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第27章

  它们只能模糊地表现隐藏在后面的巨大、激昂的感情与欲望。当喉舌的絮聒过去以后,才能心心相印。
  在这次谈话中她所听到的却是他所代表的事物的言语。他那种神情是何等的温文。他那高超的气概表现得何等动人。他对她产生的越来越大的欲望,像一只温和的手一般抚摸着她的心灵。她毋须为此战栗,因为这是肉眼看不见的——她不必担心别人会怎么说——也不必担心自己会怎么想,因为这是无形的。他正在向她恳求、劝说,要她否认旧的权利,取得新的权利,可是又没有言语可以作证。他们所进行的欢畅的谈话,对这两个人的实际精神状态的关系,就像管弦乐队奏出的低沉的音乐,对为之增添色彩的戏剧情节的关系一般。
  请不要对我关于这两个人物的这些真实的心理状态的预言提出疑问。天性的巨大的力量是不应该被智力所独霸的。所谓高雅,无非就是对于这些事物的认识和理解,什么人能理解并感觉到这些事物是真实的,他就是高雅的。
  但是这些力量的本身,可以为从事最平凡工作的聪明人所发现。控制猪猡的力量是微妙、奇异而惊人的,需要观察者具有精炼的思想才能了解它。控制两个像嘉莉和赫斯渥这类性格的人的力量,也像我们所说的那样奇异、微妙。
  我们在写小说和哲学论文时,对此没有予以足够的着重的阐述——我们没有提出一切人等关于这些事物必须先理解并感觉到什么方面,才能过真实、自然的生活。我们必须懂得,不是我们自己,而是我们所证明的这些事物,才是现实。必须懂得,不仅仅是美才??通过秀丽的风景有所陈述并通过万里碧空予以宣说。而且地和天,善与恶,你和我,就是它的全部领土。
  “你见过北区湖滨那一带的房屋没有?”赫斯渥问。
  “噢,今天下午我刚到那里去过——海尔太太和我一起去的。那些房屋不是漂亮得很吗?”
  “非常漂亮,”他回答。
  “天啊!”嘉莉若有所思地说,“我就希望能住在那样的地方。”
  “你并不幸福,”赫斯渥略微停顿了一下,慢慢地说。他严肃地抬眼注视着她的眼睛。他自以为已经打动了深沉的心弦。现在他已有一点儿机会可以为自己的利益说话了。他悄悄地靠到她身边,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觉得这是一发千钧的时刻。她尽力想要动弹一下,但是无济于事。这个男人的天性的全部力量在发挥作用了。他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一步步干下去。他望着,望着,望的时间越长就越难于应付。这个小女工已越来越陷进了深渊。
  她正让支撑着她的仅有的一些支柱都被水冲走。
  “啊,”她最后说,“你不应该这样望着我。”
  “我控制不住自己,”他回答。
  她精神放松了一点,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使他得到了鼓励。
  “你对生活不满意,是吗?”
