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逼近 第8章

  现在,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头发乱乱的,疲惫地咧着嘴傻笑。他的两条腿仍感觉麻木,他不得不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他想起她曾经告诉过他如果他这样的时候就必须去浴室,现在,他不动了,任凭麻木的感觉刺痛着他。
  “你好,妈妈,”他说。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一种敬畏之情又回到了他的心中,像小鸟归巢一般的感觉。担心她会转身离他而去,拒绝接受他,给他一个背影,或者走到拐角处的地铁口,离开他。
  她喘了口粗气,一个人搬起一件重物前就是这样喘粗气。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自然、轻柔——那么恰如其分——他感到非常高兴,几乎忘了他的第一印象。
  “你好,拉里,”她说,“上楼吧。我从窗户往外面看时,就知道是你。我已经打电话请了病假。”
  她转身领着他上了原先两只石狗中间的台阶。他跟着她上了三个台阶,赶上了她,由于腿脚麻木走得还不利索。“妈妈?”
  她转过头来,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她的脸上闪现出一种惊恐的表情,好像宁愿被抢劫,也不愿意被拥抱似的。接着,脸上的惊恐消失了,她接受了他的拥抱,也紧紧地抱住了他。她的香粉味悄悄地钻到他的鼻孔里,不经意地勾起了乡愁,如此强烈、甜蜜又如此苦涩。过了一会儿,他想他快要哭了,还自鸣得意地想她可能也会这样;此时此刻十分感人。透过她倾斜的肩,他可以看那只死猫,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地躺在垃圾箱里。当他们分开时,她的眼睛干干的。
  “来吧,我给你做点儿早饭。你是不是开了一整夜的车?”
  “是的,”他说,声音因动了感情而略微有点儿沙哑。
  “那好,来吧。电梯停了,但是只有两层。这对有关节炎的哈尔西太太来说更糟。她住五层。别忘了擦擦你的脚。如果你带着泥进来,弗里曼先生会说我的。我发誓他能闻出来。肮脏是他的大敌,是吧?”他们现在都住在楼上。“你能吃3个鸡蛋吗?我还要做土司,如果你不介意吃粗麦面包的话。来吧。”
  他跟着她穿过原先那两只石狗,他有点凄凉地看着它们曾经矗立的地方,只是想确认一下它们真的不见了。她推开门,俩人走了进去。甚至那深棕色的窗帘和饭香都没变。
  艾莉丝·安德伍德给他做了三个鸡蛋、咸肉、土司、果汁、咖啡。他把饭都吃了,只剩下咖啡,他点燃了一支烟,从桌子旁向后退了退。她对香烟闪现出指责的神情,但没说什么。这使他恢复了一点自信——一点,并不是很多。她擅于耐心等待时机。
  她把锅放到刷碗水中,它发出了点儿嘶嘶声。她变化不大,拉里此时正在想。有点老了——现在她可能已经51岁了——头发有点变灰了,但头上仍是满头黑发。
  他开始往咖啡碟中弹烟灰;她把碟子突然抽走,换上了一个烟灰碟,她一直把它放在碗橱里。碟子已经被咖啡弄脏了,似乎最适合弹烟灰进去。烟灰碟很干净,一点瑕疵都没有,他往里面弹烟灰有点于心不忍。
  “你终于回来了,”艾莉丝说,“回来做什么?”
  好吧,妈,我的这个朋友开导我要认清人生——那帮成群结队的傻瓜总是跟着我。我不知道朋友这个词是否适合他。他在音乐上敬重我,就像我敬重1990年水果口香糖公司一样。但他让我穿上了旅游鞋,罗伯特·弗罗斯特不是说过,家是那种地方,当你走到那时,你的双脚就不由得要带你走进?
  他大声说:“我很想你,妈妈。”
  她哼了一声。“这就是你经常给我写信的原因?”
