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另一面 第21章

  “很简单,凯瑟琳,”他平静地说,“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你实际上已经是我的助手。现在我要正式宣布这个任命。”
  她凝视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能肯定你?……”
  “我没有更早授予你这个职称,也没给你提薪,因为我不想把你吓着了。但是现在你有信心担当起这个工作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凯瑟琳高兴得话都说不连贯了,“我——你不会后悔的,弗雷泽先生。”
  “我已经后悔了,我的助手们都叫我比尔。”
  “比尔。”
  那天晚上,凯瑟琳躺在床上,记起了他盯着她看时的神情以及她当时的感受,久久不能入睡。
  凯瑟琳给父亲写过几次信,问他什么时候来华盛顿看她。她很想带他在城里到处看看,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比尔·弗雷泽。她寄出最近的两封信后一直没得到回音。她很着急,给叔叔在奥马哈的住处打了电话。她叔叔接到了电话。
  “凯茜!我——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凯瑟琳的心一沉。
  “父亲怎么样了?”
  对方踌躇了一会儿。
  “他已旧病发作。我早就想和你通电话,但是你父亲要我等他好一些了再说。”
  凯瑟琳紧紧握住话筒。
  “他好些了吗?”
  “恐怕没有,凯茜。”她叔叔在电话里说。“他瘫痪了。”
  “我马上就回去。”凯瑟琳说。
  她走进弗雷泽的办公室,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我很难过,”弗雷泽说,我能帮什么忙吗?”
  “我也不知道。我想立即赶回去看他,比尔。”
  “没问题。”他拿起话筒,开始打电话。他的司机把凯瑟琳送回她的住处。她匆匆忙忙地往箱子里放了些衣物,然后司机又送她去机场。弗雷泽已经为她预订了飞机票。
  飞机在奥马哈机场降落时,凯瑟琳的叔叔和婶婶已经在那儿等她,只要一看他们的脸色她就知道来晚了。他们驾车去殡仪馆,一路上默默无言,走进房子时,她内心充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茫然若失和孤独的感觉。她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再也不可挽回。她被引进了一个小礼堂。父亲穿着他最好的衣服躺在一口简陋的棺材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体萎缩了,仿佛生活的磨难使他消损了,身体也变得更为瘦小了。叔叔把父亲的遗物交给凯瑟琳,这些是他一生的积蓄和他最珍爱的东西,包括五十美元现金,一些旧照片,几张付清了的账单,一只手表,一把色泽灰暗的银制削笔刀以及一扎她写给他的信。这些信用一根线系在一起,已经翻得很旧,纸角都卷了起来,他显然读过很多遍。任何人留下这样一份遗产都会显得很寒酸,凯瑟琳为父亲感到万分难受。他的理想是那么大,而成功的地方则是那么一星点儿。她记起了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的情景,那时他是多么欢快、多么生气勃勃。她记起父亲从大路上走回家,口袋里塞满了钱,怀里堆满了礼品。那时她是多么激动!她又想起了他那些从未真正取得成功的奇妙发明。值得留恋的事并不多,但这些就是他留下的一切。凯瑟琳突然感到她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讲,那么多事要为他做,但是太晚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他们把她父亲安葬在教堂旁的一个小公墓内。凯瑟琳原打算和叔叔、婶婶一起度过一夜,第二天乘火车回去,但是她突然感到再待一分钟都忍受不了。
