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笔记 五六

  ◇寡妇的气味
  在这个被大海躁动惊吓的潮湿夜晚,利戈贝托突然醒来,浑身汗水如洗:卡尔尼基寺庙里的无数老鼠在婆罗门教僧侣快乐的铃声中纷纷跑去吃下午的点心。一个个大锅、一个个铁盘。一个个木盆都已经装满了肉末或者是乳状的糖浆,二者都是它们特别喜爱的食物。从大理五墙壁下的各个洞穴里(这是慈悲的僧侣为它们凿出来的窟窿,为了让它们感到舒服,还特意铺上了一束束谷草),成千只灰鼠争先恐后地窜出老窝,个个如饥似渴。它们互相撞来撞去,推推搡搡,一起扑向食物。有的钻进盆里舔食糖浆,有的啃嚼着肉 末;最高级的是去僧侣脚下用雪白的牙齿啃咬他们赤脚上的老茧。僧侣听凭它们咬来咬去,很高兴自己皮肤上的疣物能为老鼠们的快乐做出贡献,因为老鼠是男女逝世后的化身。
  这座寺庙是500年前为老鼠建造的,地点在印度的拉贾斯坦北方的边睡地带,那时是为纪念卡尔尼基女神的儿子拉克汗的,这位美少年后来幻化成一只肥硕的老鼠。从那时起,就在这座有镀银大门、大理石客房、雄伟的拱顶和高墙的庄严建筑物里面,每天要举行两次这样的进食仪式。如今婆罗门教的首领周图丹在这里,几百只灰鼠爬在他的肩膀、双臂、两腿、脊背上,因为他就坐在糖浆大盆的边缘。但是,让利戈贝托翻胃和几乎要呕吐的是那里的气味。强烈、浓密、比骡马粪还要呛人,一种垃圾堆或者腐肉的气味,一种黑白混血人群中的恶臭,此时在他心里翻腾。这股臭味通过血管和汗腺流过脊背,渗入到骨缝和骨髓中。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卡尔尼基寺庙。他害怕地想道:我浑身充满了老鼠气味。
  他穿着睡衣跳下床,没有披上长袍,只踏上拖鞋,向书房跑去,他要看看翻阅一下图书、查查版画、听听音乐或者在笔记上胡乱写点什么是不是能用别的意象把噩梦中的残余驱除掉。
  他很走运。在他打开的第一本笔记中,一条关于科学的语录就解释了疟蚊的不同种类,其中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雄蚊从令人难以置信的远方就可以闻到雌蚊的气味。他想:“我就是一只雄蚊。”一面翕动着鼻翼四处闻起来。“如果我有这个打算的话,现在就可以闻一闻睡在圣伊西德罗区奥里瓦尔大街住宅里的卢克莱西娅,马上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她头皮、腋下和阴部分泌物的区别。但是,他闻到的是另外一种气味——淡淡的、文学性的。愉悦人心的、充满想象力的——,仿佛晨风正开始驱散黑夜的迷雾,驱散了噩梦老鼠的臭气。这是克维多翻译的佛朗西斯科德萨雷斯的《虔诚生活人门》发出的圣洁、神学、高雅的气息:“用芳香的圣油点燃的灯火,即使熄灭了火光之后也会从自身散发出又一股更柔和的气味。寡妇们就是如此,结婚后她们的爱情是纯洁的,丈夫去世后,火光虽然熄灭了,她们散发出一股道德纯洁的芳香。”
  这些贞节的寡妇的香味是肉体独守空房造成的哀伤,是对往日欲望没有得到满足的眷恋,香味让利戈贝托感到不安。他的鼻翼急切地翕动着,极力要从这一气氛中重现、捕捉和发觉她们姿容的踪迹。仅仅想一想这种寡妇气味就让他激动起来了。它驱散了噩梦的残余,赶走了睡意,让健康的信心又回到了心田。这还促使他思考:——为什么?——在那些飘浮在群星中、在克里木特笔下的贵妇人中、在那些香喷喷的女性中、表 情放荡的妇女中,——有那个“金鱼”、带颜色的鱼美人;有达那厄,她假装睡觉,憨厚地展览着吉他般的弯曲腰身。那时还没有哪个画家能像克里木特这位维也纳东罗马帝国的艺术家善于画出女人的气味来;他笔下淡淡的、轻盈的女人总是同时从眼睛和鼻孔进入他的脑海。(对了,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另一个维也纳画家、埃贡·希勒在小阿尔丰索身上产生的巨大兴趣了?)
  自从他和卢克莱西娅分居以来,她身上是不是也散发出这种圣洁的萨雷斯会的气味呢?
  果真如此,她就还在爱着他。据圣佛朗西斯科·德·萨雷斯说,这种气味证明了来自坟墓的忠贞爱情。那就是说,他还没有被别人替代。对,她仍然在“守寡”。传到他耳中的那些流言、不忠实行为的说法、种种指责,——包括阿尔丰索的闲话——说什么卢克莱西娅最近勾引了一些情人,统统是诽谤。他一面急切地闻闻四周,心里暗暗高兴。她在那里吗?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那是卢克莱西娅的气味吗?不是。那是夜晚、潮湿、图书、油画、木板、书房的布料和皮革的气味。
  他闭着眼睛,努力从过去和虚无中追溯那十年中闻到的夜的气息,那让他快乐无比的芳香,那帮助他抵抗周围恶臭的香味。沮丧占据了他的心头。翻过这本笔记的一页之后,聂鲁达的几句诗让他感到安慰:
  为了看到你在黑暗中、在房子尽头小便,仿佛流出一丝纤细、颤抖、银白、持久的蜜汁,我可以多少次交出我拥有的这支幽灵合唱队,我耳中听见的那些无用的击剑手们的吵闹声……
  这首诗的名字叫做《鳏夫的探戈》不是很古怪的吗?
  无需过渡,他望见卢克莱西娅坐在马桶上,听到她撒尿时溅在马桶里面欢快的水声,感激地接受那“哗哗”的声音。当然,静悄悄的,蹲在角落里,聚精会神,又听又闻,那个快乐地享受水声交响乐播送的人也在那里:
  他就是装假肢的曼努埃尔!但是,就在此时,格列佛出现了,他用带泡沫的尿液把利立浦特(小人国)的女星从燃烧的宫殿中拯救出来。他想到了约拿旦·斯威夫特,这位作家一生都在执著地研究人体美与可怕的肉体功能之间的矛盾。笔记本回忆了在一首斯威夫特写的著名诗篇中一位情人如何解释他决心抛弃情侣的原因,诗中写道:
  Nor wonder howl lost my wits;
  Oh!Celia,Celia,Celiashits
  (也不奇怪怎么我就浪费了我的才智哦!西莉亚,西莉亚,西莉亚在腹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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