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脸 第24章

  “我可要灌一杯,庆祝庆祝。”泰丽说。她踱到宽敞的起居室的一角,那里摆着一个珊瑚片制成的小餐柜。
  贾德心事重重地注视着她。
  她端着一杯酒,又踱了回来,紧偎着贾德,坐到那张粉红色的沙发上。“心肝,你到底还是到我这儿来了。我早就知道,你是抵挡不住小泰丽的美丽的。我都让你撩拨得神魂颠倒了,贾德呀!叫干啥,我就干啥,只要你张张口。有了你,我一生在男人身上过的瘾都一文不值了。”她举杯一饮而尽,一只手摸到他裤子上。
  贾德一把抓住她的双手,说:“泰丽,我需要你的帮助。”
  泰丽按自己的意图来理解贾德的含义。她娇滴滴地哼道:“我知道,小宝贝。我要逗得你心花怒放,忘掉你一生中逗过的其他女人。”
  “泰丽,你听着!有人想杀我!”
  她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她是在演戏,还是真情表露?他想起曾经看过她表演的最后一场戏。是真实感情的流露。她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演员。
  “上帝啊!谁?谁要啥你?”
  “此人可能跟我的一位病人有关系。”
  “为什么?”
  “我也这样想呢,泰丽。你朋友中,有没有人谈论过谋杀别人?哪怕是当玩笑说说?”
  泰丽摇摇头:“没有。”
  “你认识一个叫唐·文顿的人吗?”他死死盯住她问。
  “唐·文顿?嗯?我会认识?”
  “泰丽,你对谋杀有什么体会?”
  泰丽全身一颤。他扼住她的手腕。感觉到她脉搏在飞快地跳动。
  “杀人让你兴奋吗?”
  “不知道。”
  “好好想想。”贾德央求她,“杀人的念头让你兴奋吗?”
  她的脉跳时慢时快,变得无规律了。“不,一点也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在好莱坞你杀过人?”
  她突然伸出长指甲爪子,在家的脸上乱挖乱抓。他又一把抓住她的双手。
  “你这婊子养的烂货!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原来你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滚出去!滚!”她抽搐呜咽,一阵歇斯底里后便晕倒过去了。
  贾德注视了她一阵子。泰丽有可能牵进一宗令人毛骨悚然的谋杀案。她人不可靠,又缺乏自尊,很容易被他人利用,就象沟槽里的一块乱泥,任人搓揉,可以捏成一座美丽的塑像,也可以制成致命的武器。问题在于,最后一个使唤她的是谁?是唐·文顿?
  贾德站起来,说:“对不起。”
  他步出了这间粉红色的公寓住宅。
  在纽约是艺术家们聚居的格林威治村,从停车场分岔出来的一条小街上,有一间房子,这里住着贝鲁斯·波依德。一位身着雪白夹克的菲律宾裔男管家打开房门;贾德通报姓名后被请到门厅内等候。管家走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贾德尽力控制住烦躁不安。来这里之前,也许应该先该安吉利侦探打个招呼;如果贾德分析推测正确的话,索取他性命的事马上就会发生。这一次,下手干的人一定会拼老命达到目的。
  管家又钻出来了:“波依德先生请你进去。”他领贾德上楼,进到一间布置得非常雅致脱俗的书房,然后很得体地退出。
  波依德正坐在书桌边写东西。他是一位美男子:五官清秀纤柔而又轮廓清晰,线条分明;满头亚麻色卷发,一绺一绺地;他便站起来,现出大约六英尺三英寸高的身材和一副足球运动员的宽肩。贾德想想自己描绘的那张凶手的拼图,与波依德完全一样,更觉得应该事先给安吉利留个话。
  波依德声音轻柔,言谈彬彬有礼。他愉快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史蒂文斯医生。我就是贝鲁斯·波依德。”他伸出右手。
  贾德伸出手去握,贝鲁斯大拳一挥,对准贾德的嘴部就是一拳。这一击来得突然,一股冲力把贾德甩到落地灯架上,掀翻了灯,整个身子撞到地板上。
  “对不起,医生。”波依德看着他说,“这是你应受的。你是个调皮的孩子,不是吗?起来吧,我给你斟一杯酒。”
  贾德晕沉沉地摇摇头,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刚支起一半身子,波依德又用鞋尖踢中他下腹部,贾痛得歪扭着身子,倒下了。“我一直在等你来访呢。”波依德说。
  贾德痛得两眼冒金星,仰头看着这位巍然耸立在面前的高大人影。他想张口讲话,可是吐不出词来。
  “别说话!”波依德同情地说,“这样还会叫你吃苦头的。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想问我关于汉森的事。”
  贾德刚点一下头,波依德对着他头部又是一脚。眼前一片红稀稀,模糊糊,波依德的声音好象从遥远的某一个角落传来,穿过棉花制成的滤声器,飘进飘出:“他去找你之前,我们一直相亲相爱。是你让他觉得自己象个吸毒成瘾的人;是你让他觉得我们的爱情是肮脏污秽的。你知道是谁搞脏了我同他之间的爱情吗?就是你!”
