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异乡人 第27章

  “我敢说,西蒙犯有像我们其余的人一样的错误。我们应该对他容忍,因为他没有过过很快乐或自在的生活。我想他很渴望感情,但人们在他的个性里发现一些讨人嫌的成分,使他无法获得感情。他敏感惊人,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的事物却会彻底地伤害到他。但是我想,他的内心深处是仁慈和慷慨的。”
  “你被他骗了。你认为他有你的好性情和不自私的体恤,我告诉你,他是危险人物。热金斯基是狭窄的理想主义者,他为了他的理想,可以毫不疑惧地把国家毁了。西蒙甚至还不止这样,他没有心肠,没有良知,假如情况发生了,他会毫不犹疑,毫不悔恨的牺牲你——他最亲爱的朋友。”
  §八
  第二天他们起床的时刻对他们讲还很早。他们在床上吃早餐,每个人拿一个盘子。早餐后,查理抽着烟斗,看着“邮报”,莉迪亚嘴唇衔着一根烟在洗着手。你看到他们个人忙着个人的事,会认为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其最初的热情已经减缩成一种平易的友谊。莉迪亚涂着她的指甲,把她的指头伸放在被单,等着干去。她向查理顽皮的瞥一眼。
  “你今天早晨要到罗浮宫吗?你是来巴黎看画的,不是吗?”
  “是的。”
  “好,让我们起床,然后就去。”
  当端来咖啡给他们的女侍拉起窗帘时,从庭院透过房间的白日,看起来已经像刚消失掉的早晨那么灰白和萧瑟;他们踏上街道时,看到天气忽然变了,感到很惊奇。天气仍很冷,但太阳很明亮,云彩高挂在天空,呈白色而发亮。空气有一种使你的血液兴奋,如霜似的刺激性。
  “我们散步吧!”莉迪亚说。
  在快活、抖动的灯光下,雷内街原有的脏污消失了,灰色、粗陋的房子不再有平常那种卑鄙沮丧的样子,却有一种圆熟的亲切,就像穷困中的老妇人,因为不期然的阳光照在河那岸的新而高贵的建筑一样,向她们熟悉地微笑着,她们就不再感到那么孤独可怜了。他们横过圣杰门蓓雷广场,看到公共汽车、电车、不顾一切开快车的出租车、卡车以及私人汽车,一片混乱的现象。莉迪亚挽着查理的臂,就像爱人,或者一个杂货商和他的妻子在星期日的午后散一散步一样,他们臂挽着臂地闲逛着,时而停下来看看卖画店的窗子,就这样走到狭窄的塞纳-马恩省河街了。然后他们走到码头。在那儿,巴黎白天所有冬日的美景,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查理欢悦地轻声惊叹着。
  “你喜欢这景色吗?”莉迪亚笑着说。
  “这是一幅拉斐尔所画的画。”他记得一首在土耳斯念过的法文诗:“处女,永存以及美丽的昨日。”
  空气中有火花,使你觉得,你可以抓在手中让它像喷泉的水一样溜过指缝。对查理习惯于伦敦罩雾的远方和柔软的朦胧的眼睛来讲,这景色似乎惊人的透明。它以优雅的清晰勾勒出建筑物、桥梁、河岸的栏杆的轮廓,但线条好像是一只敏感的手画出的一样,柔和而优美。天空的颜色,石头的颜色,颜色太柔和了;是十八世纪嫩笔画家笔下的颜色;那无叶树,苗条的树枝,在蓝色掩衬之下,微呈红紫,在美妙的变化中重复着一种精致错综的款式。因为查理看过就像那种景色的图画,所以他能毫不惊奇地理会,只会有一种亲爱、了解的认识;美丽并不因其怪异而折损他的欣赏力,也不因期不期望而迷惑了他,只是使他充满着熟悉的欢乐之感,就像一个乡下人几年离乡之后,再次看到他家乡亲爱、落后的街道的感觉一样。
  “活着不很可爱吗?”他叫出来。
  “能像你那么年轻,那么热情,多可爱。”莉迪亚说着,微压着他的手臂,假如她压抑住啜泣,他不会注意到的。
  ***
  查理对罗浮宫了解甚深,因为每次他的双亲在巴黎待几天(让维尼西亚到那小裁缝匠那里做衣服,他衣服做得跟皇家路和坎波恩路花费很贵的裁缝店一样的好)时他们一定在这儿带回他们的小孩。李斯里·马逊公然承认他喜欢新画,不喜欢旧画。
