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沙 第18章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给我谈谈那四个修女的事。”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四个修——”
  一拳打在他嘴上,拳头上有铜套,血喷溅在房里的各处。
  “我的上帝!你在干什么?”卡里略喘着气问。
  阿科卡上校重复他的问题。“给我谈谈那四个修女的事。”
  “我不——”
  又是一拳击在他的嘴上,打坏了牙齿。
  卡里略被血呛住了。“别打。我——”
  “给我谈谈四个修女的事。”阿科卡的声音又轻柔又通情达理。
  “我——”他看到拳头举起来了,“我说!我——我——”他急忙一口气说下去,“她们在比利亚卡斯丁,是从修道院逃出来的。求您别再打我了。”
  “说下去。”
  “我——我告诉她们我可以帮忙。她们得换衣服。”
  “于是你就破门进了商店……”
  “不是。我——是的。我——她们偷了一些衣服,然后打昏了我,把我甩下了。”
  “她们说了要去哪儿吗?”
  卡里略突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自尊心理。“没有。”他不提门达维亚并不是要保护那些修女,卡里略对她们一点儿也不在乎,而是因为这位上校毁了他的面容,他出狱后就很难靠它谋生了。
  阿科卡上校转身对民防卫队的人说:“来点儿友好的劝告会有用的,看到了吗?把他送到马德里,以谋杀罪关起来。”
  露西娅、特雷莎修女、鲁维奥·阿尔扎诺和托马斯·圣胡尔霍向西北方走,奔向奥尔梅多。他们不走大路,而是在田野里穿行。他们遇到很多羊群;田园诗般的农村无忧无虑,与他们所面临的危险嘲讽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走了一晚,黎明时分,他们向山中一块僻静的地方走去。
  鲁维奥·阿尔扎诺说:“奥尔梅多城就在前面。我们要在这里待到夜幕降临。你们俩看来都该睡一会了。”
  特雷莎修女已是筋疲力尽;但她的心里正在发生某种变化,这要令人不安得多。她觉得自己正在与现实失去联系。这是从她失去宝贵的念珠开始的。是她丢失了念珠——还是有人偷走了?她拿不准。她都记不清有多少年了,那串念珠一直是她的安慰。几千次诵过万福马利亚,多少次诵过我们的天父,多少次欢呼圣母?它成了她的一部分,是她的安全所系。而现在,它不见了。
  是在修道院受袭击时丢失的吗?是否真的有过一场袭击?现在看来是那么不真实。她再也拿不准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想象。她见过的那个婴儿,是莫妮克的婴儿吗?是上帝在和她开玩笑吗?一切都混成了一团。她年轻时,一切都十分简单。她年轻时……
  第11章
  法国,埃塞
  1924
  特雷莎·德·福斯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时,她的快乐就大部分是来自教堂——它像是一团圣火,引着她去取暖。她访问过白色忏悔教堂,在摩洛哥的大教堂里祈祷过,也在戛纳的一路平安圣母院祈祷过,但她最常参加的是埃塞教堂里的宗教仪式。
  特雷莎住在埃塞村附近山上的一座老式城堡里,靠近蒙特卡洛,俯瞰蔚蓝海岸。村子高高地坐落在一块大石上,在特雷莎看来,她可以俯视整个世界。顶上有座修道院,一排排的房子沿山坡顺级而下,与山下蓝色的地中海相连。莫妮克比特雷莎小一岁,是全家的美人儿。她还是个孩子时,就可以看出她一定会长成一个迷人的女人。她天生丽质,有一对闪亮的碧眼。与容貌相配的是,她有一种随和的自信。
  特雷莎是丑小鸭,德·福斯夫妇都为自己的长女颇觉尴尬。如果特雷莎是一般的丑,他们也许会送她到整容医生那儿,把鼻子弄短点,或把下巴整前点,或把眼睛校正一下。但问题是特雷莎所有的器官都稍微长歪了一点,一切都似乎长得不是地方,就好像她是个喜剧演员,戴了面具逗人发笑似的。
  不过,如果说上帝在容貌上作弄了她,他也作了补偿,赐给她一项独特的才能:特雷莎的声音跟天使一样。她第一次在教堂合唱时就已受人注意,该教区的人听这个小孩唱着,对她纯正清亮的音韵十分惊讶。随着特雷莎年龄的增长,她的声音也越来越美。教堂里的独唱都由她担任;她觉得,她似乎应该属于那里。但一离开教堂,特雷莎就非常羞怯,自惭形秽。