  贾德感觉到有件硬物击中了肋骨,剧痛渗进血管,流遍周身上下。这时,他眼前呈现出各色各样美丽的彩影,好似他头脑里已塞满闪烁炫目的彩虹似的。
  “谁给你权力去叫人怎么谈情说爱的,医生?你坐在办公室,神气得象个上帝,指责与你不同的人。”
  不是这样——贾德内心某处在回答——汉森过去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是我给了他。他没有去选择你这个家伙。
  “汉森已经死了。”这个头发亚麻色的彪形大汉矗立在贾德面前,说,“你杀死了汉森;我现在要杀你。”
  贾德耳朵后面又挨了一脚,渐渐失去知觉,神志种的一部分不复存在,另一部分也开始麻木,只剩下小脑中管智力的那一部分神经还在起作用,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他责怪自己没有搞清真相,一位凶手是个黑头发的拉丁种人,没想到是个一头亚麻色卷发的家伙。他原以为凶手一定不是搞同性恋的,现在看来估计错了。他找到了患妄想狂的杀人犯,为此,他正走向阴间地狱。
  他失去了知觉。
  第十六章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必须设法把某种重要的情况传递出去,可是体内的疼痛使他无法清醒神志,集中注意力。他听见旁边有人在尖声哀嚎,好像一只手了上的野兽,贾德忍着痛,缓缓张开眼皮,见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的床上,贝鲁斯·波依德在墙角里放声痛哭。
  贾德支起身子,一阵阵揪心彻骨的剧痛使他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怒火油然而生,填满胸腔。
  波依德听见贾德在动弹,便转过身,走道床边,低声耳语道:“是你的不对。如果不是你,汉森保证还平安无事地同我呆在一起。”
  一种深藏在心灵深处的复仇本能,支撑他从床上跳起来,疯狂地朝波依德的颈部扑去。十指紧紧钳住他的气管,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地掐卡。波依德不作什么反抗,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贾德盯着他的双眼,好像在凝视水汪汪的地狱。他慢慢地松开双手,暗中责备自己:上帝呵!我是医生,可是竟想杀死一个打我的病人!他再看看波依德,站在眼前的是一个沮丧颓唐,迷惘不知所措的孩子。
  刹那间,他下意识地醒过来:贝鲁斯·波依的不是唐·文顿,否则,自己早就上了西天。波依德不具有行凶杀人的能力,与拼图上的凶手不符。想到这些,贾德心里感到宽慰,一种含有讽刺意味的宽慰——挨了揍,才放下心。
  “要不是你,汉森不会死。”波依德呜呜地哭诉,“他会呆在我这儿的,我可以保护他。”
  “我没叫汉森离开你。”贾德疲惫不堪地说,“是他自己拿定的主意。”
  “你撒谎!”
  “他去找我看病之前,你们的关系就闹僵了。”
  波依德半天不吭声,然后才点点头:“是的,我们老是吵架。”
  “他是在寻找发现自我。人的天性在不断地告诫他,要他回到妻子和孩子们的身边。在内心深处,汉森是异性恋,而不是同性恋。”
  “是的。”波依德低声说,“他老爱谈这事,我起先还以为他是想以此来惩罚我。”他仰头看看贾德,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后来,他离开了我,搬走了,不再爱我了。”
  “他还爱着你。”贾德说,“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了。”
  波依德双目牢牢地盯着贾德面部,注视打量着他。“你愿意帮助我吗?帮,帮助我,你非得帮帮我不可。”波依德眸子里流淌着绝望的神情。
  这是悲痛者的爱名。贾德看着他好久,才说:“好的,我帮你。”
  “我能恢复一般人的正常吗?”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一般人的正常与不正常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常,每个人的正常也有各自的特点而没有相同之处。”
  “能使我成为异性恋者吗?”
