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梭罗夫人 三九

  “当晚八点钟,由于我们正处在漫长的冬夜,所以天寒地冻,周围一片漆黑;当晚八点钟我父亲来找我。我按照他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我们无声无息地下楼,越过花园,父亲亲自打开一扇直通森林的小门,外边一架套好牲口的驮轿和两个男仆已在等待着;父亲同两个男仆说了许久,似乎是把我托付给他们。然后我坐上轿子,热尔特律德坐在我身边。男爵最后一次抱吻我以后,我们就上路了。
  “我不知道有怎样的危险威胁着我,迫使我离开梅里朵尔城堡。我问热尔特律德,她也同我一样不知道。我不敢问那两个我不认识的带路人。我们于是在沉默中转弯抹角地前进,走了大约两小时以后,尽管我忧心仲仲,在轿子的平稳而单调的摇晃下,我开始打起瞌睡来。热尔特律德抓住我的臂膀,轿子又停止了摇晃,使我醒了过来。
  “可怜的使女对我说道:‘啊!小姐,我们遇见什么了?’
  “我把脑袋伸出帐慢,只见六个戴面具的骑士包围着我们,我的两个男仆想自卫,已经被他们解除了武装,动也不能动。
  “我当时害怕得太厉害,不敢叫救命,何况有谁会来救我们呢?蒙面人中一个像是头头的人向轿子走近来。
  他说道:‘小姐,请放心,我们不会伤害您的,不过您必须跟我们走。’
  “我问道:‘到哪里去?’
  “‘到一处地方,您不仅不必害怕,您还要受到王后般的待遇。’
  “这番安慰的话比威吓的话更使我胆颤心惊。
  “我不由得喃喃地叫唤:‘啊!爸爸!爸爸!’
  “热尔特律德对我说:‘小姐,您听我说,我熟悉这里附近一带,我对您忠心耿耿,我体格强壮,我们如果不设法逃出去,我们就会遭到不幸了。’
  “一个可怜的女仆给我提出保证很难使我安心。然而,觉得有人支持自己又是一件愉快的事,因此我恢复了一点力气。
  “我就对那帮人说:‘先生,你们爱怎样对待我们就怎样对待我们,我们只是两个可怜的妇女,我们没有力量保卫自己。’
  “其中一个男人下了马,坐上驮轿驾驶的位子,改变了驮轿的方向。”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比西十分注意地倾听狄安娜的叙述。大凡伟大的爱情诞生之际,萌芽在当事人心里的各种激情中,有一种是对刚爱上的人产生虔诚的崇敬。选好的意中人必须显得比别的妇女崇高;她变成伟大、纯洁、带有神的性质,她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对你的恩典,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你的宠爱;只要她注视你,就能使你满心欢喜;只要她向你微笑,就能叫你十分满意。
  因此比西任由这位美貌的叙述者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生平,不敢叫她停下来,也不想打断她。他觉得他有责任保卫她的生命,因此他对她生平的任何细节,都感到强烈的兴趣;他默不作声而且呼吸急促地倾听狄安娜的说话,仿佛他自己的生存就靠她的每句话维持着似的。
  少妇大概因为身体太弱,把过去的回忆全部集中到现在使她过分激动,她经受不住,便停下来一会儿,比西立刻显得焦虑不安,他合拢双手,说道:
  “啊!请继续讲下去,夫人,请继续讲下去。”
  狄安娜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对她的关心;他的声音,他的手势,他的脸部表情,他的一切都充分表达出来他的请求是诚恳的。于是狄安娜忧郁地微笑起来,继续说下去:
  “我们走了大约三个钟头,驮轿停了下来。我听见一扇门的轧轧声,有人交谈了几句话,然后驮轿又继续向前走,我觉得它似乎在吊桥之类能够发出吱嘎吱嘎声的地面上走动。我并没有弄错,我从轿上向外张望,发现我们已到了一座城堡的庭院中。
