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概论讲义 第七讲 文学的风格(2)

  据Croce②的哲学:艺术无非是直觉,或者说是印象的发表。心是老在那里构成直觉,经精神促迫它,它便变成艺术。这个论调虽有些偏于玄学的,可是却足以说明艺术以心灵为原动力,及个人风格之所以为独立不倚的。因为天才与个性的不同,表现的力量与方向也便不同,所以象刘勰所说:“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休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子政简易,故趣昭而事博……”(《文心雕龙·体性篇》)自有一些道理。那浪漫派作品与自然派作品,也是心的倾向不同,因而手段也就有别。偏于理想的,他的心灵每向上飞,自然显出浪漫;偏于求实的,他的心灵每向下看,作品自然是写实的。以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两种人——好理想的及求实的——恐怕是自有人类以来,直至人类灭毁之日,永远是对面立着,谁也不佩服谁的吧?那么,因为写家的个性不同,写品也就永远不会有什么正统异派之别吧?
  风格,或者有许多人这么想,不过是文学上的修饰,精细的表现而已。其实不是:风格是以个性为出发点,不仅是文字技巧上的那点小巧。不错,有人是主张“美的是艰苦的”,象Flaubert①的:“无论你要说什么一件事,那里只有一个名词去代表它,只有一个动词去活动它,只有一个形容词去限制它。最重要的是找这个名词,这个动词,这个形容词,直到找着为止,而且这找到的是比别的一切都满意的。”但是,这决不是说:去掀开字典由头至尾去找一遍,而是那文人心灵的运用,把最好的思想用最好的言语传达出来。设若有两个文人同时对同一事物作这样的工作,他们所找到的也许完全不相同吧?普通的事物本来有普通的字代表,可是文学家由他自己的心灵,把文字另炼造一番,这普通的字便也有了文学的气味。言语的本身并不能够有力量,活泼,正确;而是要待文学家给它这些个好处的构成力。那“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原是八个极普通的字,可是作成多么伟大的一幅图画!只有能觉得这简素而伟大之美的苏东坡才能这样写出,不是个个人都能办到的。那构思十稔而作成《三都赋》的左太冲,恐怕只是苦心搜求字眼,而心中实无所有吧?看他的“树则有木兰梫桂杞櫹桐棕桠楔枞”等等,字是找了不少,可是到底能给我们一个美好的图画,象“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那样的美妙吗?这砌墙似的堆字,不能产生出活文学来,足以反证出风格不只是以修辞为能事的。那么,风格是什么呢?我们看瑞得(Herbert Read)①怎么说:“一切修辞的技术都是个人的,它们基于写家的特异的本能与心性的习惯。”他又说:“一个惯语是个人所特有的,正如言语中之惯语是某种言语所特有的。正如一言语之惯语不能译成别种言语之惯语而无损于本意,一写家的惯语亦然,也是他个人所有的,不能被别个写家所抄袭或偷取去的。”(English Prose Style)②这里所谓的惯语,就是写家个人所爱用的言语;人与人的感情不同,思路不同,所以每人都有他自己的一种言语。这几句话更能把风格之所以为特异的说得清楚一些。
  说到这里,我们要问:风格到底应当怎样才算好呢?我们已看到刘勰所提出的八条: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丽,新奇,轻靡。除了对“轻靡”他说:“浮文弱植,缥渺附俗者也。”似乎是要不得的,其余的七条都是可取的。但是这可取的七种就足以包括一切吗?不能!就是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恐怕也还没有把诗的风格说尽吧?那么,我们应当怎样认识风格?怎样分析它?怎样得个标准的风格呢?请不要费这个事吧!给风格立标准,便根本与“人是风格”相反;因为“各师成心,其异若面”是不容有一种标准风格的。我们只能说文章有风格,或没有风格,这是绝对的,不是相对的。有风格的是文学,没有风格的不成文学,“风格都是降服读者的唯一工具”。一个写家的人格是自己的,他的时代社会等也是他自己的,他的风格只能被我们觉到与欣赏,而是不能与别人比较的,所以汪师韩的《诗学纂闻》里说:“一人有一人之诗,一时有一时之诗,故诵其诗可以知其人论其世也。”这样,以古人的风格特点为我们摹拟的便利,是丢失了个人,同时也忘了历史的观念。曹丕说过:“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典论·论文》)风格也是如此:虽有父兄,不能以移子弟。风格从何处得来呢?在前面引的一段里,刘勰提出才,气,学,习四项。对于“才”呢,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文学家必须有才;才的不同,所以作品的风格也不一样。关于“气”呢,刘勰说:“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文心雕龙·体性篇》)这似乎是指“气质”而言。气质不同,风格便成为独有的,特异的,正与瑞得所说的相合。至于“习”,也与气质差不多,不过气质是自内而外的,习是由外而内的,二者的作用是相同的。对于“学”,我们应当讨论一下。
  “学”是没人反对的;但是“学”是否有关于风格呢?莎士比亚是没有什么学问的,而有极好的风格;但丁是很有学问的,也有风格;Saintsbury①是很有学问的,而没有风格。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叫我们怎样决定这问题呢?这里,我们应该把“学”字分析一下:第一,“学”解作“学问”;第二,“学”是学习的意思。对于第一个解释,我们已提出莎士比亚与但丁等为例,是个不好解决的问题。我们再进一步把这个再分为两层:“学问”与学文学的关系,和学问与风格的关系。我们对这两层先引几句话来看看,在《师友诗传录》里有这么一段,郎廷槐问:“问作诗,学力与性情,必兼具而后愉快。愚意以为学力深,始能见性情;若不多读书,多贯穿,而遽言性情,则开后学油腔滑调,信口成章之恶习矣。近时风气颓波,惟夫子一言,以为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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