  “但,毕竟参观欧洲伟大的画廊是绅士教育的一部分,人们谈到林布兰和提香等等画家时,你如果不插几句话的话,看起来就有点傻傻的样子了。我并不介意告诉你:你不会找到一个比你母亲更好的向导的。她很有艺术气质,她知道真的东西,她不会让你在拙劣的作品上浪费时间。”
  “我并不宣称你的祖父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马逊太太带着谦虚的自信说着,就像一个虽懂得他所谈的东西,但却不自负的人一样,“但是他知道什么是好的。我所知道的都是他教我的。”
  “当然,你有敏锐的鉴别力。”她的丈夫说。
  马逊太太对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
  “是的,我想你说得对,李斯里,我有敏锐的鉴别力。”
  那几天,罗浮宫的展览品还没重新排列过,使人们更容易探险而进,得到精神上的裨益,而“方形沙龙”里面有马逊太太认为值得孩子注意的画。他们进入那个房间时,就一直往那张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走去。
  “我常常想,人们应该先看那张画。”她说,“它使你对罗浮宫保持正常的心情。”
  他们四个人站在那张画面前,尊重地注视着那个一本正经而又患着性饥渴的女人的动人微笑。马逊太太沉思了好一会儿后,转向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她眼中有泪珠。
  “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对那幅画所产生的感觉。”她叹了一声说,“达芬奇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我想每个人都得承认。”
  “一谈到老大师的问题时,我不介意承认,我有点市侩气,”李斯里说,“但不可否认的,他们的画使你茫然无知。你能记得那篇培德的作品吗?维尼亚西?他老是中肯而无误。”
  “你是说开头是:‘这里是全世界的尽头碰头的源头。’那篇吗?几年以前,我还记得;现在我恐怕已经忘掉了。”
  “真可惜。”
  “我的记忆力不像以前了。我们去看拉斐尔的画,好不好?”
  但要避免见到那两幅面对面挂在墙上的保罗维隆尼斯的油画是不可能的。
  “值得看一看,”她说,“你的祖父对它们评价很高。当然,维隆尼斯既不灵巧也不深奥。他没有灵魂。但是他确有一种作画的才赋,你一定记得,现在还没人能以和谐而自然的图样将这么多的人物排列起来。仅仅为了画中人物的生命力,以及为了维隆尼斯画这样巨幅的画所需的生理精力,你就一定会崇羡他的。但是,我想除了这一点,还有其他的理由。它们真的给你一种,那时期丰富多彩的生活的印象,给你一种爱享受及异教精神的印象,这种精神是光荣如日中天时贵族的威尼斯特色。”
  “我常试着去数《卡那的结婚》里有多少人物,”李斯里·马逊说,“但每次数的都不同。”
  他们四个人开始数,但他们得不到一个相同的结果。他们又立刻走到“大画廊”里去了。
  “现在,这儿是《戴手套的人》,”马逊太太说,“你们先看维隆尼斯,我并不感抱歉,因为他的画倒真的把提香的特异优点表现出来。你记得我说维隆尼斯没有灵魂;你只须去看看《戴手套的人》就可以看出那灵魂是提香有的灵魂。”
  “他是一个有名的老糊涂,”李斯里·马逊说,“他活到九十九岁,还要靠瘟疫来杀了他。”
  马逊太太微微地笑了。
  “我毫不犹疑地,”她继续,“要说,我认为这是他所曾经画过的人像画中最好的一幅。当然,我们无法拿它与提香或甚至马奈的人像比。”
  “我们不要忘记让他们看马奈,维尼西亚。”
  “不会,我们不会忘记的。我们马上就会看到他的作品。但是我要说的是,你必须接受划时代的画风,记好,我认为没有人能否认,那是一幅杰作。当然,就以一张画来论,是无法受到赞美的,但它已经得到一种特征和一种想象的质性,这些都是无与伦比的。你不这样认为吗?李斯里?”
