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风车 第17章

  “回来就叫醒我,”玛丽喃喃说道,“我还想你呢。”
  爱德华咧嘴一笑:“我马上赶回。”
  五分钟后,他已驱车行驶在通往格里姆斯农庄的路上。
  他顺老迈尔福特路下山,驶向杰·希尔路。这是极其阴冷的清晨,西北风把气温刮到零度以下。爱德华打开汽车暖气,一边开车,一边寻思在离家前呼唤一辆救护车就好了。皮特·格里姆斯前两次都说是心脏病发作,结果诊断为出血性溃疡。算了,还是先检查检查为妙。
  他的车子开到第18号公路,这条公路有双车道,横穿江克欣城。全城都在沉睡之中,所有房屋都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爱德华驶过第6大街,拐弯进入第57号公路,朝格兰德雅尔广场驶去。在赤日炎炎的夏日,他曾无数次往返于这条路上。此时仿佛又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大草原的玉米和谷草的甜丝丝的清香。那时公路两侧堆积着收获后的干松松的谷草,三角叶杨、雪松和俄国橄榄,形成黑森森的林带,旌旗般伸向云天。田野里飘着雪松被焚的气息,这些倒霉树长得太快,快得抑制谷物生长,因而要定期烧掉一些。在寒冷凄凉的冬日,他也无数次来回奔驶在这条路上,大地冰封,输电线垂着冰挂。遥望村落的烟囱,横曳一带寒烟,这是一种使人振奋的孤独之旅才有的感觉。他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眼见田畴林木在车窗外向后默默飞逝。
  车行似箭,轮子在路面不断地打滑。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图画:玛丽蜷缩在温暖的床上,静静地等他,回来时叫醒我,我还想你呢。
  多幸福啊,我要让她得到一切。爱德华向自己保证说。我要让她享受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企及的蜜月愉快。
  前面是第57和第77号公路的交会点,那里竖着一个停车标志。爱德华在第77号公路拐弯,准备驶入交叉路口。一辆汽车不知从何处闪电般冲出,他只听见马达突然轰鸣,自己的小车被迎面而来的车灯强光罩住。他看清这是一辆军用五吨大卡车,迎头压顶撞来。最后传入他耳膜的,是他自己的惊叫。
  在纳伊镇,正是星期天,教堂钟声悠扬,余音在寂静的空中缭绕。一辆满是尘土的雷诺牌小车驶过马林·格罗沙居住的别墅大门,宪兵们谁也没有注意它。安吉尔慢慢开车,但没有慢到引起怀疑的程度,他把一切都侦察清楚了。两个卫兵把守大门,一堵高墙,肯定架有电网。别墅里面,一定安装有探测器、传感器和警报器。要袭击这座别墅,需要整整一队人马,但我却能单枪匹马,如同出入无人之境。安吉尔想得开心。因为我是天才,马林·格罗沙无非是僵尸一具。我今天巳是金玉满堂,如日中天。倘若母亲活到今日,该多么高兴?
  在阿根廷,贫苦人家真可谓家徒四壁,囊空如洗。安吉尔便出生在这样一种窘迫之家。不知有父,也无所谓无父。饥寒交迫,瘟疫横行。年年岁岁,安吉尔亲眼看见亲人朋友纷纷殒命弃世。安吉尔便总结出一条真理:既然生死无异,人人都要摊上一份,为啥不从死亡中捞它一笔?在他经营之初,还有人怀疑他有杀人越货的本领,结果,那些有意与他为难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销声匿迹,安吉尔作为职业杀手的名声大振。我从来就马到成功,安吉尔足以自慰!安吉尔即天使之意,死亡天使即我。
  09
  堪萨斯的公路白雪皑皑,挤满汽车。红光闪烁,连阴森森的空气也映得一片血红。一辆救火车、一辆救护车、一辆拖车、四辆公路巡逻车,一辆县警察局的警车围成一团。在这些汽车中间,是那辆五吨的M871军用牵引车。车子前灯已坏。爱德华·阿什利被撞瘪扭曲的小车,有一大截在大车底下。一群警察和消防队员围来转去,搓手跺脚,抵御天亮前的寒冷。一张油布,覆盖着横陈路中央的爱德华·阿什利的尸体。又一辆警车开来,玛丽·阿什利跳出车门。她浑身颤抖,站立不稳。她看见油布,就想奔过去。
  芒斯特警长一把拉住玛丽的胳膊:“假如我是你的话,就不去看了。”
  “放开我!”她哭叫道,挣脱了警长的手,冲到油布跟前。
  “请别看,阿什利太太,他目前这个惨象,你千万别看。”
  她晕倒在芒斯特臂弯里。
  她在警车的后座上醒过来。芒斯特警长坐在前排,回过头来观察她。车内暖气开着,气闷难熬。
  “怎么回事?”她茫然发问。
  “你晕过去了。”
  她霎时想起那句话:他目前这个惨象,你千万别看。
  窗外,急救车警灯闪亮。玛丽呆呆地看着,心中掠过一句话:这是地狱的景象。警车内温度很高,玛丽仍无法控制牙齿打战。
  “事故是怎么……”她觉得把话说出口挺难,“这是怎么发生的?”
