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船长 第29章

  “一个纽芬兰浅滩的渔民,地地道道的渔民,”哈维跳上了一辆电车,朝后面嚷嚷道,而切尼依然陶醉在将来的梦想之中。
  屈劳帕不喜欢这种进行募捐活动的公共集会,但是哈维劝他说,要是“海上号”不在集会上露面,就他个人而言,荣誉就要受到损失。于是屈劳帕提出一个条件。他听说——海边有什么事人人都知道,这真是怪事——有一个费城的女演员要来参加演出,他担心她会演唱“船长艾尔逊的航行”。就他个人而言,很少跟女演员和避暑客人打交道,但公道总是公道,尽管他自己在判断一件事上摔过交(丹听到这里格格地笑了),在这件事上却不能迁就。所以哈维又特地去了东格罗萨斯脱,花了半天工夫,向一个在东西两海岸都有很大名气的女演员作了解释,那女演员觉得很有趣,仔细考虑了过去弄错的事实,承认屈劳帕所说的话很公道。
  切尼根据以往的经验,对这次集会的盛况已有所估计,还觉得任何公众事务的实质是人类灵魂无上的乐趣。那天一大早天就很热,晨光熹微中只见一辆辆电车匆勿向西而行,满载着身穿颜色鲜艳夏服的妇女和头天还在波士顿办公的男人,他们头戴草帽,脸色都很苍白。他还看见邮局门口停着一大溜自行车;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职员相互打着招呼;彩旗在稠密的空气中缓慢地招展着,发出啪啪的响声:有一个神气活现的男人拿着水龙带,正在冲洗砖砌的人行道。
  “孩子妈,”他突然说,“你还记得吗,西雅图烧掉以后,他们是怎么使它重建的吗?”切尼太太点点头,用挑剔的目光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街道。她踉丈夫一样,很了解西部这一类集会,并且把这个集会跟它们相比。渔民开始在市政厅门口附近跟人群混成一片,有下巴发青的葡萄牙人,他们的女人要么不戴帽子,要么头巾遮掉了大半个脸;有眼睛清亮的新斯科舍人,以及来自加拿大沿海各省的男人;有法国人、意大利人、瑞典人、丹麦人,外围还有许多水手,都是在这里停靠的双桅船上下来的;各处都是穿着黑衣服的寡妇,带着既忧郁又骄傲的神态互相招呼,因为这天对她们说来是一个了不起的日子。那儿还有许多教派的牧师,有最大教区的牧师,带着日常工作的神职人员在海边度假,有山上教堂的教士到大胡子的前海员路德教派会员,跟二十几条船上下来的人特别亲热。还有双桅船船队的主人,他们是各个协会最大的捐赠者,还有一些小人物,他们为数不多的船舶已经抵押出去,还有纽芬兰浅滩的渔民和海运保险公司的代理人,拖船的船长,内河船舶的船长,索具装配工,装配钳工,码头装卸工,盐工,造船工,箍桶匠以及沿海地区所有混杂的居民。
  他们在一排排座位中挤来挤去,嘲笑避暑客人的服装,其中有个市政官员满头大汗,在四处巡视,纯粹出于市民的骄傲,出足了风头。切尼几天以前曾跟他有过五分钟的会面,这会儿他们俩好像已经成了至交。
  “喂,切尼先生,你对我们的城市印象如何?是的,太太,你愿意坐哪儿就坐在哪儿。我想你们在西部也有这种活动吧?”
  “是的,不过我们那里没有你们这里历史悠久。”
  “那当然。我们庆祝二百五十周年的时候,你们真该来看看。我跟你说,切尼先生,我们这个古老的城市确实是很光荣的。”
  “这点我听说过。是值得纪念一番。不过怎么回事,这个城市到如今还没有一个第一流的旅馆?”
  “往左走,就在那儿,彼特洛,有许多座位让你和你的人坐下来。你说什么,这正是我跟他们一直说的,切尼先生。这得花很大一笔钱,不过我看这些钱对你来说只是小事一桩。我们想要的是……”一只很沉的手搭在他那高级绒面呢的肩头上,一个来自波特兰脸色红润的人,这人是一个专在沿海做煤和冰贸易的船主,让那位官员转过身去。“你们这些家伙在城里拍拍手通过法律,而让所有体面的人都在海上颠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嗯?城里干燥得要死,而且气味闻上去也比我上次来差劲。好歹你总给我们留了个客厅好喝喝饮料吧?”
