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逼近 第9章

  “宽松的贷款条件,”她悲伤地说,“你父亲就是这样破的产。医生说他死于心脏病,其实不是。他的心已经碎了。你爸爸是因为宽松的贷款条件才加重的病情。”
  这是陈年旧话了,拉里只想不受它的影响,在适当的时候点点头。他父亲开了一家男子服饰用品店。一家罗伯特专营店,就在不远的地方开业,一年后,他的生意破产了。他为了寻求安慰就不停地吃,3年中长了110磅。拉里9岁时,他死在街角的一家小餐馆里,当时他面前放着一盘吃半截的肉丸子三明治。在守灵时,她姐姐努力安慰一个看起来绝不需要安慰的女人——艾莉丝·安德伍德——说人死了比活着强。她说,可能是这样。从姐姐的肩膀上,他一下子看到了她的姐夫,他一直在喝酒。
  艾莉丝后来独自一人抚养拉里,她一直用格言和自己的看法主宰他的生活,直到他离开家。当他和鲁迪·施瓦茨开着鲁迪的那辆老福特车出发时,她对他说的话是:加利福尼亚也有救济院。亚西尔,那是我妈妈。
  “你要留在这儿吗。拉里?”她温柔地问道。
  他很惊奇,反问道,“你介意吗?”
  “有地方祝后面的卧室里有活动床。我一直在后面的屋子里储藏东西,但你可以把一些箱子移开。”
  “好的,”他慢悠悠地说,“如果你肯定你不介意的话。我只在这儿呆两个星期。我想我还要看望一些老熟人。马克……盖伦……戴维
  ……克里斯这些人。”
  她站了起来,走到窗户那儿,把它打开了。
  “拉里,你在这儿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也许我不善于表达自己,但我很高兴看到你。以前我们从未好好地说过再见。都说的是一些刺耳的话。”她的脸对着他,仍旧很严肃,但充满了令人生畏的、不太自然的爱意。“从我这方面来说,我感到后悔了。我只会说那些话,是因为我爱你。我从不知道怎样说恰当,所以我就用别的方式表达。”
  “那很正常,”他说,低头看着桌子。那种激动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可以感觉到。“听着,我出钱买家具。”
  “如果你想买可以买。如果你不想,也不要勉强。我有工作。你还是我的儿子。”
  他想着那只死猫,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地躺在垃圾箱里,还想起了水手杜威,笑着将待客用的锅填满,突然他的眼泪流了出来。他用脏手去擦反而更脏了,他想这可能是她的想法,并不是他的——什么都没按照他想的那样发展,什么都没有。她彻底变了。他也是,但不像他怀疑的那样。一种不自然的反差出现了;她变得越来越大,而他不知怎的,越变越小了。他没有回家看她,是因为他要去别的地方。他回了家是因为他害怕,他想要妈妈。
  她站在窗前,看着他。白色的窗帘在潮湿的微风里飘来飘去,把她的脸弄暗了,虽然没有全遮住,却显得愈发严肃了。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传了进来。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条手绢,走到桌前,放在他正在摸索的手中。拉里性格坚强。她不会因此而责备他的,但结果会怎样呢?他爸爸是个轻信他人的人,她内心非常清楚是什么导致他病情加重;马克思·安德伍德总是借贷多,收回少。所以是在那种情况下形成的坚强性格?拉里要感谢谁?还是要谴责谁?