  “你的丈夫忽略了停车指示灯。这辆军车沿第77公路驶来,拚命让路,然而你的丈夫仍然撞上去了。”
  她合上眼,脑子里出现了撞车情形。她仿佛看见大车撞向爱德华,感觉到他生命最后瞬间的惊恐。
  她只想出这句话:“爱德华开车,从,从来谨慎,他绝,绝不会闯红灯。”
  警长深表同情地说:“阿什利太太,我们找到了证人。有一位神父和两位修女亲眼目睹车祸发生。另外,还有一位来自赖利堡的詹金斯上校。他们都一口认定,你丈夫闯红灯。”
  此后,一切动作都恍然如梦。她看见爱德华的尸体被抬上救护车;警察在询问神父和修女。玛丽蓦然跳出这个念头:他们这样站在外面,一定会感冒。
  芒斯特说:“他们把尸体送到停尸房。”
  尸体?“谢谢。”玛丽似乎沉迷不醒。
  他忍不住打量她,心里纳闷:“我送你回家吧。你的家庭医生是谁?”
  “爱德华·阿什利,”玛丽说,“爱德华·阿什利是我的家庭医生。”
  后来,她恍惚记得走到家门,芒斯特警长把她领进屋。佛罗伦斯和道格拉斯在起居室迎候她。孩子仍不知事情,还在睡梦中。
  佛罗伦斯拥抱她:“亲爱的,我万分难过,万分……”
  “没关系,”玛丽异常平静,“爱德华只是出了车祸。”她居然格格笑出声。
  道格拉斯密切注视她,说:“让我送你上楼。”
  “我很好,谢谢,你想喝茶吗?”
  道格拉斯说:“来吧,我扶你上楼休息。”
  “我一点不困。你真的啥也不想吃?”
  道格拉斯把她带入楼上卧室,玛丽反倒安慰他:“就是一场车祸,爱德华碰上车祸了。”
  道格拉斯·史奇福检查她的双眼,她眼睛大睁,散乱无神,空虚呆滞。一股寒意流过史奇福全身。
  他疾步下楼取药袋,又上楼,玛丽仍呆坐不动。“吃点药,睡一觉。”他让她服下镇静剂,扶她上床,然后坐在旁边守候。一小时后,玛丽还是毫无倦意,他又让她服镇静剂。接着第三次,玛丽才终于入睡。
  江克欣城对1048号人身伤亡车祸的调査一丝不苟。县城救护队开出一辆车,警察局也派员赶到现场。倘若军人参与肇事,陆军刑事调査处也将会同警察局一道调查。
  赖利堡要塞的陆军刑事调査总部派出的人员是便衣侦探谢尔·普兰查德。此时,他在第9大街的县警察局办公室内,与警长、副警长一道研究车祸报告。
  “我算服了!”芒斯特说。
  “怎么回事?警长?”普兰査德问道。
  “你看,报告讲这次共五个证人,对不对?一个神父和两个修女,詹金斯上校、卡车驾驶员沃利斯中士。他们每个人都咬定,阿什利医生的车子转弯上公路,不顾停车讯号开过去,撞了军车。”
  “是呀,”普兰查德说,“这有什么费脑筋的呢?”
  芒斯特警长搔搔头皮:“先生,一份车祸报告上列举的证词,居然五人都说得一字不差!先生,你读过这样的报告吗?”他的大手一下打在报告上,“还有什么他妈的使我这么冒火呢?这五个证人说的东西,都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
  刑事调查处的那位耸耸肩:“这不刚好说明,事故责任十分清楚吗?”
  警长说:“还有漏洞!”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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