  在学校里,所有的朋友都是莫妮克的,男孩和女孩都聚集在她身边。他们想和她玩,想让人看到与她在一起。她被邀请出席各种聚会。他们也邀请了特雷莎,但总是事后想起的,是在完成一项社会义务,特雷莎痛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勒妮呀,德·福斯家的两个孩子你不能只请一个,不请另一个。这太不礼貌了。”
  莫妮克为有这么个丑陋的姐姐而羞愧,她不知怎么总觉得姐姐是她的反影。
  父母对长女的态度是适当的,他们无可指责地完成了父母应尽的职责,但显然,他们喜欢的是莫妮克。特雷莎唯一渴望得到的东西——爱,是没有的。
  她是一个温顺的孩子,总是想取悦别人;她是一个好学生,喜欢音乐、历史、外语,在学校里很用功。她的老师、仆人、城里的居民都替她难过。正如有一天特雷莎离开一家店子时,那个商人说的:“上帝制造她时太疏忽了。”
  特雷莎可以找到爱的唯一地点是教堂。牧师爱她,耶稣爱她。她每天上午去做弥撒,在耶稣受难像前祈祷。跪在那穹庐似的冰凉的教堂里,她感觉到了上帝的存在。她在那里唱歌时,觉得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期待。她觉得仿佛某种奇妙的事就要发生,这是她能忍受生活的唯一原因。
  特雷莎从不向父母和妹妹抱怨自己的不快,因为她不想加重他们的负担。她在自己心里珍藏着一个秘密:上帝很爱她,她也很爱上帝。
  特雷莎很爱自己的妹妹。她俩在城堡附近的院子里玩耍,做游戏时她总让莫妮克取胜。她们一起去“探险”,沿着山上辟出的陡峭石梯一直走到山下的埃塞村;或是在两边尽是店铺的窄街上漫步,看门前的艺术家卖东西。
  两个姑娘都长到十多岁了,村民们的预言变成了现实:莫妮克更美了,男孩子们都蜂拥到她周围;而特雷莎几乎没什么朋友,她待在家里做针线活,看书,或到村里去买东西。
  有一天,特雷莎从客厅经过时,听到爸爸和妈妈正在谈论她。
  “她会成个老姑娘的,我们一辈子都得照料她。”
  “特雷莎会找到一个人的,她性格好。”
  “现在的年轻男人追求的可不是这个。他们要的是能在床上享乐的人。”
  特雷莎逃走了。
  星期天,特雷莎仍然在教堂里唱歌,正是这样,才发生了一件可能改变她一生的事。人群中有一位内夫夫人,她是尼斯广播电台台长的姑妈。
  一个星期天上午,她来到教堂与特雷莎进行了一番谈话。
  “你在这里浪费生命呢,亲爱的。你的嗓子特别美,应该好好利用它。”
  “我在用呢,我——”
  “我谈的不是”——她往教堂四周望了一下,“这个。我谈的是你要把嗓子用到专业上。我一听就知道你有才能,我为此感到骄傲。我希望你为我的侄儿去唱。他可以安排你到电台去唱。你有兴趣吗?”
  “我——我不知道。”想一想这个都叫特雷莎害怕。
  “跟你家里谈一谈吧。”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特雷莎的母亲说,“这对你可能是件好事。”她父亲也同意。
  只有莫妮克有所保留。“你可不是专业歌手。”她说,“你可能会出洋相的。”这番话并没有说出莫妮克想阻拦姐姐的真正理由。莫妮克担心的是姐姐会成功。莫妮克一直是风云人物。她想:上帝给了特雷莎这么一付嗓子真是太不公平了。如果她出名了怎么办?我会被撇在一边,无人理睬。
  所以,莫妮克想劝她姐姐不去试唱。
  但是,第二个星期天,在教堂里,内夫夫人拦住特雷莎说:“我已跟我侄儿谈过了,他愿意听你试唱一下。星期三,3点,他等你。”
  于是,第二个星期三,神情十分紧张的特雷莎来到尼斯广播电台,见到了台长。
  “我叫路易·博内,”他简单地说,“我可以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特雷莎的外貌恰恰与他最坏的估计一样。他的姑妈以前也曾向他推荐过人。
  我应该告诉她待在厨房里的。伹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因为他的姑妈很有钱,而他是她唯一的继承人。
  特雷莎跟着路易·博内走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进了小播音室。
  “你当过职业歌手吗?”
  “没有,先生。”她的上衣已经被汗浸透了。我为什么要听别人的到这儿来呢?特雷莎不知道。她惊慌失措,准备逃走。
  博内让她站在话筒前。“我现在找不到钢琴师,所以你只能清唱了。你知道清唱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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