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告别的聚会 第4章

  “也许吧,但总比你故意欺骗更有效果。我一再向她保证,我非常喜欢她,对于跟她结婚,对于孩子及其一切,都是认真的。最后,这个小妓女哭了,承认她对我说了谎。她说,我的善良使她感到她配不上我,她决不可能想到要跟我结婚。”
  小号手陷入了沉思,巴特里弗又说:”我希望这故事能对你起到一种寓言的目的,不要试图假装爱茹泽娜,而是要真诚地爱她,同情她,甚至在她欺骗你时,也要看到她的骗局乃是她的爱情的手段。我相信她不可能抵御你的善良的力量,她自己将会采取必要的措施,避免伤害你。”
  巴特里弗的话给小号手留下根深的印象,然而,当他脑海里更生动地浮现出茹泽娜的形象时,他认识到巴特里弗所指出的爱的途径在他是太难了,这是圣徒的道路,而不是普通人的道路。
  5
  茹泽娜坐在宽敞的治疗室里的一张桌子后面,那些接受各种疗程的女人们,躺在沿墙排列的床上休息。她正在查看两个新来病人的治疗卡,在卡上写下当天的日期,发给病人衣帽柜钥匙、毛巾和长长的白被单。然后,她瞧了瞧表,朝大厅后部的浴池走去(铺着瓷砖的大厅里蒙着温暖胁的水汽,她裸着身子,只在外面罩着一件白大褂),二十几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在用作治疗的浴池中泼起水花。她叫着其中三个人的名字,好让她们知道,规定的沐浴时间已经结束。女人们顺从地爬出浴池,摇晃着她们沉甸甸、湿滴滴的乳房,跟在茹泽娜后面匆匆离开。她领着她们到前面的治疗室,让她们躺在空床上,然后开始依次照料她们:把被单裹在她们身上,用被单角擦拭病人的眼睛,最后拉过温暖的毯于盖住她们。她们朝她微笑,但茹泽娜却一点也笑不起来。
  生在这样一个小镇里是不幸的,每年有成百上千的女人拥进这个小镇,却几乎没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光顾。如果一个女人打算一辈子住在这儿,到她十五岁时,她也许已经完全看清了生活可能展示给她的全部恋爱前景。至于移居别处——茹泽娜工作的疗养地根本不愿放走任何一个工作人员,她的父母对任何可能迁徙的暗示也都会勃然动怒。因此,即使茹泽娜对工作认真负责,完全履行了她的职责,但她对病人恰恰没有多少感情,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的态度出于以下三种原因:
  嫉妒:到这个疗养地来的女人们,她们来自丈夫和情人的怀抱,来自一个绚烂多彩的世界。茹泽娜相信这个世界给了人们千百个焕发青春美丽的机会,而她却永远不可企及,尽管她比她的大多数病人有着更好看的胸脯,更修长的腿,和更漂亮的容貌。
  除嫉妒外,还有烦躁:那些女人来到这儿,她们都有着丰富多彩的过去,而她却困在这里,无过去可言。年复一年,她的命运毫无变化。在这个一成不变,枯燥无味的小镇里,她将度过她的一生,这使她感到恐惧,虽然她还年轻,但她却时常满腹心事,想到在她有机会开始生活之前,她的生命也许就已结束。
  第三,她对女人成堆的地方本能地感到厌恶,她们在一起会削弱单个女人本身的价值。她周围充斥着过多的令人压抑的女人胸脯,这种充斥甚至使一个象她这样好看的胸脯也失去了价值。
  她面带烦恼,刚刚把最后一个病人裹好,这时,那个瘦精精的同事把头伸进房间来,叫道:“电话!”
