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 第105章

  “我明白了,”杰夫森说,一面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一面却在暗自揣摸:这一切要是向陪审团汇报了,说不定不但无益,甚至还有害处哩。后来,他又转念一想,最好也许还是依照贝尔纳普原先根据当时可按惯例的合法程序所提出的建议,推说他患有精神病,或是脑病暴发,是由克莱德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境地所引起的。不过,杰夫森暂且撇开这个问题不谈,继续说:
  “你说过,最后那一天,你跟她一块在船上的时候,你觉得有点儿不对头——你砸了她的时候,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啥,是吧?”
  “是的,先生,这确实如此。”说到这儿,克莱德接下去又把他当时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得了,得了,我相信你,”杰夫森回答说,似乎相信克莱德说的是真话,其实,他对上述情况还是压根儿不能理解。“不过,你当然也知道,你的这种说法,根据所有其他情况来看,哪一个陪审团都不会相信的,”他正式声称。“这个案子需要作出解释的事情是太多了,而且,根据目前情况来看,我们还无法把一件件事情都解释得清清楚楚。关于那个说法,我还不明白哩。”这时,他转过身来对贝尔纳普说。“那两顶帽子,那只手提箱——除非我们提出类似精神错乱等等的说法。我对这一切还不太有把握。你知不知道你家里有过精神错乱的人吗?”他又侧过身来问克莱德。
  “没有,先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你的什么叔叔伯伯,堂兄堂弟,或是祖父,过去没有突然发过疯癫病,或是什么吓人的怪事,等等?”
  “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先生。”
  “要是我出来证明是有这等怪事的,你在莱柯格斯的有钱的亲戚,想必不会很高兴吧?”
  “是啊,我怕他们不会很高兴的,先生,”克莱德嘴上回答说,心里却想到了吉尔伯特。
  “哦,让我想一想,”不一会儿,杰夫森接着说。“这就相当棘手了。不过,我还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更稳妥的办法。”说到这儿,他又扭过头去同贝尔纳普觉得自杀的说法究竟如何,反正罗伯达那些信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忧郁情调,这就很容易导致作出自杀的决定。他们能不能这样说:罗伯达跟克莱德一块在湖上时,要求他跟她结婚,被他拒绝了,她就一纵身跳入水中。他一下子吓得连自己都昏了过去,所以没有去搭救她。
  “不过,他自己说是风把他的帽子给刮走了,他想去捡帽子,却把小船给翻掉了,对他这个说法,又是怎么看的?”贝尔纳普插话时的口吻,仿佛克莱德压根儿不在眼前似的。“哦,这话当然不错。不过,我们能不能这么说:既然他对她身陷困境在道义上是有责任的,而这种困境反过来又促使她自寻短见,因此,他就不愿把她自杀的真相说出来。这样说法,到底行不行?”
  克莱德听后突然往后退缩,可他们俩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们谈话时的神态,就象他压根儿不在眼前,或是对这个问题也不能表示自己的意见似的。对此,他尽管深感惊诧,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出来加以反对,因为他觉得自己对此实在已是无能为力。
  “不过,登记时用假名字!那两顶帽子——那套衣服——他的手提箱!”贝尔纳普尽管断断续续地说,可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从他这种语气里让克莱德感到自己的处境在贝尔纳普看来该有多么严重。
  “得了,不管我们提出的是哪一种说法,反正这些问题还得设法解释清楚的,”杰夫森迟疑地回答说。“我们要是不借口说他精神错乱,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他那套计划的真实意图——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看法。而我们如果说不利用这么一个说法,好歹也还得设法对付这些证据嘛。”他疲惫无力地举起双手,仿佛在说: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要好好研究研究所有这些情况,”贝尔纳普坚持说。“他拒绝跟她结婚,而从她信里看出,原先他已答应过了——是啊,要知道这只会给他带来坏处,而且使舆论对他的反感越来越深了。不,这个办法可要不得。”最后他下了结论说。“我们还得另想办法,使人们对他产生哪怕是一点儿同情也好。”
  随后,杰夫森又一次向克莱德转过身来,仿佛刚才这番讨论压根儿没有似的,而且还望了他一眼,好象在说:“你真是个难题啊。”杰夫森接着说:“哦,是啊,还有那套衣服,你是扔在克兰斯顿家附近湖里的——尽量给我说清楚,你是在哪儿把衣服扔下去的——那个地点离开那幢别墅有多远?”他等了一会儿,克莱德好不容易才把他记得的时间、地点等等细节说了出来。
  “我要是能去那儿,一下子准把它找到。”
  “是啊,这我知道。不过,没有梅森跟你一块去,他们是不会让你去那儿的,”他回答说。“也许尽管有梅森一块去,他们甚至也还不同意你去的。现在你是关押在牢房里呀,没有得到本州当局许可,不能带你出去,明白吗。不过,那套衣服我们非得找到不可。”接着,他向贝尔纳普侧转脸去,压低声音,找补着说:“我们可要把它寻摸到,交给洗衣店洗洗干净,然后递交法庭,证明他是拿出去洗了的——并没有藏匿起来,明白吧。”“哦,就是这样得了,”贝尔纳普漫不经心地说。克莱德站在一旁,听着好不奇怪。这是明目张胆为他策划的欺诈行径,不免让他感到有些惊诧。
  “还有沉入湖底的那架照相机——我们也得设法找回来。我想,说不定梅森会知道这玩意儿,或是怀疑它在湖底。不管怎么说,我们就得抢在他前头,把它找回来,这可非常重要。那天你去的时候,那根竿子附近,就是翻船的地点,你说是吗?”