  “我可不太爱写信。”他慢慢地抽了口烟,吐了5个烟圈儿,慢慢地飘散了。
  “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他笑着说:“我可不太爱写信。”
  “对你的妈妈还耍心眼儿。这一点没变。”
  “我很抱歉,”他说,“妈妈,你怎么样?”
  她把锅放好,拔掉洗涤槽的塞子,把发红的手上的肥皂沫擦掉。“还好吧,”她说,又回到桌旁,坐下。“我的背还是痛,我吃了药。勉强还过得去。”
  “自从我走后,你没有犯过病吗?”
  “犯过一次。但让霍尔默斯医生看过了。”
  “妈,那些按摩疗法都是……都是骗人的。”他不说话了。
  “都是什么?”
  面对她的笑容,他不自然地耸了耸肩。“如果你有钱,又是白人,只有21岁。他帮你,那当然很好。”
  她叹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丸冬青油救命丸。“我可远不止21岁。而且我也感觉到了。要一丸吗?”他冲着她拿的救命丸摇了摇头。她自己吃了。
  “你还是很年轻,”他开玩笑地恭维着,像以前一样。她一直喜欢这样,但现在,听了这话,她的嘴角只浮现出一丝笑容。“你的生活中有新的男人吗?”
  “有几个,”她说,“你怎么样?”
  “没有,”他郑重地说,“没有新的男人,只有一些姑娘,不是新男人。”
  他希望她大笑,但这次她还是只露出了一丝微笑。“我让她烦恼了。”他想。那是什么原因呢。她不知道我来这儿想要干什么。她毕竟为了让我露面等了3年。
  “拉里还是那个老样子,”她说,“从来没正经过。你没有定婚吧?是不是一直在和人约会?”
  “我和好几个女孩约会,妈妈。”
  “你总是这样。至少你从没回家告诉我你让一个漂亮的天主教女孩怀孕了。你以前要么不是小心谨慎,非常幸运,要么就是非常有礼。”
  他努力板着脸。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她直接或转弯抹角地对他谈起异性。
  “不管怎样,你要听着,”艾莉丝说,“他们说单身汉总有乐子。不是那回事。你已经长大了,能瞎折腾了,弗里曼先生就是这样。他要了那间挨着人行道的屋子,总是站在窗户那儿,希望刮来一阵大风。”
  拉里哼了一声。
  “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了你的歌。我告诉别人,那是我儿子。那是拉里。大多数人都不相信。”
  “你听到了?”他奇怪为什么她一开始不说,而是先说了些不足挂齿的小事。
  “是的。一直从年轻姑娘听的摇滚乐电台听的。罗克电台。”
  “你喜欢吗?”
  “就像我喜欢听那类音乐一样。”她坚定地看着他,“我认为有一些歌听来很有启发。下流。”
  他发现自己的脚总是移来移去的,他强迫自己不动。“可能只是听起来……有些激情。就这些。”他的脸泛着红光。他从未想过坐在妈妈的厨房里讨论激情问题。
  “‘激情’应该在卧室里。”她简短地说了一句,结束了关于他的成名歌曲的艺术讨论。“还有,你的嗓音变了,听起来像个黑人。”
  “现在吗?”他打趣地问道。
  “不,是在收音机里像。”
  “她应该走过来。”拉里一边压低了嗓音模仿比尔·威瑟斯的唱法,一边笑着。
  “就像这样,”她点点头,“当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我觉得弗兰克·西纳特拉标新立异。现在他们有了这种说唱,他们叫说唱。我看是大嚷大叫。”她用妒忌的眼神看着他。“至少你的专辑中没有大嚷大叫。”
  “我有版税,”他说,“卖出一张专辑就抽一定百分比的税。它分成若干部分……”
  “噢,接着说,”她说,她的手作了一个轰赶的动作。“我数学考试从来没及格过。是他们付给你钱,还是你贷款买了那辆小车?”
  “他们给我的不多,”他说,差一点说漏了嘴,还好收住了。“那辆车我付了定金。其余的那部分钱我一直在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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