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 第2章

  音乐突然停止,楠恩站直身子,今晚他不希望让任何人看见他,至少不要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看见--如果他可以做到。他准备顺着小巷子,沿着来时路回去,先取马,然后到"滑溜酒吧歌厅",参加牌局或是玩个宾果游戏,或是镇上的混混会参一脚的任何放荡的狂欢。
  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他瞥见瑞琦的眼睛,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她的容貌美极了,深蓝色的眼睛总是明亮动人,这么多年来他未曾见过任何人拥有这样的一对眼睛。今晚,虽然那对眼睛灿烂的颜色消散在黑暗之中,但即使是夜色也无法掩盖住映照在她眼睛深处以及反射在她脸上的空虚。她的双眼盯住舞池,仿佛突然中止的音乐把她从神游中惊醒。而且将她抛回不安的现实中。
  他认出坐在她身旁的柯米莉,这个杂货店老板娘的身体倾向瑞琦的反方向,朝另一边的女人咬耳朵。由于瑞琦身穿寡妇的丧服,所以没有人跑去向她邀舞,也没有人跟她说话。她收起扇子,低头看手,然后抬起头来看向远方,仿佛想要回忆起她身在何处以及接下来要做什么。她那样子就像在一片树叶边缘盘旋不决的蝴蝶一样地脆弱,他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紧张。
  标准的华尔兹节奏响起,楠恩虽然记不起曲名,却认得出这个旋律。等他发现到自己跨出第一步时,他已经前往舞池的半途中了。当他到达帆布天棚的边缘时,他不需向左或向右看,也不需与任何人的眼睛接触,就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他。
  而他的全副精神在欧瑞琦身上。
  当他经过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旁观者时,空气中飘浮着的低声耳语在他耳边嘶嘶作响。
  舞池中的人群让出一条路给他通过。楠恩从不畏缩,生命已经教导他凡事绝不可以犹豫,连一分一秒也不可以。瑞琦抬头望过来,他从她眼中看到她惊讶地认出他来,而他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至少他的出现已经将她从失神的状态中摇醒。她没有移动,只留在椅子的边缘,依旧栖息着,但仿佛随时想要逃跑。
  再走三步他就会站在她面前了,他一直想要知道抚摸她,用双手将她拥在怀中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十六岁的时候,他上过几小时的正式课程,在那短短的时间内,他只知道盯着这个女老师的胸部看。
  楠恩向她伸出手,至少她已经不再面无表情,她漂亮的眼睛不再黯淡无光,她的双唇开启,似乎想要说话,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她仰脸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鬼魂,一个幻影、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
  舞池的那边,乐师演奏着,有些人并未注意到这场即将上演的戏。华尔兹的音符盘旋着,然而其他跳舞的人却似乎忘了音乐的存在。楠恩等待着,并不理会众人好奇的注视,也不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紧张的低笑声以及因认出他所发出的惊讶的喘息。他将心思集中于瑞琦的脸,尤其是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那深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黑色的。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丝生命的火花,这令他松了一口气。然而她的眼中也闪着某种挑战的讯息。
  他倾身靠近她,只让她听见他的话。"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瑞琦抬头望着这双多年未见、深不可测的黑色眼眸--确信她可在任何地方一眼认出基中的冷酷叛逆。
  甘楠恩。年长粗犷了些,经过风霜,也更有自信了。他的高视阔步不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来自她一看见他迈步超过舞池而来,立刻注意到的自信。
  "瑞琦?"
  他低沉的声音只比耳语高一点点。他正等候她的回答,而她毫不怀疑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缺乏耐性。他狂野的眼神穿透一切直达她的灵魂,褪去了往昔、丧服以及近来凝聚在她心头的沉重。看到他,使她想起曾是一名热忱新老师的自己,那时候,她知道她是谁、何去何从;那时候,她充满自信、独立自主。那个嫁给麦都华之前的自己。
  他的目光未曾离开过她的。她明白他正在向她挑战,看她是否敢接受他的邀舞,而那自负的微笑似已预期她的拒绝。
  乐团正在演奏华尔兹舞曲,可是舞池中竟空无一人。僵坐在她身旁的柯米莉,浑身充满敌意。这个唠叨的老妇人极可能愿意用钱买走她这个前排座位。这想法令瑞琦感到愉悦,但她并没有露出笑容;她这阵子很少微笑。
  楠恩是舞会现场唯一佩带手枪的男士。她不用看便知道他将手枪放在腰下一个饰有手雕玫瑰的特殊枪袋中。
  如同楠恩离开"最后机会镇"之后家人所预期的,他因那把手枪而成名了,镇上每个人都知道,包括麦瑞琦。
  瑞琦的目光环视了四周一下,发现所有的眼光都看着他们两人。何不制造一些让他们有话可谈的话题呢?
