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概论讲义 第七讲 文学的风格(3)

  王阮亭答:
  “司空表圣云: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此性情之说也。杨子云云:读千赋则能赋。此学问之说也。二者相辅而行,不可偏废。若无性情而侈言学问,则昔人有讥点鬼簿、獭祭鱼者矣。学力深,始能见性情,此一语是造微破的之论。”张历友答:
  “严羽《沧浪》有云:‘诗有别才,非关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此得于先天者,才性也。‘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贯穿百万众,出入由咫尺’,此得于后天者,学力也。
  非才无以广学,非学无以运才;两者均不可废……”
  他们的主张都是才与学要兼备。他们为何要“学”?是要会作诗作赋。可是,会作诗作赋与诗赋中有风格没有是两件事。会作诗赋的人很多,而有风格的并不多见。中国自古至今有许多文人没有把这个弄清,他们往往以为作成有韵有律的东西便可以算作诗,殊不知这样的诗与“创作”的意思还离得很远很远。因为他们没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们作诗作文必要学问,为是叫他们多知道多记得一些古的东西,好叫他们的作品显着典雅。这种预备对于学文学是很要紧的,但是一个明白文学的人未必能成个文艺创作家。学问是给我们知识的,风格是自己的表现。自然,有了学问能影响于风格;但这种影响是好是坏,还是个问题。据亚里士多德看,文学的用语应该自然,他说:“那自然的能引人入胜,那雕饰的不能这样。……尤瑞皮地司首开此风:从普通言语中选择字句,而使技术巧妙的藏伏其中。”(R hetoric,III.ii.5—6①)但是,一个有学问的人往往不能自已的要显露他的学识;而这显露学识不但不足帮助他的文章,反足以破坏自然的美好;这在许多文章中是可以见到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是中国文人最喜引用的;这里实在埋伏着“作文即是摹古”的危险;说到风格,反是“诗有别才,非关学也”近乎真理。
  至于“学力深始能见性情”更是与事实不合。我们就拿《诗经》中的“风”说吧,有许多是具深厚感情的,而它们原是里巷之歌,无关学问。再看文人的杰作,差不多越是好文章,它的能力越是诉诸感情的。我们试随手翻开杜甫、白居易和其他大诗人的集子便可证明感情是感情,学力是学力,二者是不大有关系的。自然,我们若把性情解作“习好”,学力深了,习好也能随着变一些,如文人的好书籍与古玩等,这是不错的。但是这高雅的习好能否影响个人的风格,是不容易决定的。如果这个习好真能影响于风格,使文人力求古雅远奥,这未必能使风格更好一点,因为古雅远奥有时是很有碍于文字的感诉力的。
  我们现在说“学”是“学习”的意思这一层。风格是不可学而能的,前面已经说过。“学习”是摹仿,自然是使不得的。在这里,“学习”至多是象姬本(Edward Gibbon)①所说的:“著者的风格须是他的心之形象,但是言语的选择与应用是实习的结果。”(Autobiography)②这是说风格是独有的,但在技术上也需要些练习。这是我们可以承认的,我们从许多的作家的作品全体上看,可以找出他幼年时代的作品是不老到,不能自成一家,及至有了相当训练之后,才掷弃这种练习簿上的东西而露出自家的真面目。这是文学修养上的一个步骤,而不是永远追随别人的意思。曾国藩的“以脱胎之法教初学,以不蹈袭教成人。”正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们应更加上一句:这样的学习,能否得到一种风格,还是不能决定的。
  现在我们可以作个结论:风格的有无是绝对的。风格是个性——包括天才与习性——的表现。风格是不能由摹仿而致的,但是练习是应有的工夫。
  我们引唐顺之几句话作个结束:“今有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文章,但直据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一样绝好文字。其一人,犹然尘中人也,虽其专文学为文章,其于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翻来覆去,不过是这几句婆子舌头语,索其所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绝无有也;则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即如以诗为喻:陶彭泽未尝较声律,雕句文,但信手写出,便是宇宙间第一等好诗。何则?其本色高也。自有诗以来,其较声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说最严者,无如沈约,苦却一生精力,使人读其诗,只见其捆缚龌龃,满卷累牍竟不曾道出一两句好话。何则?其本色卑也。”(《与茅鹿门论文书》)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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