  她显得异常兴奋,茹泽娜顿时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了,当她拿起话筒时,脸上一阵发红。
  克利马向她问候,并且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我的工作要到三点钟才能做完,”她回答,“我们大约四点钟能见面。”
  然后,他们讨论了一下最合适的会面地点,茹泽娜提议在镇上最大的饭馆,那儿整天营业,那个瘦瘦的同事紧挨着茹泽娜,盯着她的嘴巴,赞同地点点头。小号手却说他宁愿在别处与她会面,这样他们可以单独在一起,他提议坐他的车到郊外去。
  “这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开车到哪儿去呢?”茹泽娜问。
  “至少我们可以单独在一起。”
  “如果你为我感到羞耻,你本来可以待在家里。”茹泽娜说。她的朋友有力地点点头。
  “我没有那个意思,”克利马说,“那好吧,四点钟我在饭馆门前等你。”
  “太棒了,”茹泽娜挂上电话后,那个瘦护士说,“他想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和你会面,但你一定得让尽可能多的人看见你们。”
  茹泽娜对这次会晤感到激动和紧张,她已不大记得克利马的样子了,他的微笑是怎样的?他的举止又是怎样的?她和他的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邂逅,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回忆。她的同事们热切地向她打听过这位有名的小号手,她们想知道他的一切:他都说了什么话,他没穿衣服时是什么样子,以及他怎样做爱。但是,她不能确切地告诉她们什么,只是不断地重复说,那就象一场梦。
  这倒不是一个陈词滥调,那个同她在床上度过了两个钟头的男人,就象一幅广告上的画忽然有了生命,变成一个有形、有热气、有重量的实体,最后又溶进一幅平面无色的画中,重叠成千百张复制品,从而变得更加抽象和不真实。
  是的,他使她感到困惑,他突然出现,转瞬又消失了,给她留下一个对于他的完美的不自在的感觉。她不能抓住一点具体的细节,使他下降而变得更为亲近。只要他还离得很远,她就充满坚决的决心,然而,由于感到他的临近,她却觉得自己失去了勇气。
  “祝你走运!”瘦护士说,“我要一直为你祝福!”
  6
  克利马与茹泽娜通了电话后,巴特里弗挽着他的胳膊,引他去马克思楼,斯克雷托医生的诊所和住处就在那里。几个女人正坐在候诊室里。巴特里弗径直朝诊疗室走去,在门上短促地敲了四下。过了片刻,一个高高的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出来,他的眼镜架在非常突出的鼻梁上。”请等一下。”他对候诊室的女人们说,然后引着两个客人上楼,到二楼他的住所去。
  “你好,我们的大艺术家,”等他们都坐下后。那人向小号手问候,“你什么时候再给我们举办一次音乐会?”
  “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开音乐会了,”克利马回答,“这地方使我倒透了霉。”
  巴特里弗向医生讲了小号手的困境。克利马说:“我将非常感谢你的帮助。首先,我很想弄清楚她是否真的怀了孕。也许她的那个只是来迟了一点,要不然,也许她是在作弄我,这种事我以前已遇到过一次,当时也是一个金发姑娘。”
  “你应当躲开这些金发女人。”斯克雷托医生说。
  “你说得对,”克利马同意道,“金发女人是我的祸水。斯克雷托医生,你不知道,那简直是一场梦魇。我一直敦促她去做一次体检,可是,在怀孕的早期阶段,体检是查不出什么名堂的,所以我就想要他们做一次妊娠试验,他们把女人尿液注入老鼠体内——”
  “而如果这只老鼠的卵巢开始排卵,这位女士就是怀孕了。”斯克雷托突然插话。
  “她带上一小瓶晨尿样品,我跟她一道去,正当我们到了门诊所时,她忽然把瓶子失手落在人行道上,我猛扑向这些玻璃碎片,仿佛它们是圣杯,试图救出几滴珍贵的尿液。她是故意这样做的,她完全明白她没有怀孕,她只是想尽量让我的神经紧张。”
  “典型的金发女人的行径。”斯克雷托医生注重实际地说。
  “你认为那些金发女人与褐发女人的行径不同吗?”巴特里弗问,他显然对斯克雷托关于女人的看法不以为然。
  “当然,”斯克雷托回答,”浅色和深色代表两类完全不同性格的人。褐发意味着男人气概,勇敢,直率,主动精神,而金发则象征着女人气质,温柔、服从。一个金发女人实在算得上两个女人,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公主必须是金发,而女人们——为了尽量女人气——总把她们的头发染成金色,而绝不染成褐色。”
  “我倒想知道染料怎样对人的心灵产生影响。”巴特里弗说。
  “这与染料无关。一个金发女人,不管那是真的还是染的,都会下意识地使自己的性格与头发相适合。她极力使自己成为一个脆弱的人,一个玩偶,一个公主,她需要礼貌、温存、殷勤、赞美,她不能对自己做任何事情,表面上温柔可爱,内心却肮脏淫荡。如果褐发成为时髦,整个世界将会更加令人愉快,那将是人们曾想得到的最有益的社会改革。”
  “那么,你认为茹泽娜可能只是在作弄我,”克利马说,试图在斯克雷托的话里抓住一点希望。
  “不,前天我已对她作过检查,她的确是有孕了。”斯克雷托医生回答。
  巴特里弗注意到小号手脸色苍白,便说:“医生,我相信你是流产事务委员会的主席,对吗?”