  她给机场打了电话,订了下一班去华盛顿的飞机票。比尔·弗雷泽来机场接她了。他在那儿等着,当她需要时可以照顾她,这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把凯瑟琳带到弗吉尼亚州一个古色古香的乡间旅馆去吃晚饭。当她谈论她父亲时,他认真地听着。她讲了一个关于他的有趣的故事,但讲到一半就哭了起来,然而奇怪的是在比尔·弗雷泽面前她并不感到难为情。
  他建议凯瑟琳休息一段时间,但她却不想让自己有空闲的时间,她要让自己的脑子装满其他的事情,不去想父亲的死。她不知不觉地养成了每星期和弗雷泽一起吃一两次晚饭的习惯。凯瑟琳感到:她同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亲近了。
  他们没有预先安排好,也没有事前考虑过,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有一次他们在办公室一直工作到很晚。凯瑟琳正在审阅文件,感到比尔·弗雷泽站在她身后。他的手指缓慢地、爱抚地触摸着她的颈项。
  “凯瑟琳……”
  她转过身,抬起头看着他,紧接着他俩拥抱在一起,仿佛他们曾经吻过无数次,仿佛这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也是将来要发生的事情。这就是她的归宿。
  事情就这么简单,凯瑟琳想。事情一直是这么简单的,但是我以前不知道。
  “穿上外衣,亲爱的。”比尔·弗雷泽说,“我们回家去。”
  小汽车向乔治敦①驶去,他们坐在车内紧紧地靠在一起,弗雷泽的手臂搂着凯瑟琳,显得十分温存,仿佛在保护她。她从未感受过这种幸福。她十分清楚自己正恋着他,至于他是否爱她,这无关大局。他喜欢她,她对此会感到心满意足的。
  ①乔治敦,华盛顿的一个区。
  半小时之后,小汽车在他的住宅前停下。弗雷泽把凯瑟琳引进了他的藏书室。
  “想喝点酒吗?”
  她看着他说:“让我们上楼去。”
  这天晚上走进这幢房子的年轻姑娘已不复存在,她已变成了一位少妇。威廉·弗雷泽的情妇。
  现在,甚至连联邦调查局也会感到满意了。
  六、诺艾丽
  巴黎:1941
  对某些人来说,1941年的巴黎是一个遍地财富、到处有机遇的地方;对另一些人来说,它是人间地狱。盖世太保成了恐惧的代名词,有关他们行动的传说成了人们主要的——如果巴黎人敢于低声交谈的话——话题。仇视法国犹太人的罪行,开始只是恶作剧式地打碎几块犹太人开办的商店的橱窗,但现在已被盖世太保卓有成效地组织成有计划的没收、隔离和种族灭绝的行动。
  5月29日,一项新的法令公布了。“……一颗嵌着黑边的像手掌那样大小的六角星。六角星须用黄布制成,并印有黑色的字样:犹太。六岁以上的犹太人必须将六角星佩戴于左胸显眼处,并牢固地缝在外衣上。”
  并不是所有的法国人都愿意接受德国人的践踏。法国的地下抵抗力量——马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战斗,尽管他们被捕后往往被德国人以独出心裁的方式处死,但是各种反德活动有增无减。
  有一位年轻的伯爵夫人,她家在夏尔特尔郊外拥有一幢大别墅。她被迫让当地德国司令部的军官在楼下的房间里住了六个月。与此同时,她在别墅的楼上藏了五个被搜捕的马基成员。
  这两派人从未见过面,但三个月之后,伯爵夫人的头发全变白了。
  德国人的生活和征服者的地位是完全相称的,但是对普通法国人来说,除了寒冷和苦难以外,什么都十分匮乏。烧饭的煤气是配给的,根本没有燃料来取暖。为了挨过严冬,巴黎人成吨地购买锯末,用家里一半的房间来存放木屑,还得用特制的木屑炉来使另一半房间保持温暖。
  从香烟和咖啡到皮革,一切都是代用品。法国人开玩笑说无论吃什么都无所谓,滋味反正全一样。法国妇女——传统上是世界上穿着最漂亮的女人——穿的再也不是毛料,而是破旧的羊皮外衣和木制的平底鞋,她们走在巴黎大街上的脚步声宛如嘚嘚的马蹄声。
  甚至基督教的洗礼也受到了影响,因为洗礼所需的传统甜食糖杏仁十分匮乏。糖果店挂出了牌子,通知顾客进去预订糖杏仁。虽然雷诺牌出租汽车在街上时有所见,但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双座出租马车和双人自行车。
