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与绝望的女人  三

  就是这首诗,他作为《评论家》的编辑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发,他似乎觉得,皮纳格太太绝对不属于那种家庭妇女式的、俗气的、天资不高的类型。不知什么攫住了他——
  也许是她心中的无望和凄惨吧。
  来者不拒
  倘若你问我,
  什么叫白天?
  ——当夜幕降临的时刻,
  我不知道——击鼓声是那样地刺耳。
  长长的一队人,
  行进在黄昏的幽光中,
  击鼓者是个陌生人,
  朦朦胧胧——为了啥事儿?
  黑色使我迷惑,
  我沉醉于白天之所见所闻
  无非就是棚屋后的景象
  ——瓦砾和垃圾。
  鼓声不在这儿敲击,
  沉闷的鼓声发自内心,
  我无法自持地倾听,
  我思索——这是何意。
  死神要击碎鼓皮?
  击鼓的陌生人,
  满怀希望,
  在编织罕见的新节奏?
  无济于事,
  白天周而复始——在灰蒙蒙有煤烟中,
  能忍——这般活下去,
  不能忍——来者不拒。
  在《评论家》编辑的眼中,这首诗把无望和凄惶抒发得那样真切,于是他决定刊登它,还想结识一下诗的女作者。他写信给她,问和她见一面是否妥当,他正好要去她居住的地区,在谢菲尔德市作一场报告。她的答复是:对她没什么不合适。
  那天下午,他作完了题为《书中的人们和生活中的人们》的报告之后(当然他首先谈的是书中的人们)启程,坐火车去皮纳格家所住的矿区。
  正是2月,肮脏的雪泥掩盖着地面,吉米到达密尔村时,夜幕已经降临。夜色就像一个肥胖、臃肿的黑色幽灵,说着一口土里土气的方言,拖着沉重的脚步游荡在这一带,地下矿井喷出难闻的气味,一切都丑陋、阴森。他知道,他开始爬上通往小商场的山坡,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只见山谷里的点点灯光就像一群群魔鬼簇拥在那儿,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硫磺味和煤灰尘。
  他问了到新伦敦巷该怎么走,又爬上一个坡,看到面前的景象,不由惊呆了。眼前一片阴森、恐怖,连空气都坚硬得好象是从冰雪和岩石中散发出来的。谢天谢地,他看不清楚别的东西,也就不怎么容易被人看清楚。问路的时候,人们给他的回答硬梆梆的,象什么木块掷在他脑门上一样。经过一番东寻西找、四处问路之后他终于来到一条树木掩映的大道,2月的冰雪尚未完全溶化,路上满是肮脏的泥浆,矿井显然就在这小镇边缘被泥浆遮盖住的地面下。透过树丛可以看见数盏微弱的红灯照着通往矿井的小道。这里翻腾着硫磺气味,他就象个现代俄底修斯①,迷失在海克特城郊,和那个左拥右抱着的塞壬、西拉的俄底修斯相比,他这个站在矿井、工厂中的现代俄底修斯该有多少悲凉,多少凄楚!就这么苦苦思索着,他一脚高,一脚低,踩着冰冷的泥浆,走在充满硫磺气味的路上,头上沉闷的夜空低低地压过来,似乎要把电灯光掐灭。这儿的一切无不让人觉得荒芜、寂寞,如同夜间的热带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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