  “是的,”她柔弱无力地回答。
  他知道他主宰着这个局面了——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就伸出手去抚摩她的手。
  “你不能这样,”她嚷着,跳起身来。
  “我是无意的,”他随意回答道。
  她并不逃走,照理是可以这样做的。她并不就结束这场会晤,他就一下子想入非非了。过了不久,他起身告辞,她觉得是他掌握了主动权。
  “你不要难过,”他和蔼地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自会好转的。”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想不出什么话来说。
  “我们是好朋友,是不?”他说,伸出手来。
  “是的,”她回答。
  “那末,在我再来看望你以前,不要说出去。”
  他握住了她的手不放。
  “我不能答应你,”她犹豫地说。
  “你应该宽宏大量一些,”他说,说得这么率直,使她不由得不受感动。
  “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她回答说。
  “好吧,”他笑逐颜开地说。
  他走下楼去,坐上他的马车。嘉莉关了门,上楼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对着镜子解开宽阔的花边领子,解下一条美观的鳄鱼皮腰带,那是她新近购置的。
  “我变得真可怕,”她说,确实感到不安和羞愧——“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对。”
  过了一会儿,她拆开头发,看上去很漂亮。她心里思忖着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不知道,”她最后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嗯,”赫斯渥在驱车回去的时候说,“她真是喜欢我的,我知道了。”
  这位精神振奋的经理,在回办公室去的足足四英里路上喜孜孜地吹着口哨,那是一支总有十五年没有想起的旧曲子。
  第十四章
  赫斯渥和嘉莉上次在奥格登公寓暧昧的会见以后,还不到两天,这位大人物又去拜访了。在这时期中,他几乎日夜都在思念她。她的容忍在某种程度上燃起了他的爱慕之情。他认为一定能取得她的欢心,而且很快就成。
  促使这个阅历丰富的人一往情深(虽然还不能说是神魂颠倒)的原因要比单纯的欲望深得多。这是多少年来在已经干涸、几乎荒瘠的土壤里的枯萎了的感情,现在又开了花。很可能嘉莉要比从前曾经吸引过他的女人更胜一筹。除了那一次终于成婚的恋爱以外,他没有恋爱过,而从那以后,时间以及人世的经历告诉他,他原先的选择是何等草率、错误。他一想到这回事,心里就认为,倘使可以重来一次,他是决不会娶这么一个女人的。同时,他和一般女人的交往降低了他对于女性的敬意。他所持有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是以不少经验教训为基础的。他所结识的女人差不多都是一个类型的,自私、愚蠢、华而不实。他朋友们的太太看起来也都是庸脂俗粉。他自己的太太已养成了冷酷、庸俗的性格,而这最不讨他的喜欢。他知道下层社会的情况,那里匍匐着人面兽心的家伙——他认识不少这样的人——使他的心肠硬了起来。他对多数女人都表示怀疑——只看她们的美貌和服饰能起什么作用。他用锐利、挑逗的眼光追随着她们。同时,不管他多么无聊,他对善良的女人还是尊敬的。他自己并不打算分析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圣洁的女人的这种奇迹。他会脱下帽子,使那些言语轻薄、心术不正的人在她面前默默无语——活像波威里街①小客栈的爱尔兰看门人,在天主教慈惠会②女修士的面前低首下心,自愿虔诚地献上慈善捐款——但是他不大去想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办。
  ① 波威里街位于纽约市中心曼哈顿岛东南部,为下等客栈、廉价饭馆、低级娱乐场所会集之地。那一带地方也被称为波威里区。
  ② 这是爱尔兰修女凯瑟琳·麦考利(1787—1841)于1827 年在都伯林创办的以救济穷人为宗旨的组织,1843年在美国设立分会。
  像他这般处境的人,曾经历过一连串无聊的、叫人心肠发硬的事,一旦遇见一个天真烂漫、年轻单纯的姑娘,不是由于感到自己跟她相距甚远而保持疏远的态度,就是会被吸引过去,为他的发现而魂牵梦萦,洋洋自得。只有经过迂回的过程,这种男人才会倾心于上述这样的姑娘。除非他们发现这番努力可以有好处,他们是没有办法,也不了解怎样去迎合这种青春年少的女人的。倘使这苍蝇不幸被蛛网缠住了,那蜘蛛就可以爬过来根据自己的条件讲斤头。所以,妙龄女郎流浪到喧闹的城市里来,要是接触到无业游民或者酒色之徒的圈子,即使是最外层的边缘,他们也会跑出来,玩弄他们诱惑人的勾当。
