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另一面 第38章

  “庆祝什么?”凯瑟琳问。
  “我今晚会告诉你的,”拉里回答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他说话的语气显得非常激动。
  挂掉了电话之后,凯瑟琳心里充满了一种可怕的预感。她拼命想找出拉里之所以要庆祝一番的各种可能的原因,但是她的思绪总是归结到同一个缘由上来,感到自己没有正视这种可能的勇气。
  那天下午五点钟,凯瑟琳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盯着梳妆台的镜子出神。
  “我一定猜错了,”她心里想。“也许他被提升了。我们要庆祝的就是这件事。要不然的话,他就是得到了有关战争的好消息。”
  凯瑟琳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她并不相信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着自己,把自己估量得尽量客观一些。她冷静地得出的结论是:她的体态优美,全身的曲线十分诱人,虽然不会使英格丽·褒曼忌妒得睡不着觉,但也够吸引人的了。“你聪慧、欢快、文雅而又善良,是个招人喜爱的女人,”她心里想。“一个正常的健壮的男子,怎么会渴望离开你去参加战争、去牺牲自己的生命呢?”
  晚上七点钟,凯瑟琳走进了威拉德饭店的餐厅。拉里还没有到,餐厅的总管把她领到一张桌子旁。她说不用麻烦了,不想喝酒。隔了一会儿,她神态不安地改变了主意,要了一杯马丁尼酒。
  服务员把酒送来了。凯瑟琳拿起来正要喝,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她抬起头,忽然眼前一亮,看见拉里在朝她走来。他从餐桌之间穿过的时候,一路上应酬着别人的问候。他的身上带着那种令人难以相信的活力,那种使每一个人都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的魅力。凯瑟琳看着他,回忆起了那天在好莱坞的米高梅电影制片公司食堂里他朝她的桌子走来时的情形。她意识到那时对他了解的是多么少,她心想不知道现在对他是否真正了解了。
  他走到她的桌子旁,迅速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对不起,我来晚了,凯茜,”他抱歉地说道,“基地上整天乱哄哄的,叫人忙个不停。”他坐了下来,叫着总管的名字跟他打招呼,并且要了一杯马丁尼酒。虽然他发觉凯瑟琳也在喝酒,但他没说什么。
  凯瑟琳心里暗暗地叫嚷着:告诉我,你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消息;告诉我,我们到底是庆祝什么?但是她默不作声。匈牙利有句古老的谚语:只有傻瓜才会急于打听坏消息。”她又喝了一口马丁尼酒。嗯,或许事情并不如这句古老的匈牙利谚语所说的那样,而是得用一句凯瑟琳·道格拉斯式的新谚语,使她能在预感到不祥的情况下免遭不幸。可能马丁尼酒使她有点醉了。如果她的预感是对的话,那么不用到天亮,她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然而看着拉里,她发现他脸上洋溢着对她的爱。凯瑟琳意识到她的猜测不会是真的。正像她不忍离开他一样,他也不忍离开她。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毫无根据的噩梦。从他脸上愉快的表情看来,她估计他确有好消息要告诉她。
  拉里趋身向她靠近,握住了她的手,脸上带着他那孩子气十足的笑容。
  “凯茜,你永远也猜不着是什么事。我要到国外去。”
  凯瑟琳感到仿佛一层薄幕落了下来,使一切看上去都显得那么模糊,那么虚幻。拉里就坐在她身边,他的嘴唇在嚅动着,但是他的脸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凯瑟琳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她朝他背后看了一看,发觉餐厅的墙向当中靠拢,然而又朝后退去。她看呆了。
  “凯瑟琳?”拉里摇着她的一只手臂。她把视线凝聚在他身上,他的形象逐渐变得清晰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你不舒服吗?”拉里关切地问道。
  凯瑟琳点点头,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然后以颤抖的声音说:“我感觉很好。好消息总是使我产生这种感觉。”
  “你知道我不得不去,是吗?”
  “是的,我明白。”凯瑟琳说,但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亲爱的,其实我即使活到一百万岁也无法理解。但是如果我照实说,你就会恨我,对吗?谁会要一个爱唠叨的妻子?英雄的妻子应该满脸笑容送她们的丈夫上战场。
  拉里体贴抚爱地注视着她。“你在哭。”
  “没哭,”凯瑟琳愤怒地说,但接着又吃惊地发现自己的确在哭。“我——我得适应这种新的情况。”
  “他们让我率领我自己的那个飞行中队。”拉里说。
  “真的吗?”凯瑟琳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带有一种骄傲的语气。他自己的飞行中队。当他还是小孩时,他很可能有他自己的一套火车玩具。现在他是大人了,他们就让他去玩一中队的飞机。这些都是些货真价实的玩意儿,肯定会被击落,会引起流血和死亡。
  “我还想喝一杯酒,”她说。“当然可以。”
  “你——你得在什么时候动身?”
  “要到下个月才走。”
  他说话的口气使人觉得他似乎急于要离开。她感到他们俩的姻缘就这样结束了。这有多么可怕!
  在乐队的演奏台上,一位歌手正在低声咏唱着“:……拍打着薄纱似的双翼飞向月亮……”
  薄纱——她心里想——我们的婚姻正是用这种材料连结起来的。一点不错,是薄纱。这位叫科尔·波特的歌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我动身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待在一起。”拉里说。
  “有很多时间干什么?”凯瑟琳心里痛苦地问道。“有很多时间来建立我们的家庭,带孩子到佛蒙特州去滑雪,一起生活,白头到老?”
  “你看我们今晚干什么?”拉里问。
  凯瑟琳的内心在回答:我想到县医院去,叫医生截去你的一个脚趾,或者戳破你耳朵内的鼓膜。”但她嘴上却说:我们回家吧。”
  在此以后,四个星期不知不觉地溜过去了。就像在卡夫卡的小说里所描绘的噩梦里发生的情况一样,时钟飞快地转动着,一天的时间缩短为一小时,一小时的时间又缩短为一分钟,终于拉里待在华盛顿的最后一天来到了。
  凯瑟琳驾着小汽车送他去机场。
  他显得很健谈,很高兴,很快活,而她却是那样忧郁,那样沉静,那样痛苦。
  在最后的几分钟里,事情发生得那么快,使人感到眼花缭乱:拉里报了到……他们匆匆地吻别……拉里登上了那架将把他从她身边带走的飞机……最后他们挥手告别。
  凯瑟琳站在机场上,看着他的飞机在空中逐渐变成一个小点,直到消失为止。她在那里站了一个小时,到天黑了,才转身离去,驾车回到那空荡荡的家里。
  日本偷袭珍珠港一年以后,同盟国和日本人进行了十场重大的海战和空战。同盟国只赢了三场,但其中有两个战役是决定性的:中途岛战役和瓜达卡纳尔岛①战役。
  ①瓜达卡纳尔岛,太平洋西南部所罗门群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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