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姑娘 第15章

  门是开的。她停了一会,示意她的情人,说她安全,这才走进去。屋里是一片寂静。她偷偷的走进自己房里,听见味罗尼加的呼吸声。她这才悄悄的走到巴斯和乔其同睡的地方。巴斯在床上挺着,好象睡着了。她进去的时候,他就问,“是你吗,珍妮?”
  “是的。”
  “你到哪里去来的?”
  “你听我说,”她低声说。“你见过爸爸妈妈没有?”
  “见过的。”
  “他们知道我出去吗?”
  “妈知道的。她叫我不要问起你。你到哪里去来的?”
  “我为了你的事情去找参议员白兰德的。”
  “哦,原来是这么的。他们并没有讲明为什么释放我。”
  “你别告诉什么人,”她央求说。“我不要什么人知道。你知道爸爸对他的感情是怎么样的。”
  “好的,”他回说。可是他又问起那前参议员什么意见,怎样营救他,以及她怎样求他的经过情形。她略略说了一遍,就听见她的母亲到门口来了。
  “珍妮,”她低声叫。
  珍妮走出门来。
  “哦,你干吗到那里去的?”她问。
  “我是没有法子呀,妈,”她回说。“我想我总得出点力才好。”
  “那末干吗去了这么久?”
  “他要和我谈谈,”她闪烁其词的回说。
  她母亲满腹惊惶脸色发白地看着她。
  “哦,把我吓得什么似的!你父亲到你的房里去过,我说你已经睡觉了。他就去把前门锁起来,我重新把它开开。巴斯回来的时候,他要叫你,我叫他等明天再说。”
  她又很不放心似地看看她的女儿。
  “我没有什么,”珍妮含着安慰的意思说。“什么事情都等我明天告诉你。睡去吧。他当巴斯是怎么出来的?”
  “他还不晓得。他当他们看巴斯拿不出钱,就放他出来了。”
  珍妮很亲热地把手放在她母亲的肩上。
  “睡去吧,”她说。
  她那时的思想和行为已经是老练了几年了,她访佛觉得现在必须要帮助母亲,同帮助自己一样。
  此后的几天日子,在珍妮是如同做梦一般把捉不定的。她把那些戏剧般的事情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思忖。要对母亲说出那参议员又曾提起过结婚的话,说出他打算下次到华盛顿去后就来娶她,说出他给了她一百块钱,以后还要给她些,她觉得这一些话都还不难说,可是关于其他一件事。关于那最重要的一件事,她就没有勇气敢说了。因为这件事是太神圣了。他应许她的余款,第二天就差人送到,是四百块钱的钞票,还劝她存在本地的银行。那前参议员的信上说明他已经动身到华盛顿,但他是要回来的,或者差人来接她。又说:“你不要担心。更好的日子等着你呢。”
  白兰德去了,珍妮的命运确乎还在不可知之天。可是她的心仍旧保存着青年时的天真和纯朴;一种温婉的沉思态度,是她举止行动上唯一外现的变化。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接她。浮现在她心中的只有远地的海市蜃楼和奇异景物。她在银行里已经有了一点小小的资产,多于她所曾梦想的数量,借此可帮助她的母亲了。她心里存在着女孩子家天然要有的那种向好一方面的希冀,因而她应该担心的地方也不大担心了。殊不知在自然和人生里,可能性是放在天平上的。它也可以落到好的一端,也可以落到坏的一端,但在这样没有经验的一个灵魂看来,非到全坏的时候是不会觉得它全坏的。