  “是的,先生。”
  “嗯,我们可得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把照相机寻摸到,”他转过身去对贝尔纳普说。“我们尽可能不要在开庭时出示这个玩意儿。那时候他们就会赌咒说,他拿三脚架或是其他东西砸了她。这样,我们就可以叫他们跌交了。”
  “是的,说得也很对,”贝尔纳普回答说。
  “现在还有落在梅森手里的那只箱子——我也还没有见到过,不过,明天我非得看一看不可。你从水里钻出来以后,就把当时还是湿漉漉的那套衣服放进手提箱里,是吗?”“不,先生,我先是把它拧干,尽可能让它干一点。然后用午餐点心的包装纸裹了起来,这才放进手提箱里,底下还垫了一些枯干松针,上面也撒了一些。”
  “后来,你把那套衣服拿了出来,手提箱里有没有留下什么湿漉漉的印痕,你发觉了吗?”
  “没有,先生,我想不会有的。”
  “不过,你不能肯定吧?”
  “现在您问起了,我就不能十分肯定了——不,不能十分肯定了,先生。”
  “得了,明天我自己去看吧。至于她脸部的伤痕,你还从来没有对这儿或是任何地方的人承认,说是你砸了她?”
  “没有,先生。”
  “还有,她头部的伤痕,正如你过去所说的,是给小船撞了的,是吧?”
  “是的,先生。”
  “不过,其他的一些伤痕,依你看,也许被你的照相机砸过,是吗?”
  “是的,先生。我看是这样。”
  “得了,依我看,这倒是一个办法,”杰夫森又回过头去对贝尔纳普说。“我看,到时候我们不妨大胆说,这些伤痕压根儿不是他手砸的,明白了吧?而是他们在设法打捞她的时候,用一些铁钩和撑竿擦伤的。反正我们不妨用这样说法试一试。再说,即使不是铁钩和撑竿擦伤的,”他带着一点儿阴森森和干巴巴的语调补充说。“把她的尸体从湖上运往火车站,又装到火车上,从那儿一直运到这儿,当然罗,磕磕碰碰,准定有伤痕呗。”
  “是啊,依我看,梅森要能证明伤痕不是这么磕碰出来的,那可不容易,”贝尔纳普回答说。
  “至于那副三脚架,得了,我们最好还得把尸体挖出来,我们自己来量一量,那条小船的船帮,也要量一量。这样一来,梅森要利用三脚架做文章,也许就不那么容易了,尽管目前三脚架掌握在他手里。”
  杰夫森说这些话时,眼睛显得很小,很明亮,而且湛蓝湛蓝的。他的脑袋和身子望过去有点儿象雪貂的模样儿。克莱德一直在必恭必敬地旁观着、倾听着他们之间全部谈话,觉得:也许正是这个年纪轻轻的人,可以搭救他。此人精明灵巧,讲求实际,干脆利索,冷静沉着,足以使人激起自信心,简直象一台无法控制的、不断供给能源的巨大发电机。
  到最后,这两个人打算走了,克莱德感到很难过。要知道,有他们在身边,为他出谋策划,他觉得安全得多,更坚强得多,而且有更大希望,更大把握,也许能在不久的将来重获自由。
  第十六章
  经过这一切洽谈以后,终于决定:最方便、最稳妥的辩护理由,只要莱柯格斯的格里菲思家表示同意的话,也许就是借口说神经错乱,或是“脑病暴发”——由于克莱德爱上了桑德拉·芬奇利,在他心里产生了向往豪华生活的幻想,也由于他惧怕自己的全部梦想和光辉前程将被罗伯达毁掉,使他一时神经失常。可是,他们在莱柯格斯和卡奇曼、达拉·布鲁克哈特磋商后,又去跟塞缪尔·格里菲思、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商谈,最后得出结论认为上述这套方案是行不通的。因为,要证明神经错乱,或是“脑病暴发”,必需具有过去的证据或是见证,证明克莱德一向心智不太健全,平素行为古怪,还要有若干特别显著的具体实例,足以说明他确实是希奇古怪的,并由亲属(说不定其中就有莱柯格斯的格里菲思家)出面发誓作证——这一连串的证据,当然,既要有很多人提供彻头彻尾的谎言和伪证,并且还会玷污格里菲思一家人的血统和智力,从而引起塞缪尔和吉尔伯特的反感,对这一方案肯定不会同意。因此,布鲁克哈特不得不告知贝尔纳普,说这一套辩护方案非得放弃不可。