  感觉到这种公然反抗的举动相当新鲜有趣,她啪地合上扇子,让它垂在腕际的细绳上,手滑过裙子放到楠恩的掌上。
  一点风都没有。天气热得令人郁闷难受,但他的肌肤却是清凉而干爽,不如她预期的那般热。他拉她起身,用手揽住她的腰后。
  当他一个旋转将她带入舞池时,瑞琦听到米莉抽了一口气。和刚才同样地,如果她有微笑的习惯,她此刻一定会绽开笑容。
  楠恩流畅而优雅的舞步,让人无法将他与阴郁、侵略性的眼神、保守的黑色服装及腋下的枪联想在一起。她忍不住猜想,他何时、何地学得这一身好舞技,更重要的是,是谁教他的。
  瑞琦全神贯注地于他下颏紧毅、完美如雕像的线条。他的下半张脸布满了黑色的短须,漆黑的头发拂着衬衫的衣领,嘴唇因为阴影的衬托而更显著、丰润。她与他目光交接,又很快地转移开来,让视线垂落搭于他肩膀的手上。她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在黑色的衬衫下跳动着。他身上的一切都充满了活力与阳刚味,一股早已陌生的感觉开始被激起。
  当他随着乐曲与她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时,他揽着她的方式便一点也不单纯。她感觉到他的腿不经意地碰触她,而她的脸颊因热而泛红。她将目光不移。他衬衫的领子敞开着,她发觉自己注视着他喉咙的凹陷处。在黑衬衫的对比下,他的肌肤在灯光下闪着铜色。
  当她胆敢望他一眼时,发现楠恩的目光也正注视着她,嘴唇仍旧弯成嘲弄式的半微笑。
  "你在这里做什么,楠恩?"
  舞步持续着,他环视着周围的人群,目光从阴暗的帽檐底下穿射而出。"现在不谈这个,老师,"他用低沉、几乎听不见的声调回答。再瞥视群众一眼,而后说:"希望你不会在意成为话题。"
  瑞琦凝视四周,发现除了少数不认得他或根本不在乎的年轻舞侣,舞池中的人并不多。
  "这不会是第一次。"她告诉他。
  他快速地旋转着,使得她的裙子整个飞扬开来。她无法不注意到当他又再度这样做时,他们正好舞到柯米莉面前。
  "瑞琦小姐,你做了些什么,使得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你?"
  "我做的比你少多了,甘楠恩。"
  音乐没有任何预警地停了,他们发现自己站在舞池中央,几乎紧贴着对方。他等她先移动。瑞琦向后退开,并打开了悬挂在腕际的扇子,开始不断地扇动着空气,试图制造足够的微风来冷却她炽烈的脸颊。
  "谢谢你,楠恩。"
  他拉了一下帽檐。"我的荣幸。"
  她转身走回舞池边缘,而从柯米莉及她的同伴注视她的方式,她知道,楠恩尾随在自己身后。她大胆的虚张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远超过她所预期的一点点骚动。瑞琦绕过她们移向天棚的边缘,走入泥土街道。往前跨了几步后,她合上扇子,转身面向他。
  "我现在要回家了。"
  "舞会尚未结束。如果我猜得没错,刚刚那支舞是你整晚的第一支舞。"
  "也是最后一支舞。"
  "我送你回家。"
  "你不必如此。"
  "好吧!"楠恩把这当成她的拒绝后,眼神阴郁下来,表情也转为僵化。他转身离去,傲慢地注视着"最后机会镇"那些好居民。
  即使他们已避开庆祝活动,两人仍旧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而她并无心伤害他。她怎会忘记他是多么敏感的一个人?
  瑞琦伸手去挽他的手。"楠恩,我很抱歉。我很荣幸你能送我回家。"
  他缓缓地转身面对她。虽然表情仍旧僵硬,但他开始往她家的方向、沿着大街而走。瑞琦匆忙跟上去。
  "你还是住在相同的地方?"他问道。
  "是的。"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过去就像鬼影般横亘在他俩中间,隐身在这笼罩街道的月光之中。她急切地想问一些问题,但她明白楠恩不会说,除非他已准备回答,因此她保持沉默。
  "你已经使自己成为传奇人物,楠恩。"她说这句话时没有笑容,语调也并不轻快。他已达成名枪手的梦想,她无法等闲视之。
  他们并肩沿着黑暗的街道而行,两人都笔直地注视着前方。高大、强壮、自信的甘楠恩,丝毫不容他忽视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破沉默。他舅舅拥有离镇上一小时路程的终点牧场。
  "你回牧场去过了吗?"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才回答:"还没有,杰斯和依云好吗?"
  在问起舅舅及依云之前,他曾迟疑了一下,他们是瑞琦最亲密的好友。过去这几年,时间及环境使得瑞琦无法随心所欲地去探视他们。
  她看了楠恩一眼,发觉他对沿途经过的店面似乎很有兴趣。"他们都很好,"她说。"但他们目前不在家,他们带着孩子去加州探视依云的亲戚。你知道他们的儿子跟你同名吗?他八岁了,小依雷五岁。"
  "我在某处听说他们有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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