  在这一种毫无把握的情境下,一个人怎么还能保持这样比较平静的心境那是不可思议的,要我解释,就唯有向青年精神所包含的那种天生的信任性里去寻。人们的心未必常能保留比较青年时代的知觉。而不可思议的地方,并不在有人能把它保留,却在有人要把它丧失。你既阅历过世情,既把青年时代的惊奇和敏感统统搁起,试问所剩的还有什么呢?有时侵入你的唯物主义的沙漠里来的那少数绿枝,掠过严冬灵魂的眼的那少数夏景的瞥见,厌倦的掘土工作中的半小时的休息,凡此,都能流露给那僵硬了的土之追求者以青年的心所常与俱的那个宇宙。无恐惧亦无爱宠;开旷的田畴和山上的光明;早晨,正午,夜晚;星光,鸟语,水声——凡此,都是儿童的心的自然遗产。人们管它叫诗的,已经僵硬的人们则名之为幻想。他们在青年的日子,这是自然的,但是青年的感受性一经离开,他们就都看不见了。
  这在她个人行动上发生的作用,只能从一种微微加强的沉思状态上看出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这样的神情。有时候,她要诧异怎么没有信,但同时她又记起他曾明说要等几个礼拜的,因而实在过去的六个礼拜就不觉其长了。
  在这期间,那著名的前参议员曾经称心诀意的去觐见过总统,曾经拜过一回客,并且正要到马里兰乡问去小住几时,顺便看看几个朋友,却刚巧害起轻微的热病来,把他在房里关闭了几日。他见无巧不巧,正在这时候卧病起来,心里稍觉烦恼,可是万想不到这病是多么严重的。后来医生发见他害的是恶性伤寒症,厉害的时侯曾经使他暂时失去知觉,弄得他非常虚弱。后来大家当他已在痊复期中了,谁知刚在他跟珍妮别后的六个礼拜上,他又忽然害起心脏麻痹症来,从此就再也不能恢复知觉。珍妮很幸福地始终没有晓得他的病,也没有看见报纸上记载他的死讯的大字标题,及到那天晚上巴斯回家来才拿给她看。
  “你看这儿,珍妮,”他激动他说,“白兰德死了!”
  他擎起那张报纸,就见在第一栏里用头号大字印着:前参议员白兰德氏逝世俄亥俄名流溘然长逝以心脏麻痹症殁于华盛顿之阿灵吞医院氏近患伤寒,医生方以为逐渐痊复,乃竟不起。按氏一生经历卓异,……
  珍妮瞠目看着它,“死了?”她喊道。
  “报上登在那里,”巴斯回说,他的语气是报告一个很有趣的消息的语气。“他是今天早晨十点钟死的。”
  09
  珍妮带着掩饰不掉的颤抖接过那张报纸,走进隔壁房间。她站在前窗的旁边再看,一种恐怖的感觉仿佛把她催眠起来一般。
  “他死了,”这是她当时所能构成的唯一概念,而当她呆呆站着的时候,隔壁房里巴斯对葛哈德叙述这桩事情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来。“是的,他死了,”她听见他说;她于是重新试把这桩事对于她的意义构成一个概念。然而她的心似乎只是一片空白。
  过一会儿,葛婆子也到那间房里去了。她已经听见巴斯的报告,并且看见珍妮走出房来,但是想起珍妮跟她父亲为了那参议员的缘故有过争吵,所以当心着不把感情流露出来。她那时候对于事情的真相原是不大清楚的,只不过要看看珍妮对于她自己的希望这样突然的毁灭有什么感想。
  “真倒霉!”她怀着真正的悲哀说。“你想他无巧不巧,刚在他要竭力帮忙你——帮忙咱们大家——的时候死了。”
  她停住话头,等着一句表示同意的语,可是珍妮失了常态似地始终不发一言。
  “可是我也难过不来,”葛婆子继续说。“这是没有法儿的。他原是待我们一片好心,可是你也不必想它了。事情是完了,这是没有法儿的,你知道。”
  她又停住话头,而珍妮仍旧呆立着不发一语。葛姿子看看自己的话丝毫不发生效力,以为珍妮不愿意跟人在一起,就走出去了。
  珍妮仍旧站在那儿,但这时候那消息的真正意义已经逐渐构成连贯的思想,她开始认识自己处境的可怜和绝望了。她回到自己房里,坐在床沿,就看见一张非常惨白而惶惑的脸从那面小镜子里瞪视着她。她心神恍惚地看着那张脸;难道那真是她自己的面貌?“我大概非走不可的了,”她想到这里,就凭那点绝望的勇气而忖度到什么地方可以收容她。
  这个当儿,外面叫吃晚饭了,她因要掩饰自己的心事,就走出房去跟大家同吃;但是她想要在举止行动上维持自然的态度是很为难的。葛哈德已经看出她那强作镇静的神情,却还猜不到她那隐情的深处。巴斯呢,只顾自己的事情,没有工夫去特别注意别人的事。
