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告别的聚会 第5章

  “虽然如此,斯克雷托医生,”克利马征求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还是把这事留到星期四再说吧。”
  巴特里弗支持克利马:“我也认为还是星期四好,今天几乎不能指望我们的朋友把他的心放在音乐上。另外,我相信他也没有把乐器带来。”
  “你说得对。”斯克雷托承认。于是领着两个客人到街道对面的一家饭馆去。然而,斯克雷托的护士赶上他们,用一种急迫的声调,要求医生回诊所去。斯克雷托只得道歉,然后让那护士给拽回去,照料他那些不育的病人去了。
  7
  茹泽娜大约半年前搬进卡尔.马克思楼,在此之前,她同父母住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在这六个月里,她渐渐明白,独立生活并没有给她带来梦寐以求的奇遇和满足。
  这会儿,她下班回家,诧异地发现父亲安坐在她起居间的沙发里,这使她很不高兴。他来的太不是时候,她正急着要把自己尽量打扮得更有魅力,梳理好头发,选择一件合适的衣服。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烦恼地问。她对看门人很生气,他和她父亲十分亲密,似乎总是在她不在家时让她父亲进来。“我们今天要采取行动,”她的父亲说,“这会儿我先休息一下。”
  他是市民文明秩序团的成员,疗养地的医务人员老是嘲笑这些六、七十岁佩带臂章的勇士们,装模作样,爱管闲事。茹泽娜很为她父亲卷进这样的团体活动感去羞耻。
  “我不懂你干吗要烦这些无聊的事。”她抱怨道。
  “你应该感到自豪,你的父亲从来没有虚度过一天,将来也决不会,我们这些老头子仍然能教给你们年轻人一些东西。”
  茹泽娜决定随他去唠叨,专心换她的衣服。她打开衣柜。
  “是吗?哪些东西呢?”
  “你会感到吃惊。就拿疗养地来说:它举世闻名,有可能成为一个旅游胜地。但瞧瞧它现在又脏又乱的样子!孩子们在草坪上到处乱跑……”
  “那又怎样呢?”茹泽娜叹道,继续翻检她的衣服,但没有一件使她满意。
  “这些小家伙够坏的了,可那些狗更坏!法律上有一条,应该用皮带把狗拴住,套上口络,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下一次,你好好地瞧一瞧那个公园!简直是丢脸!”
  茹泽娜抽出一件衣裙,开始在半开着的衣柜门背后试换。
  “那些杂种狗到处乱撒屎尿!甚至撤在玩具沙箱里面!你想想一个孩子在沙里玩耍,把饼干掉在这样的臭东西上!难怪这一带有这么多的病,过来!”茹泽娜的父亲指着窗外,“瞧瞧!我马上就能数出四条狗,在公园里乱跑。”
  茹泽娜穿好衣裙,走到挂在墙上的镜子前面,仔细审视自己。镜子很小,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腰部。
  “我看你对我讲的不感兴趣。”她的父亲说。
  “不,我很感兴趣。”茹泽娜回答,踮着脚从镜子前慢慢后退,以便看到衣裙在她腿上产生的效果。“别生我的气,爸爸,一会儿我得去见一个人,我现在很忙。”
  “依我看,唯一合法的狗是警犬和猎狗,”她的父亲说,“但我不懂人们干吗总想在家里养一条狗,要不了多久,女人们就会停止养小孩,而是整天推着装满卷毛狗的婴儿车!”
