的财产,你不得不争取市场上最出色的人来援助你(他们在你以后的生活中是很有用的);最最要紧的是,你一定要改掉一般单纯的学习态度,不能光坐在那里,下巴搁在胳膊肘上啃书本。像这样学习不会有什么收效,太不合算,哈维,你瞧着吧,在我们的国家,无论商业方面也好,政治方面也好,必然会一年年越来越重视知识。”
  “在这笔交易中我这一头没有什么好果子,”哈维说,“要在大学里耽上四年!我看我还不如选择随从和游艇!”
  “没关系,我的儿子,”切尼坚持自己的主张。“你正在把资金投到可以带来最大利润的地方去;我想当你准备掌管我们财产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份财产是决不会缩小的。你考虑一下,明天早晨跟我说说。赶快!我们吃晚饭快要迟到了!”因为这是一次“生意”上的谈话,哈维没有必要把它告诉母亲,切尼也自然持有相同的观点。可切尼夫人看在眼里却有些提心吊胆,也有一点嫉妒。
  她那个一个向跟她胡搅蛮缠的孩子不见了,代替他的是一个脸上常有严肃表情的青年,沉默寡言得反常,而且多半只跟父亲说话。她懂他们谈的是“生意”,是一桩不该她管的事。要是她还心存疑惑的话,也早就让切尼去波士顿给她新买一枚镶钻石的戒指消释了。
  “你们俩在那里干什么?”她说着脸带淡淡的微笑转向灯光。
  “谈谈,光是谈谈,孩子妈;跟哈维没关系的事情。”然而这不是事实。小伙子自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提出了一个条件。而且他一本正经作了解释,他对铁路、伐木、不动产或矿产都不感兴趣。他内心渴望和追求的是管理父亲新买的船舶。要是在他认为合理的时间内答应他这个要求,他这方面便可保证四年或五年在大学里勤奋学习,生活节制。在假期中要答应他尽量接触有关航运的一切细节,他可能会提上两千多个问题,从他父亲保险箱里最最机密的文件到旧金山港口里的拖船什么都要问。
  “这是一笔交易,”切尼最后说,“当然,在你离开大学以前你的想法可能会变上一二十次。不过要是你完完全全掌握了这方面的知识,而且到了二十三岁还不改变主意的话,我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你。哈维,你看怎么样?”
  “不;让一个进行中的事业分离开来总没有多大好处。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上竞争太剧烈了,屈劳帕说过,‘亲骨肉应该团结互助’。他的那伙人从不背叛他。他们的捕获量那样大,就是这个原因。听说‘海上号’星期一要起锚前往乔治斯。他们在岸上耽不久,是不是?”
  “我看我们也该走了。我过去一向让东海岸和西海岸的事务各自为政,现在是把它们重新联结起来的时候了,虽说我讨厌这样做。像这两天那样过假期是我二十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
  “不能走,我们还得给屈劳帕送行呢,”哈维说,“再说星期一是纪念日。我们说什么也得过了那天再走。”
  “那是什么样的纪念日?他们寄宿舍里也一直在谈论这件事,”切尼口气里也想留下。这几天他过得很开心,并不急于走让大家扫兴。
  “嗯,据我所知,那是一种唱歌跳舞的活动,避暑的客人也有份参加。屈劳帕不大赞成这种活动,他说一部分募捐来给寡妇和孤儿的钱让他们花掉了。屈劳帕总有一些跟大家不一样的见解。你有没有注意到?”
  “嗯,是的。有一点。在某些方面。这么说来这是一种城镇的义演活动?”
  “是一种夏季的集会。他们宣读一年来淹死或失踪者的名单,还有什么演讲,朗涌等等。然后,屈劳帕说,各个救济协会的秘书在场子里四出活动,争取捐款。他说,真正的义演活动在春天举行。说那时牧师都来插手,还没有什么避暑的客人。”
  “我懂了,”切尼说,他非常清楚自小生长在城市里的人往往对城市的一些东西十分引以自豪,所以十分重视这种活动。“那我们目下来参加纪念日的活动,下午再走。”
  “我想到屈劳帕家里去,让他启航以前带大伙一起来。我当然得跟他们一起行动。”
  “啊,原来如此,”切尼说,“我不过是个避暑的客人,而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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