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第22章

  赫斯渥比他动作快。他的手里满是一角的新硬币。“给,”他说着,给每人一小堆。
  “啊,这是赌钱,”嘉莉笑道。“这可不好。”
  “不,”杜洛埃说,“只是玩玩而已。倘使你连这一点儿钱也不赌,你可以进天堂了。”
  “等你看到谁赢了钱,”赫斯渥温和地对嘉莉说,“再谈道德吧。”
  杜洛埃笑了一笑。
  “倘使你丈夫赢了钱,他会告诉你这有多坏。”
  杜洛埃响亮地笑了。
  赫斯渥的声音里有一种讨好的音调,明明透露着巴结的意思,连嘉莉也听出了它的含义。
  “你什么时候出门?”赫斯渥对杜洛埃说。
  “星期三,”他回答。
  “你丈夫这样的东奔西走,日子是蛮难过的,是不?”赫斯渥对嘉莉说。
  “这次她和我一起去,”杜洛埃说。
  “在你们出门以前,两位得跟我去看一次戏。”
  “好啊,”杜洛埃说,“怎么样,嘉莉?”
  “我非常高兴,”她回答。
  赫斯渥竭尽全力让嘉莉赢钱。他为她的胜利而高兴,不住数着她赢得的钱,最后聚在一起放在她伸出的手里。他们摆出便餐,他给他们斟酒,吃过之后他就知趣地告辞了。
  “记住,”他说,先对嘉莉看一眼,又对杜洛埃看一眼,“你们七点半前准备好。我来接你们。”他们送他到门口,他的马车就等在那里,车上的红灯在黑暗中快乐地闪动着。
  “好了,”他用老朋友的腔调对杜洛埃说,“以后你再留下你太太单独在家的时候,你得让我带她到各处去走走。这可以消除她的寂寞。”
  “一定,”杜洛埃说,对这种关切表示十分高兴。天啊,赫斯渥很喜欢他的嘉莉。
  “你真客气,”嘉莉说。
  “没什么,”赫斯渥说,“我希望你丈夫也这样照顾我。”
  他带着笑容,轻快地走了出去。嘉莉很受感动。她从来没有和这样高雅的人接触过。
  至于杜洛埃,也同样地愉快。
  “是个好人,”他们回到舒适的房间里,杜洛埃对嘉莉说。“也是我的好朋友。”
  “看得出来,”嘉莉说。
  第十一章
  在研究嘉莉的精神状态、使她终于到这古怪的避风港里来栖身的推理过程的时候,倘使对一些微妙的影响(不是凡人皆有的,而是在一个年轻人驰骋想象时,向它包围,使它感到兴趣的)不予以应有的重视,我们就不能作出正确的评价。虽然看起来好像不足为奇,我们还是应该记住,在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到底还是完全受欲望支配的。使欲望感兴趣的东西不总是看得见的东西。请别把这个与自私混为一谈。它比自私要善良一点。欲望是一种强弱不定的风,有时和风煦煦,有时呼啸作声,一会儿鼓起我们的风帆,驶向远方的某个港口,一会儿在阳光照耀的大海上,懒懒地吹拍着风帆,一阵狂风可以一会儿把我们吹到这里,一会儿吹到那里,使我们即刻取得成就;但时常也会撕破我们的风帆,把我们吹到某一个被人遗忘的港口,只留下一副可以入画的支离破碎的残骸。自私是人类这艘汽船上的一双螺旋推进器。
  它只顾坚持不懈地、枯燥无味地朝前冲。它有一个危险,就是估计错误。像嘉莉这样的性格应该是属于前一范畴的。她对正义和天职的相当混乱的看法该用什么办法去补救,是很不容易觉察的。
  对于这种人的思想发展,环境是一种微妙的主宰力量。这是和欲望共同起作用的。例如,她的智慧不能控制的某些条件,将她推入一个境地,在那里她第一次看见了和她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美丽的衣服、丰富的食物、高级的住宅以及其他人十分显眼地流露出的关于地位的优越感——
  这些她是看得见的。在观察这些东西的时候,她并不比任何女店员高明。女人对这些东西总是眼目清亮的,不管她们对别的事物的见解是怎么迟钝。鉴于到处可见人们都在努力争取这些东西,她便认为这些东西是最可贵的,这也是毫不奇怪的。倘使看到了这些东西,使她胸中唤起了欲望,这有什么希奇呢?
  其次,我们必须考虑,倘使人们头脑里充满了欲望,而不具备满足这些欲望的渠道;倘使有野心,不管是怎么微弱,并且不是由高尚的原则和戒律所陶冶的——而无法表现出来,那就肯定会去学世俗的一套。应该说,后者所取得的教训不总是教人向上的。我们知道普通人一般是致力于争取幸福的。这种解释还不够吗?
  最后,大家应该记住,基本上说来,对人世间的道德从来没有经过考验。
  他为什么是善人——是因为上天将美德降到抚育他成长的土地上。在进行严格考验的地方,出现了一些令人伤心的失败者。我们在生活中往往不知道我们从对别人提出的每一条批评中都可以得益的事实。我们这么办,是因为我们不理解生活的微妙之处。要知道你加之于人的罪恶是一种幻象。这正是你自己缺乏理解力——你自己心灵中的混乱的最明白的证明。
  从这些真理看来,就应该承认除了人力以外,还可能有别的引诱和控制的力量。难道完全是杜洛埃引诱她的吗?唉,这样的罪名加之于头脑简单的杜洛埃是太重了!主要的牵线者不在于他们两个。
  嘉莉很善于学习有钱人的派头——有钱人的外表。看到一件东西,她立即就想了解,倘使弄到了手便能把自己打扮得怎样漂亮。应该说这不是优美的情操,这不是明智的行动。最伟大的心灵不会为之劳神,反之,最笨拙的头脑也不会自寻苦恼。华丽的衣服对她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它们轻声软语而狡猾虚伪地替自己招徕。当她听得到它们的倾诉的时候,她心中的欲望就乐于低头倾听。啊,啊!这是所谓无生物的话声。谁能把宝石的语言翻译给我们听呢?
  “亲爱的太太,”她从巴得里奇公司买来的花边衣领说,“你戴上我再合适也没有了;不要抛弃我。”
  “啊,这么小巧的脚,”新皮鞋的软皮革说,“我把它们保护得多好;没有我的帮助,它们会多么不幸呀。”
  这些东西一旦到了她的手里,穿到身上,她可能梦想要抛弃它们;这些东西到她手里来的途径,可能强烈地刺痛她,使她十分想摆脱这一块心病,可是她就是不肯放弃这些东西。“穿上旧衣服——那双旧鞋子吧,”她的良知对她叫着,但是毫无效果。她也许能够克服对饥饿的恐惧,回到家里去;她可以在良心的最后强制下,接受艰苦的工作和贫困的小圈子生活——但是要她损害自己的外貌——要她穿上旧衣服,露出寒伧相?——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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