  “卡森,别做出一副今天早上有谁妨碍你增加营养的样子。政治咱们回头再谈。你在门边找个座位坐下,想想你的论点,等我回来找你。”
  “提出论点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在密克隆岛香滨十八美元一箱,而……”那个船主挤进一个座位坐下,这时乐队奏起了前奏曲,让他安静了下来。
  “那是我们的新乐队,”那位官员骄傲地对切尼说,“花了我们四千美元。明年我们不得不重新提高发放许可证的收费,来支付这笔钱。我不准备让牧师们在集会上搬出所有的宗教仪式来。我们有几个孤儿要登台演唱。我妻子教了他们,回头见,切尼先生。台上要我去。”孩子们的歌声又高又尖,十分清亮,音调也十分正确,终于把人们找座位的吵闹声压了下去。
  “哦,你们所有上帝创造的生灵,上帝保佑你们;礼拜上帝,永远赞美上帝!”空气中回荡着这几个反反复复的乐句,整个大厅里所有的妇女都身子向前倾看着台上。切尼夫人跟其他一些人呼吸开始短促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世界上会有那么多寡妇,她的目光本能地在搜索哈维。只见他和“海上号”的人都在大厅的后面,他站在右边,夹在丹和屈劳帕之间。萨尔脱斯伯伯头天晚上也带着宾从帕姆立柯海湾回来了,他对哈维仍然很不放心。
  “你家里人还没走?”他嘟嘟囔囔说,“你在这儿干什么,年轻人?”
  “哦,大海和潮水,上帝保佑你们,礼拜上帝,永远赞美上帝!”
  “难道他没有权利吗?”丹说,“他也去过纽芬兰浅滩,跟我们大家一样。”
  “可他当初穿的衣服就跟大伙很不一样。”萨尔脱斯咆哮道。
  “你别七想八想,萨尔脱斯,”屈劳帕说,“你的坏脾气又来啦。哈维,你站在那里别动,不要管他。”接着市政当局另一头面人物代表集会组织人上台发言,欢迎各地来宾来到格罗萨斯脱,顺便指出格罗萨斯脱举办这种活动胜过其他各地。然后他说到这个城市财富来自大海,每年为了海上的收获,必然要付出一定代价。在场的人过一会儿将听到死亡的名单,一共有一百十七名。(他说到这里时寡妇们看了他一眼又互相打量一番)。他还说格罗萨斯脱没有大小工厂的优势可以夸耀。它的子孙干活拿工资,大海给予多少,他们就拿多少;他们也都清楚乔治斯浅滩和纽芬兰浅滩不是奶牛的牧场。岸上的人们能够做到的最大好事便是尽自己的能力帮助寡妇和孤儿。他又说了一些话以后,就以市政当局的名义,借此机会对热心公益答应参加募捐的公众表示感谢。
  “我就看不起这种开场的发言,”屈劳帕愤债不平地说,“它们并不能使人们对我们产生一种公正的想法。”
  “要是一个人不考虑将来节俭一点,存点钱以备急用,”萨尔脱斯莫名其妙地反驳他说,“总有一夭他必然遭到可悲的下场。记住这二点,年轻人。财富再多,胡乱奢侈浪费,要不了三四个月……”
  “全都花光了,花光了,”宾说道,“那时你怎么办?有一次……”他那水汪汪的眼睛上下翻动着,好像在寻找什么支持他的看法,“有一次我在一本书中读到,大概是一条船上所有的人都淹死了,只有一个人没死,书中说那人……”
  “呸!”萨尔脱斯打断他说,“你还是少读书多吃饭,那时就差不多能自食其力了,宾。”哈维挤在渔夫中间,忽然觉得有一阵麻辣辣刺痛的震颤,从脖子后面开始一直传到他的脚跟,与此同时他觉得身上发冷,虽说那天天气非常闷热。
  “那就是费城来的女演员吗?”屈劳帕朗舞合上皱着眉头说,“关于艾尔逊的那件事,你有没有安排好,哈维?你清楚她上台表演什么哩?”那个女演员表演的不是“艾尔逊的航行”,而是一首诗朗诵,诗里说的是一个名叫勃立克斯哈姆的渔港,有一个拖网船船队在黑夜的暴风雨中挣扎,妇女们在码头上用能弄到的各种各样东西点燃起一堆篝火指引他们。
  “她们拿了老奶奶的毯子,老奶奶抖抖索索要她们赶快抛入火中,她们拿了小娃娃的摇篮,谁也不说一个不字。”
  “唷!”丹在朗杰克的肩头上张望出去说,“节目真精彩!不过请她来一定花了不少钱!”