  他的眼泪不能改变他性格中石头般坚强的一面,就像夏天的一场暴雨并不能改变石头的形状一样。这种坚强的个性有许多好处——她知道这点,以前她在这个城市里独自抚养孩子时她就知道,因为这个城市对当妈妈的并不怎么关照,对孩子则更少——只是拉里还未觉察罢了。他就是她说的那样:拉里还是那个老样子。他还会继续走下去,不动脑子,给别人——也给他自己——添麻烦,当麻烦太多的时候,他还会唤起那种坚强的性格让自己摆脱。那别人呢?他会让他们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岩石是坚硬的,他的性格是坚强的,但他没把它用在正道上。她能在他的眼睛里和他的一举一动中看出他的性格……甚至从他弹香烟弄出那些烟圈的动作中也能看出。他从不让他的这种坚强性格锋芒毕露去伤害别人,但那种性格确实存在,但当他需要时,他仍会像孩子一样唤醒它——它就像一根大头棒,当他掉进自己挖的陷井中的时候再拿它开出一条路来。从前,她曾对自己说拉里会变的。她这样说过,他会的。
  但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是个长大了的男人。她恐怕他的改变期——深入彻底的改变性格,她的牧师称之为灵魂的改变,而不是心灵的改变——已结束了。拉里的性格让你感觉像听到粉笔写在黑板上时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一样。深埋其中,露形于外,非拉里莫属。他的心中只有他一个人。但她还是爱他。
  “你累了,”她说,“收拾一下。我把盒子挪开,你就可以睡了。我想我毕竟今天就要忙开了。”
  她穿过走廊到后面的卧室去了,他原先的卧室,拉里听到她在一边咕咕哝哝,一边搬箱子。他慢慢地把眼泪擦干。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传了进来。他试图回忆起他最后一次当着他妈面哭的情景,他想起了那只死猫。她说得对。他是累了。他从未感觉这么累过。他上了床,睡了将近18个小时。
  第6章
  法兰妮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看到父亲正蹲在豆子地里全神贯注地拔着杂草。父亲老来得子,现在年纪已经过了60,头上总戴着一顶垒球帽,帽子下露出花白的头发。她的母亲住在波特兰,靠卖手套为生。法兰妮儿时最要好的朋友埃米·劳德定在下个月初结婚。
  她低头注视着父亲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爱意。缅因州的夏初时节,午后的阳光给人一种特别的祥和感觉,她喜欢这种感觉。她还记得1月的阳光,总能让她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心痛。夏初的午后,天色渐暗的时候,会勾起人无数美好的回忆。她想起小里格公园的垒球场,她的父亲曾经在那里打过垒球;她还想起了甘甜的西瓜、新收的玉米、清凉的冰茶,还有她的童年时光。
  法兰妮清了清嗓子:“要帮忙吗?”
  他转过头,嘴角掠过一丝微笑。“来了,法兰妮。看见我了是不是?”
  “大概是看到了。”
  “你妈回来了吗?”他略一皱眉,脸上随即恢复了喜色。“想必是没有,她才走的。快,想帮忙就过来吧。回去别忘了把手洗干净。”
  “看女人先看手。”法兰妮一边逗趣,鼻孔哼出一声笑来。彼得努力装出生气的样子,可装得并不太像。
  她在紧挨着他的一个田垅蹲下身子开始拔草。麻雀唧唧喳喳叫个不停,远处一号高速公路隐约传来车来车往的轰鸣声。如果到了7月,噪音简直大得不行,而且隔三差五地还会发生一两场严重车祸。
  彼得打开了话匣子,跟她谈自己这一天的事。法兰妮仔细地听着,不失时机插入几个问题或者点点头。他全神贯注地干着手里活,不会注意到她在点头,但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她点头的影子。他在桑福德公司一家大型汽车配件厂做机械工,已经64岁的年纪,再过一年就要退休。这一年并不算长,因为他还攒了4个星期的假,打算在9月份等她妈妈回家后把它休完。一想到退休他心里就不踏实。他告诉她,他努力不把退休看成是一次休不完的长假;他退休后会有不少朋友,他们对他讲退休的日子也还不错。他觉得自己不会像哈兰·恩德斯一样百无聊赖,也不会像卡隆两口子一样穷困潦倒——就是那个可怜的保罗·卡隆,一辈子几乎没缺过一天工,可到头来老两口混得还是不成样子,只好卖了自己的房子搬去和女儿女婿同祝
  彼得·戈德史密斯对社会保障制度一向不满,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什么社会保障,过去也是这样,那时社会保障制度还没有因为经济萧条、通货膨胀以及失业人数的不断增加而走向互解。他告诉女儿,在三四十年代,缅因州民主党还没有什么势力,但她的祖父就是一个民主党,她的祖父也把她的父亲教育成了一个民主党。在奥甘奎特的鼎盛时期,戈德史密斯一家几乎成了社会上的贱民,但他的父亲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口头禅,和缅因州共和党的信条不相上下:不要相信什么精英,他们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所以要推翻他们的政府,不达目的永不罢休。
  法兰妮笑出了声。她喜欢父亲这样讲话。他不总是这样,因为那个女人——他的妻子,她的母亲——会用她那张刀子嘴把他驳得无言以对。
  必须要相信自己,他接着说,要让那些精英们尽可能地善待那些选他们上台的老百姓。通常做不到人人称心,但这也就行了,彼此半斤八两,谁也不欠谁的。
  “关键是钱。”他告诉法兰妮,“威尔·罗杰斯说过,地盘就是钱,因为地盘不会变多,金子和银子也是这个道理。爱财如命的人是让人讨厌的坏蛋;不懂爱财的人是傻瓜,不可恨,但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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