  “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堡?热尔特律德同我都不知道。一路上我们经常设法辨别方向,可是我们看见的只是没完没了的森林。我们两人也曾各自想过,他们为了使我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一定在这座森林里故意走了不少冤枉路。
  “我们轿子的门帘被掀开了,曾经同我们谈过话的那个人请我们下车。
  “我一句话也不说就照办了。另外两个大概是城堡里的男人拿着火把出来迎接我们。正如他们答应我那样,他们是怀着极度的尊敬来囚禁我们的。我们跟着两个拿火把的人走,到了一所装饰华丽的卧室,这间卧室从装饰的风雅和特色上看来,显然是最辉煌的弗朗索瓦一世朝代的建筑物。
  “一张陈设豪华的餐桌上摆着夜宵,在等待我们。
  “两次跟我们说过话的那个人对我说:‘这儿就是您的家,您少不了一个贴身女仆,您带来的那位就跟在您身边,她的房间就在您的隔壁。’
  “热尔特律德同我互相快乐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个蒙面人又说:‘您如果要叫人,您只要拿起这扇门上的锤子敲门就行,前厅里经常有人守卫,听到了就会过来听您吩咐。’
  “这种表面上的殷勤说明我们一直受着严密监视。
  “蒙面人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我们听见他把门紧紧锁上。
  “只剩下热尔特律德和我两个人。
  “我们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望着桌子上点亮了的两个枝形大烛台,烛光照亮了摆在桌上的夜宵。热尔特律德张回想说话,我用手指点着嘴唇示意她不要作声,也许有人在偷听。
  “指定给热尔特律德作卧房的那扇门开着,我们两人同时产生了进去看一看的念头。她拿起一个烛台,我们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相当大的梳妆室,是与卧室相毗连的附属房间。有一扇门同卧室里我们刚才走进来的那扇门相对应;这扇门同第一扇门一样,都装着一只雕镂的小钢锤,挂在一只铜钉上。铜钉和铜锤看来都是本韦努托·切利尼[注]的作品。
  “很明显,这两扇门都是通向同一所候见厅的。
  “热尔特律德拿烛光去照那锁,锁闩是转了两圈。
  “我们当了囚徒了。
  “即使是两个身份不同的人,一旦他们落在同一境地,分担同样的危险时,他们的思路会多么叫人难以相信地相似,他们会多么叫人难以相信地不费口舌,不需多作解释,就统一了思想啊。
  “热尔特律德走到我身边。
  “她低声说道:‘不知小姐是否注意到,我们离开院子时只上了五级楼梯?’
  “我答道:‘我注意到了。’
  “‘那么,这就是说我们是在底层。’
  “‘当然。’
  “她低声加上一句,眼睛盯着外边的百叶窗:‘那么只要……’
  “我打断她的话头:‘只要这些窗户没有铁栏杆……’
  “‘是的,如果小姐有勇气的话……’
  “我大声说:‘勇气?啊!放心好了,我有勇气,我的孩子。’
  “这时轮到热尔特律德示意我不要大声了。
  “我对她说:‘是的,是的,我懂。’
  “热尔特律德示意叫我留在原地,她自己把烛台拿回去放在卧室的桌子上。
  “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我走近窗户,寻找弹簧。
  “我找到了,或者不如说是热尔特律德走过来帮我找到了。百叶窗打开了。
  “我快乐地喊了一声:窗户上并没有铁栏杆。
  “可是热尔特律德早已发现了看守们为什么有这样的疏忽:墙脚下是一个宽大的池塘,我们被十尺[注]阔的水面守护着,当然比窗户的铁栏杆更加有效。
  “我透过水面看岸边,发现周围景致十分熟悉,原来我们是被关在博热古堡里;我说过,我曾经好几次同我父亲到这儿来过,一个月以前,我的可怜的达夫妮被打死的那一天,我还被古堡收容过。
  “博热古堡属安茹公爵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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