  “我真的这样认为。”
  “我还是个女孩的时候,总要花几小时的时间看着它。那是一张使你梦想的画。我个人认为,它比在罗马那张维拉斯奎滋的教皇像还好,你知道,因为它更具有启示性。维拉斯奎滋是一个伟大的画家,我承认,他对马奈有很大的影响,但是,我在他画上看不到愉悦是提香所有的——灵魂。”
  李斯里·马逊看着他的表。
  “我们不要在这里花太多的时间,维尼西亚,”他说,“否则我们吃午餐会迟了。”
  “好。我们就去看殷格雷斯和马奈。”
  他们走着,左右瞥着墙上的画,但没有马逊太太认为值得停下来看的画。
  “不好让你的心灵负担着很多令人迷乱的印象。”她告诉丈夫,“最好他们集中在真正重要的作品上。”
  “我确实这么想。”他回答。
  他们进入“国家沙龙”,但马逊太太在门口停住了。
  “我们今天不要为了波幸的画费神,”她说,“你必须来罗浮宫看他的画,而无疑的,他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但他是一个画家的画家,不是一个外行人中的画家,我想你还年轻,无法欣赏他的作品。等到有一天你们两个都大了,我们会来看看他的。我意思是说,要彻底了解他的话,你们必须有点世俗的味道。现在我们要去的房间是十九世纪的。但我认为,我们也不必为了德拉克罗伊克斯的画费神了。他也是画家的画家,我不希望你在他的画中看到我所看到的;你必须相信我,他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画家。他不是低贱的颜色家,并且有很强的浪漫感。还有,你不必为巴比绒派费神了。在我年轻的时候,他们很受崇拜,但那是在我们了解印象主义派之前的事,而且,当然,我们还不常听到塞尚或马蒂斯的名字;他们的画没有价值,大可忽略。我要你先看殷格雷斯的《女仆》,然后看马奈的《奥林匹亚》,这两张画位置放得很好,互相面对着,你可以同时欣赏,做一个比较,然后下结论。”
  马逊太太说完,就走进房间,她的丈夫在她身边,而查理和蓓西在他们后面一、两步的地方跟着,在到达她觉得可以让她的儿女好好看到,她特别要他们赞赏的两幅画的恰当地点时,她带着胜利的姿态停下来,就像一个变戏法的人从帽子里抓出一只兔子一样,她叫道:
  “看呀!”
  他们成一排的站了几分钟,马逊太太狂热地注视着那两幅裸体画,然后转向孩子。
  “现在我们走上前去仔细检视一番。”
  他们站在《女仆》面前。
  “不好,维尼西亚,”李斯里说,“你可以说我有点市侩,但我不喜欢那颜色。那身躯的粉红颜色,就像你每晚往脸上涂到我阻住你为止的雪花膏颜色。”
  “你不需要向纯洁的孩子暴露凹室的秘密,”维尼西亚一本正经的说着,同时又粗陋地微笑着,“但是我从不会宣称殷格雷斯是一个伟大的颜色家:不管怎样,我认为蓝色是一种很可爱的颜色,我常想,我会喜欢一件就像那样的晚装。蓓西,你会认为太年轻吗?”
  “不,妈,一点也不。”
  “但那没什么关系。殷格雷斯可能是世上最伟大的图案家。我不知道人们怎么能注视着这些坚定、可爱的线条,而不会感觉到,他们是面对着一个人类精神最伟大的表现。我记得父亲曾告诉我,有一次他跟一个从朱利安来,而从没看过这张画的同学来这里,当他的眼光落到这张画时,他被线条的美丽所惊倒而致真的昏过去了。”
友情链接:豆豆小说 - 豆豆小说阅读网 - 豆豆言情 - 猪猪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席绢 - Stock Analysis - 股票分析预测 - 豆豆股票分析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书库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