  “那就要看你决心有多大了。我可以对你进行心理分析治疗。”
  “如果失败了呢?”
  “如果发现你生来就是个同性恋者,那么起码也可以让你更好地建立那种生活。”
  “什么时候开始治疗?”波依德问。
  贾德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眼下正坐着谈论给人看病的事,而再过二十四小时,自己会被别人杀掉。唐·文顿是谁?仍无线索。泰丽和波依德这最后两名可疑者,也从名单上排除了。折腾了这么久,什么也没捞到。如果对凶手的分析正确,那么他已经离凶手不远了。下一次袭击马上就要到来。
  “星期三给我挂电话吧。”他说。
  贾德坐出租汽车回公寓,一路上思索寻找着自己可以活命的机会。看来希望渺茫。唐·文顿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地要从他手中得到什么东西?谁是唐·文顿?此人怎么可能在警察局里无案可查?已经改名换姓了?不可能,莫迪讲得清清楚楚:“唐·文顿。”
  贾德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坐在车里颠来颠去,周身一阵阵剧痛,很难集中注意力。他想到那几次凶杀案,捉摸其中的奥妙所在。用刀捅,折磨致死,用车撞了就跑,在车中安放炸弹,等等,其杀人的方式五花八门,找不出规律,只有凶残冷酷的暴力这一个共同点。下一步凶手门回干什么?由谁来下手?他无法知道。最容易遭毒手的地方是办公室和住宅。他想起了安吉利的忠告,公寓门上的锁要加固,要告诉看门人迈克和管电梯的艾迪,让他们提高警惕。对他俩,贾德可以信任。
  出租车开到公寓楼门前,看门人拉开车门。这是一个贾德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第十七章
  此人是彪形大汉,皮肤漆黑,一脸麻子,深眼窝,乌眼珠,脖子上横着一道上吧。他穿着迈克的制服,制服太小,很不合身。
  出租车开走了,剩下贾德同这人在一起。恐惧的浪头突然朝贾德打来。上帝呀,千万别现在出事!他牙床咬得格格响,问:“迈克呢?”
  “休假了,医生。”
  医生?看来他知道贾德是什么人。迈克休假了?在十二月份休假?
  这人脸上掠过一丝得意洋洋的微笑。贾德目光把寒风呼啸的大街横扫了一遍,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本来可以设法逃跑,可是处在目前的状况,是无法逃脱的——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周身疼痛不已,连吸一口气都会带来一阵剧痛。
  “你好象遇到什么意外的事了。”这人的声音几乎是亲切友好的。
  贾德避而不答,转身步入大楼的门厅。他可以从艾迪那里获得帮助。“艾迪!”他叫道。看门人尾随他进入门厅。
  艾迪在电梯房里,背朝门厅。贾德径直朝电梯房走去,一步一阵痛,心里却明白,决不能畏缩动摇,最重要的是不让那家伙在无外人的场合抓住自己。这家伙会害怕有“证人”在场。“艾迪!”贾德喊道。
  电梯里的人扭过身来。
  贾德从来没有见挂他。除脖子上少了一道伤疤之外,他同“看门人”简直就象是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显然,他们是俩兄弟。
  贾德煞住步子。他已经被夹在这两人之间了,门厅里再无其他人。
  “进来吧。”电梯房里的人说,脸上挂着与他兄弟一模一样的得意洋洋的微笑。
  这是一张宣判别人死刑的面孔!贾德确信这两个家伙决不会是幕后策划者;而只不过是雇来的职业刺客罢了。他们要在门厅内杀他吗?或者更乐意在住宅房间中下手?后一种选择会给他们充裕的时间,在尸体被人发觉之前就逃之夭夭。
  贾德转身朝经理的办公室踅去。“我得见一见凯兹先生,了解一下……”
  门厅里的大汉堵住贾德的路,压低了嗓门说:“凯兹先生很忙,医生。”
  电梯里的大汉说:“我会把你送上楼的。”
  “不,”贾德说,“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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