  “那是土拨鼠出洞,”那个苏格兰加洛维人说,“因为光线不亮没有吓回洞去,丹。”
  “然而她们一直不知道,她们点燃的是指路的篝火,还是火葬的柴堆。”那个奇妙的声音抓住了人们的心弦;她又讲到浑身湿透的水手,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死了,妇女们把他们抬到火光下,问:“孩子,这是你的父亲吗?”或“女人,这是你丈夫吗?”这时你可以听到下面长凳上一片欷歔之声。
  “每当勃立克斯哈姆的渔船扬帆出海,都要想想人们的爱像光明一样照亮了他们的帆篷!”她表演结束的时候掌声反倒非常之少。妇女们正在寻找手帕,许多男人闪着泪花的眼睛盯在天花板上。
  “哼,”萨尔脱斯说,“这个节目在随便哪家戏院里可能要你掏一元钱——两元钱也说不定。有些人我看是出得起的。可对我来说纯粹是一种浪费……你们说说,天晓得是什么风把卡泼·巴特·爱德华也刮上台去啦。”
  “千万别瞧不起他,”后面一个东港人说,“他是一个诗人,迟早会发表他的诗作。他也出身于我们这个行业。”他并没有说巴特·爱德华船长为了让别人允许他在格罗萨斯脱纪念日上朗读他的一篇作品,已经连续奋斗了五年时间。一个对他作品发生兴趣的委员会经过彻底研究,终于给了他这个机会。这位老人穿着星期日最好的服装站立起来,显得那样淳朴和幸福,还没有开口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他们鸦雀无声听完三十七行铿锵有力的诗,全面描写了1867 年“琼·哈斯肯号”在乔奇斯一次大风中沉没,当他朗读完的时候,人们异口同声友好地向他欢呼。
  一个很有远见的波士顿新闻记者溜到后台要了一份叙事诗的稿子,还采访了作者;这样一来,巴特·爱德华船长在这世上再也别无所求了,在他七十三年的生涯中,他捕过鲸鱼,造过船,既是捕鱼能手,又是诗人。
  “听我说,他受到这样的待遇很合乎情理,”那个东港人说,“我曾经去过他写的那个地方,读一读我手里捧的诗稿,也就是他刚才诵读的诗,就可以证实他把什么都写了进去。”
  “我们的丹随便写写,花一顿早饭的工夫,就能写得比这更好,要不的话你把他的头砍掉,”萨尔脱斯说,碰到这种时候他的一般原则是抬高马萨诸塞州的声誉。“不过我不妨老实承认他写起缅因州未相当杂乱。还有……”
  “我看萨尔脱斯伯伯准备死在这次出海中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抬举我,”丹嘻皮笑脸他说,“你有什么不舒服?你一直不说话,脸色有些发青。觉得难过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哈维回答道,“我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胀得容不下了。我的全身都在发胀发抖。”
  “胃不舒服?哼!太糟糕了。我们正等宣读名单,然后离开,赶上潮水。”那些差不多全在这一年中成为寡妇的妇女都直挺挺地振作起精神来,好像视死如归准备就义的人一样,因为她们知道接下来要轮到什么了。那些穿粉红色和绿色连衣裙的避暑姑娘听了爱德华船长的诗朗诵,叽叽喳喳了好一阵,这时也停了下来,都在朝后面看,纳闷为什么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渔夫们都在朝前挤,那个跟切尼说过话的官员突然出现在台上,开始按月宣读这一年度死亡的名单。去年九月份死亡的大多是单身汉和外地人。他的声音很高,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
  “九月九日。双桅船‘佛洛里·安德森号’以及全体船员在乔治斯浅滩沉没。
  “鲁本·皮特曼,船主,五十岁,独身,住本市主街。
  “埃米尔·奥尔森,十九岁,独身,住本市哈蒙特大街329 号。丹麦人。
  “奥斯卡·斯汤贝克,独身,二十八岁,住本市主街。
  “佩特洛,可能是马德拉群岛人,独身,住本市基恩寄宿舍。
  “约瑟夫·威尔士又名约瑟夫·莱特,三十九岁纽芬兰岛圣·约翰斯市人。
  “不,缅因州奥古斯汀人,”大厅中央有个人大声叫道。
  “他在圣·约翰斯上船当水手,”宣读人瞧了瞧名单说。
  “这我知道,但他是奥古斯汀人。他是我侄子。”
  宣读人在名单的边上作了改正,又重新宜读起来。
  “同一双桅船,查利·利奇,新斯科舍的利物浦人,三十三岁,独身。
  “阿尔巴特·梅伊,本市洛奇斯街267 号,二十七岁,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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