  茹泽娜对镜子里反映出来的形象不满意,她转身回到衣柜前,开始另找一件衣裙。
  “我们决定,在公寓里可以养狗,但必须首先在房客会议上提出来,并且要没有一个房客反对才行。我们也建议要提高养狗执照的手续费。”
  “我但愿有你的烦恼。”茹泽娜说。她想到不必再住在家里真太好了,从她还是一个小孩子起,她的父亲就用喋喋不休的说教和训诫折磨她的神经。她渴望着一个世界,在那里人们都讲不同的语言。
  “用不着说讽刺话。狗的问题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不只是我的看法,也是我们国家一些最高领导人的看法,我想他们是忘了请教你的高见。自然罗,你会告诉他们,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是选择漂亮的衣裙。”他加了一句,注意到他的女儿又躲到衣柜背后去换另一件衣服了。
  “我的衣裙肯定要比你的狗重要得多。”她锐声说,再一次在镜子前舒展身躯。这一次她仍然不太满意,但是,对自己样子的不满意,渐渐变成一种挑衅的心情,想到小号手将看见她穿着一件廉价和不漂亮的衣裙,不管他喜欢与否,这都给了她一种恶意的满足。
  “这件事有关卫生,”她的父亲继续说,“只要人行道上尽是狗屎,我们的城市决不会清洁,这也是一个道德问题。人们对一群蠢狗牢骚满腹,正说明这现象是不对的。”
  某种茹泽娜未意识到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挑衅心情正在微妙而神秘地与父亲的愤慨发生共鸣。她不再对他感到那样强烈的厌恶,恰恰相反,她下意识地用他的气话来加强自己的挑衅情绪。
  “我们家里从来不养狗,当然没有人想到它。”他说。
  她继续照镜子,因为怀孕而感到一种新的力量在她的内部生长。即使她不喜欢自己的外貌又有什么关系呢?事实是小号手仍然要开车来看她,低声下气地恳求她见面。事实上(她瞧了一下手表)他这会儿可能正等着她哩。
  “我们会把事情整顿好的,等着瞧吧!”她的父亲笑道。她温和地、差不多带着微笑地回答说:
  “但愿如此,爸爸。不过,我现在真的该走了。”他们一道下楼,在卡尔.马克思楼的大门口道了再见。茹泽娜慢慢朝饭馆走去。
  8
  克利马一直不能与一个著名的受人欢迎的艺术家的角色完全一致。在他目前的个人烦恼中,他的社会名声尤其显得麻烦。当他一走迸饭馆,看见他的画象正从上次音乐会留下的一张海报上朝下凝视,一种说不出的忧虑就攫住了他。他把茹泽娜引进餐室,不安地瞧瞧周围,看看是否有人己认出他。他害怕他们的眼光,似乎他在被审查一样,他不能要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和姿势。他感到几个好奇的目光正注视着他,他试图不理睬他们,瞅准了后面的一张桌子走去,那儿有一个大窗子,可以看见公园的景色。
  他们一坐下来,他就朝茹泽娜微笑,抚摸她的手臂,并说她的衣裙穿得很合适。她谦虚地表示异议,而他则殷勤地坚持,试图延长关于她的魅力的话题。他告诉她,她的容貌让他感到惊奇,这两个月他一直在想她,而他对她外貌的想象远远不如她本人。他说,即使他怀着激情和爱想念她,她本人还是比他想象的更可爱。
  茹泽娜反驳说,小号手在两个月里全然不理睬她,这是非常奇怪的,既然他声称如此这般想念她。
  他对这种反驳已有充分的准备,他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告诉这姑娘,她不可能知道这两个月里他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她要求他解释,但他说他宁愿不去细述这些伤心的事,只是说他是一次可怕的忘恩负义的受害者,他忽然发现了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完全孤独的,没有一个朋友。
  他担心茹泽娜会逼他进一步细述他的痛苦,而他也许会很容易陷入自己的谎话中纠缠不清。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茹泽娜听得很热心,并且很高兴听到了一个对于克利马两个月沉默的解释,但她并不在乎他的“不幸”,唯一使她对他的忧郁感兴趣的是,他们都很忧郁。
  “我老是想到你,我本来是愿意帮助你的。”她说。
  “我是这样厌恶这个世界,以至我不想看见任何人。阴郁的人不会有好交际。”
  “我也很孤独、悲伤。”
  他抚摸着她的手,“我明白。”
  “很久我就知道,我们快要有一个孩子了,可你从不给我打电话。我无论如何要生下这个孩子,不管怎样,即使你不来,即使你决不想再看见我。我对自己说,即使我被完全抛弃,至少我还有你的孩子,我决不打掉他,决不……”
  克利马顿时十分惊慌。
  幸亏,懒散地施着脚步在桌子之间走的服务员,这时来到跟前,要他们点菜。
  “一杯白兰地,”小号手轻声说,随即又改口,“来两杯白兰地。”一阵沉默。
  茹泽娜低声说:“我不会让他们把我的孩子打掉,没有什么能阻拦我。”
  他终于恢复了镇静,“不要这样说,你毕竟不是唯一的当事人,孩子不只是女人的事,这关系到两个人,我们必须共同处理好这事,否则我们就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这话从他嘴里一说出来,他就意识到他刚才已经间接承认了,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以后同茹泽娜的全部谈话都得以这一假定为基础。他正在按照计划行事,这是预先反复斟酌过的一个让步,尽管如此,克利马还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
  服务员端着两杯白兰地回来,“您是克利马先生,小号演奏家。”他说。
  “是的。”
  “厨房里的姑娘们认出了你,那海报上是你!”