  “是的,”斯克霄托说,“我们本星期五要开会。”
  “太好了,”巴特里弗说,“在我们的朋友完全垮掉之前,这事得赶快解决。我知道在这个国家,要得到合法的流产是一件麻烦事。”“非常麻烦,”斯克雷托同意,“委员会里有两个爱管闲事的老女人,她们本应代表人民的声音,可是她们却很乖戾,她们仇恨所有到我们这儿来的女人。世界上最厌恶女人的是谁?是女人!不是男人——甚至也不是克利马先生,虽然他已经两次遭到要求承认父亲身份的讹诈——我认为,没有一个男人象女人那样怨恨她们的同胞。你认为她们为什么要追逐我们男人?仅仅是为了伤害和羞辱她们的姐妹。上帝在女人心中播下彼此的厌恶,因为他想要人类繁殖兴旺。”
  “我要原谅你刚才说的话,但只是因为时间很紧,我们的朋友需要帮助,”巴特里弗说,“就我所知,你在那个委员会里有决定权,那些爱唠叨的女人都听你的话。”
  “我的确是有决定权,这是事实,”斯克雷托反驳道,”尽管如此,我还是老早就想甩掉这一切。这简直是浪费时间,而且在这上面挣不到一个钱。告诉我,大艺术家,你在一次音乐会中能挣多少钱?”
  克利马说出的数字,使医生呆住了,“我常想知道,作为一个业余的音乐家,我是否也能挣一些很容易的外快。你知道,我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鼓手。”
  “你会敲鼓?”克利马问,尽量振作起热情。
  “可不,在我们的俱乐部里,有一架钢琴和一套鼓,没事儿时我常到那里去练习敲鼓。”
  “这太想不到啦:”小号手叫道,很高兴有一个恭维医生的机会。
  “问题是这一带没有人能组成一个合格的爵士乐队,只有药剂师的钢琴还弹得可以,我们在一起玩得挺不错。听着,我有一个主意!”他顿了一下,“当茹泽娜与委员会约见时……”
  “但愿她会到场!”克利马叹道。
  斯克雷托医生摇摇他的胳膊,”别担心,她们都会出场的。不过,委员会也要求父亲到场,这样,你就必须同她一道来,但你用不着仅仅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再跑一趟,我建议你提前一天来——也就是这个星期四——我们在那大晚上安排一场音乐会,有小号、钢琴和一套鼓。海报上有你的名字,音乐厅里肯定会座无虚席。你觉得怎么样?”
  克利马一直带着近乎狂热的赤诚维护他那演出的专业水平,假若是在前一天,他会认为医生的这个建议是十分荒谬的,然而,他现在除了对某一个护士的生殖器官感兴趣外,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以一种适度的热情响应了医生的建议:“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是吗?你真的喜欢这个想法?”
  “当然。”
  斯克雷托转向巴特里弗,“那么,你认为怎么样?”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计划,我只是担心时间的安排——两天不允许你们有充分的准备。”
  作为回答,斯克雷托站起来,走到电话机旁。他拨了一个号码,但是没有人接。“首先要办的事是海报,我们得马上着手搞起来,但我们的秘书象是出去吃午饭了,”他说,“借用俱乐部大厅没有问题,公众教育会在星期四要主办一次有关酗酒的讲演,由我的一个同事在那天晚上演说。但他会非常乐意托病取消它。当然,你得在中午前后到达这里,好让我们有时间排练一下,也许你觉得这没有必要?”
  “恰恰相反,”克利马回答,“这主意很好,我们需要一道做点准备。”
  “这正是我想的,”斯克雷托说,“让我们准备一场轰动的演出,来几个象‘圣路易的布鲁士’,‘当圣徒们……’这样受欢迎的节目。我还练习了几首独奏曲,我真希望你会喜欢它们。顺便问问,你今天下午打算做什么?也许我们可以来试奏一下。”
  “狠不凑巧,今天下午我得同茹泽娜谈一次话,说服她堕胎。”
  斯克雷托挥挥手臂,”让它见鬼去吧,她会同意的,不会有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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