  于是,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两人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仔细考虑对策。反正要他们两个琢磨出别的辩护理由,目前看来还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说!”犟脾气的杰夫森反复看过罗伯达和桑德拉的信以后开了腔说。“这个奥尔登姑娘的那些信——说实话,才是我们出庭时最难对付的。只要仔细读一读,不管是哪一个陪审团,全都会掉眼泪的。要是先提出奥尔登这些信,紧接着再提出那另一个姑娘的信,那就肯定全完蛋了。我想,要是梅森闭口不提另一个姑娘的信,我们最好压根儿也不去提它就得了。不然,那就会造成这么一个印象,好象他杀害那个奥尔登姑娘,为的是要把她摆脱掉。依我看,这对梅森就是最有利的了。”贝尔纳普对此衷心表示赞同。
  与此同时,又得马上推出另一套方案来。于是,经过好几次磋商之后,杰夫森(他认为这个案子准定让他日后飞黄腾达)最后终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唯一可以提出的最稳妥的辩护理由(而且,同克莱德本人的一些令人可疑,两又非常离奇的行动正好并行不悖),就是说,克莱德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谋害她。恰好相反,正如他本人所申辩的,他即使在生理上不是,但在道德上确是一个懦夫。他深怕自己被人一揭发,就会从莱柯格斯和桑德拉的心中被撵走,同时,因为还从来没有把桑德拉的事告诉过罗伯达,他暗自琢磨,罗伯达一旦知道他对她(桑德拉)如此倾心相爱,说不定也会产生想把他摆脱掉的愿望。因此,他就在仓卒之间决定,也谈不上包藏什么祸心,只是劝说罗伯达跟他一块到附近任何一个地方(但并不见得一定是草湖,或是大比腾)去游逛,为了把这一切全都告诉她,从而使自己获得自由——当然罗,他还是向她保证,说他愿意竭尽全力,负担她在她非常艰难的时期的生活费用。
  “这一切好极了,”贝尔纳普发表意见说。“不过,这就涉及到他拒绝跟她结婚一事,可不是?试问有哪一个陪审团会同情他,或是相信他并不是存心杀害她呢?”
  “且慢,且慢,”杰夫森有些恼火地回答说。“到现在为止,当然罗,是这样。不过,你还没有把我的话听完。我跟你说,我又有一个方案嘛。”
  “好呀,那是什么样的方案呢?”贝尔纳普很感兴趣地回答说。
  “得了,我会告诉你的——我的方案是这样——让所有的事实都原封不动,正如克莱德所说的和梅森迄今谈到的那样,当然罗,只是除了他砸了她这一节——然后对所有这些事实都加以解释——比方说,那和信件呀、伤痕呀、手提箱呀、两顶帽子呀,所有这一切——绝不加以否认。”
  说到这儿,他沉吟不语,用他那双长满斑点、又长又薄的手,不耐烦地捋了一下自己光亮的头发,抬眼先是望着关押克莱德的监狱对面的广场上的草坪,随后又望了一眼贝尔纳普。“这一切都很好,不过你说怎么解释呢?”贝尔纳普问道。
  “跟你说了,没有别的办法,”杰夫森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没有理会自己的老同事。“我认为只有这个办法是行得通的。”他身子侧过去,又望着窗外说话,仿佛在跟外面什么人交谈。“他上那儿去,明白吧,就是因为他吓坏了,因为他不能不有所防备,要不然就被人告发了。于是,他在旅社登记时写上了别人的姓名,因为他深怕给莱柯格斯来人知道他去过那儿。而且他打算向她坦白承认自己爱上了另一个姑娘。不过,”这时,他迟疑不语,两眼盯住贝尔纳普。“这是我们性命交关的支柱所在,要是连这都站不住脚,那我们就全完了!听着!他跟她一块到了那儿,心里怕得要命,但并不是想跟她结婚,也不是想害死她,而仅仅是想说服她别再缠住他。殊不知一到了那儿,看见她身体很不舒服,疲累,悲伤——啊,知道吧,她还是多么爱他,于是,他就跟她一块厮混了两个夜晚,明白吧?”“是啊,我明白,”贝尔纳普他感到有点儿好奇,不过这一回早已不犯疑了。“这样一来,也许就可以讲清楚了,为什么他跟她在一块度过两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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