  “啊,”这样的人会叫起来,“有一个天真无邪的人在我手边啦。现在,我可以露一手,试试运气。”
  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结果是我们可以预料的,因为天真无邪的人是没有谁来教导或者劝告她们的。
  很容易看出,经过一个迂回曲折的过程,嘉莉被引到了赫斯渥的手边。
  他接受杜洛埃的邀请,是准备来看一个盛装艳服、面目姣好的女人的。他进来时,只打算享受一晚上轻松愉快的玩乐,然后永远忘掉这个新朋友。哪里知道,他却发现了一个年轻貌美而使他一见倾心的女人。嘉莉温柔的眼光里丝毫没有一个做人情妇的女人的深谋熟虑。羞怯的态度中也没有高级妓女的装腔作态。他立即发现这是一个错误——某种艰难的处境把这个可怜的姑娘推到了他的面前,她引起了他的兴趣。同情心涌上心头,想去进行搭救,但不能说其中没有夹杂着私心。他要夺取嘉莉,因为他认为她的命运和他的交织在一起,比之和杜洛埃的连在一起要来得好。他忌妒这个推销员的胜利,这是他一生中最强烈的忌妒。
  嘉莉当然要比杜洛埃高明,因为她在思想上比这个家伙强。她刚从小镇的清新空气中来,眼睛里还保留着乡村的光芒。这里面既没有奸诈,又没有贪婪。虽然她身上继承了这两者的一丁点儿特性,但只是一些萌芽而已。她心里充满了惊奇之感和欲望,而不是贪得无厌。她还在打量这周围的迷宫般的大城市而茫无头绪。赫斯渥感觉到她青春焕发。他要摘取她,就像他要摘取树上的鲜果一般。啊,她和他的太太多么不同呀——她同那些习惯于城市生活的、同一个模子中制造出来的庸俗的女人,相距是多么远呀。他逐步接近这个年轻妇人,就像口渴的旅行者走近清泉一般。他在她的面前觉得神清气爽,像一个人从夏天的烈日下,投入初春的凉风里一般。
  自从上一次会晤以来,嘉莉孤身一人,没有人好商量,起初不免东想西想,得不出结论来,最后觉得疲倦了,就干脆不想了。她觉得欠了杜洛埃的情。他在她焦急苦恼的时候帮助了她,这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她在各方面都对他感恩。她承认他的长处在于容貌漂亮,心情慷慨,当他不在跟前的时候,甚至忘记了他的利己主义思想;但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约束力可以使她为了他而不倾心于别人。事实上,这种想法是从来没有任何根据的,即使杜洛埃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实际的情况是:这个讨人喜欢的推销员以其轻浮的态度和见异思迁的感情,注定不能建立任何持久的关系,至少对女性是如此。任何女人对他观察得长久一些,都会发觉他是个“人去人情亡”的人。他就是不可能有一会儿从他所寄身的轻浮的天空中被拉得落到这严肃的感情世界中来。他喜洋洋地过着日子,自以为可以讨得一切女人的欢心,认为他到哪里都有人对他钟情,认为这世界将一成不变,永远可以供他享乐。当他看不到某一个老朋友,或者在什么地方终于碰壁的话,他也不会太伤心。这个人没有这么深的感情,能为旧情的丧失而心痛。他还太年轻,在事业上已经很成功了。他这个人在精神上永远是年轻的,直到死亡。
  嘉莉对杜洛埃的依恋的程度,就像他这样的天性能使任何人对他产生的依恋的程度差不多。她对他的习惯了解得不够,因此在这方面还无法形成任何看法。从他们第一次相见以后,他还没有做过惹她生气的事。倘使她可能认为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是指他还没有做出来的事——是他没有能力做的事。
  至于赫斯渥呢,他浑身洋溢着关怀嘉莉的想法和感情。他对她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但是决心要她承认对他有感情。他认为从她低垂的眼睛、游移的目光、迟疑的态度里看出了爱情初绽的征兆。他要站在她的身边,要她伸手给他——他要看看她下一步怎么表示——对他有感情的下一个迹象是什么。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的如醉如痴了。他在感情上又变成了一个小伙子——
  在行动上变成了一个向女人献殷勤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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