  “是的,”
  “我听说,你是所有十二岁到七十岁的姑娘们崇拜的对象,”服务员说,他转向茹泽娜:“那些女人们都嫉妒得要命,当心她们把你的眼珠抠出来!”当他回厨房去时,他几次回过头来,露出粗俗放肆的笑容。
  茹泽娜重新说:“我决不会让他们把孩子打掉,总有一天,这孩子也会使你感到幸福的。我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千万不要以为我会烦扰你,你没有什么可担忧的,这是我的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他完全留给我。”
  没有比这种一再保证更令男人紧张的了,克利马感到自己的力量在迅速消退,他已完全不抱任何挽回的希望,于是陷入了沉默,茹泽娜最后的话在这沉寂中发出回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完全无助。
  然而,他随即想到他的妻子,意识到他决不能投降。他把手滑过大理石桌面,触到茹泽娜的手,他抓住她的手指,说:“我们把这孩子忘掉一会儿吧,不管怎样,这不是主要的事,你认为我们两个没别的事可谈吗?你认为我是为一个胎儿才开车到这儿来看你的吗?”
  茹泽娜耸耸肩膀。
  “你不知道我多么想念你。说来好笑,我们相识的时间这样短,但是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他停了一下。茹泽娜说:“整整两个月你没有写一个字来!我给你写了两封信!”
  “别生我的气,亲爱的,”小号手说,“我故意没有给你回信,我害怕我内心风暴般的感情,我极力抗拒爱情的袭来。我想给你写一封长信,事实上,我涂了一张又一张纸,但是,后来我把它们都扔掉了。我以前从未象这样爱过,这使我感到恐惧。而且这中间还有其它原因,我干嘛不承认呢?我想要弄清楚我的感情是真实的,而不是中了魔法,它会来得迅速,也去的迅速。我对自己说:如果到月底我仍然这样深深地爱着,那么,我就知道这是真的,而不是一个幻觉。”
  茹泽娜轻声说:“那你现在怎么想?它仅仅是一个幻觉吗?”
  茹泽娜刚说完这话,小号手就感到他的计划开始奏效了。于是他继续握住姑娘的手,越来越放心他说个不停。他说,此刻坐在这儿瞧着她,他觉得没必要再考验他的感情,他心中一切都变得很清楚了。谈论那孩子毫无意义,因为对他来说,重要的是茹泽娜,而不是她的孩子。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只不过是把他召到了茹泽娜身边。这就是那孩子的真正意义。的确,她怀的孩子使他来到疗养地,说明他是多么爱她,为了这个原因(他举起白兰地酒杯)他现在要为这孩子的健康干杯。
  突然,他又感到恐惧不安,由于他措词热情,竟说出这样该死的祝酒辞。然而已经太迟了,话刚落音,茹泽娜就举起她的酒杯,轻声说:“是的——为了我们的孩子!”然后呷了一口白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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