  此后的几天日子,珍妮都在思虑她的处境的困难,究竟想不出一个办法来。钱是她有的,可没有朋友,没有经验,没有地方可投奔。她是一向都跟家里人同住的。她开始觉得精神渐渐颓唐下去;不可名状的恐惧一径要来包围她,纠缠她。有一天她早晨起来,就觉得控制不住地只要哭,此后这种感情就常常在极不适宜的时候要来侵袭她。葛婆子开始注意到她这种神清,有一天下午就决计要去向女儿问个明白。
  “你现在必须告诉我有什么心事,”她平心静气的说。“珍妮,你无论什么事情都别瞒你的母亲。”
  在珍妮,叫她自己供认本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但经不得她母亲这么同情的追问,终于不得不把可怕的实情吐露出来了。葛婆子听知底细,直吓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啊!”她末了叫出这声时,一阵自责的感情使她浑身受震动。“这都是我的过失。都怪我失于检点。可是我们总要想法儿。”说着,她禁不住大声呜咽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去洗衣服,弯身在洗衣盆上一面洗擦一面哭。眼泪从她颊上流下来,滴进肥皂水里去。她屡次放下衣服,用围裙擦干眼睛,可是一面才擦去,一面就又满眶了。
  及到第一阵的震惊过去之后,对于目前危险的鲜明意识就来了。葛哈德知道了怎么办呢?他从前常说,假使他知道他的女儿当中有象他听人家说过的那些女子的行为,他就要赶她出去。“不许她呆在我家里!”他曾经这样叫嚷过。
  “我是害怕你的父亲呢,”这个期间葛婆子常常要对珍妮说。“我不知道他要怎么样。”
  “我也许不如走的好,”珍妮提议说。
  “不,”她说;“他一时是不会知道的。且等一等再说。”但在她的心的深处,知道祸到之日已经不远了。
  有一天,她看看事已急迫,自己也觉得有些按捺不住,就把珍妮和孩子们都打发到外面去,希望趁空儿对丈夫说出真情。那天早上,她一阵来一阵去的觉得非常不安,生怕那说话的时机来到,终于一句口都没有开,还是让丈夫到房里去打瞌睡。那天下午,她没有出去工作,因为她要尽这责任虽然很痛心,可也不能不尽。葛哈德四点钟睡醒起来,她虽明知珍妮不久就要回家,不免要把这特地安排好的机会错过,却仍旧犹豫不决。要不是她的丈夫先说起珍妮近来面色难看,那她一定没有勇气开口的。
  “她近来面色不对,”他说。“怕有什么缘故吧。”
  “哦,”葛婆子显然和她的恐惧奋斗着,并且决计无论如何不再拖延了,才这样开始说话。“珍妮糟糕了呢。我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她——”
  那时葛哈德刚把一把门锁旋开来预备修理,一听见这话,就突然抬起头来。
  “这话怎么讲?”他问。
  葛婆子那时手里拿着围裙,急得把它不住的搓揉。她想要鼓起充分的勇气来解说她这句话,可是恐惧把她完全制伏了;她只是把围裙揿在眼睛上,开始哭泣。
  葛哈德看着她,站起身来。他本来生着一张严肃而瘦削的脸,但因年纪大了,又常在风雨之中工作,皮肤已经变成灰黄色。每当惊恐或发怒的时候,眼睛里要冒出火星来。心里一有烦恼,他就要把头发猛力地往后面捋,两脚不住地奔。现在呢,他显得是机警而且可怕的。
  “你说什么?”他用德语问,他的口声已经变得硬邦邦。“糟糕——有什么人——”说到这里他又突然停住,把手一挥。“你为什么不早说?”他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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