  戏剧却繁荣起来了。在形势长期恶化的情况下,总是会出现这种现象。为了逃避令人窒息的现实,人们在银幕和舞台上寻求解脱。
  顷刻之间,诺艾丽·佩琪成了明星。戏剧界妒忌的同行们说,这完全是由于阿尔曼·戈蒂埃的权势和才能。戈蒂埃确实为她打开了演员生涯的大门,但是在戏剧界人士中,大家都知道除了观众以外谁也不能造就明星。观众是演员命运的仲裁人,他们铁面无私而又见异思迁;他们崇拜风尚而又反复无常。观众现在崇拜诺艾丽。
  至于阿尔曼·戈蒂埃,他因自己帮助诺艾丽打开演员生涯的大门而深深感到懊悔。她现在再也不需要他了。她和他待在一起只是由于一时的兴致,他经常害怕有一天她会离开他。戈蒂埃大半辈子都是在戏剧界度过的,但是他从未碰见过像诺艾丽这样的人。她像海绵吸水那样不倦地向他学习演戏,不仅想掌握他能教她的一切,而且还要求学到更多的东西。她原来只会断断续续而又肤浅地扮演角色,但现在却能泰然自若地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看到这魔术般的变化,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从一开始戈蒂埃就知道诺艾丽将会成为明星,但是当他对她有了更深的了解之后,使他感到惊讶的是明星并不是她追求的目标。实际上,诺艾丽甚至对演戏也不感兴趣。
  最初,戈蒂埃不敢相信这一点。当上了明星就意味着爬到了顶端,也就是说取得了最高的成就。但对诺艾丽来说,演戏只是一种手段。至于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戈蒂埃一无所知。她高深莫测,不可思议。戈蒂埃越是深入地进行探查,这个谜就更加难解,就像那种层层套装的中国盒子,打开以后发现里面还有好几个盒子。戈蒂埃一向以善于了解人——特别是女人——而感到自豪,但是他居然对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毫不了解,况且他还爱着她。这可把他气疯了。他要诺艾丽和他结婚,她说:好的,阿尔曼。”他知道她这么说毫无诚意,正像她对待她和索雷尔的订婚那样,而且天知道她以前曾和多少男人订过婚。他意识到结婚的事遥遥无期。当诺艾丽做好了准备之后,她就会继续去干她自己的事。
  戈蒂埃断定,所有见到她的男人都想引诱她,跟她相好。他还从羡慕他的朋友们那儿得知谁也未能得手。
  “你这个家伙真走运,”他的一个朋友曾对他这么说,“你真该被绞死。我准备送她一艘游艇,一幢位于昂蒂布的别墅,还配有足够的仆人,而她却取笑我。”
  另一位朋友是银行家,他告诉戈蒂埃:“我终于第一次发现了用钱买不到的东西。”
  “是诺艾丽?”
  银行家点点头。“是诺艾丽。我叫她开个价。她不感兴趣。你是怎么把她弄到手的,朋友?”
  阿尔曼·戈蒂埃多么希望自己能知道这一点。
  戈蒂埃记起了他为她找到第一个剧本时的情形。他读了还不到十几页,就知道这正是他要找的剧本。这是一本杰作,塑造了一个军人的妻子的形象。一天,一个士兵出现在她家里,告诉她他是她丈夫的战友,他们曾一起在苏联前线打过仗。随着剧情的发展,这个女人爱上了这个士兵,但是不知道他是一个病态的嗜杀狂。她的生命危在旦夕。因为妻子这个角色大有戏可以演,戈蒂埃当即同意导演这部剧,条件是诺艾丽·佩琪当主角。剧院老板不愿让一个无名小辈来主演,但是同意让她试演给他们看。她之所以来到他身边就是为了当明星,现在他将使她如愿以偿了。他想这会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密切,会使她真正地爱上他。他们将结为夫妻,那么,他就能占有她,永远地占有她。
  但是,当戈蒂埃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仅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太好了,阿尔曼,谢谢你。”她说这话时的口气,跟他告诉她准确的时间或替她点燃了香烟后,她向他表示感谢时的口气一模一样。
  戈蒂埃把她打量了许久,明白在她身上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她内心的某种感情不是已经被扼杀就是根本没有产生过,没有人会赢得她的心。他虽然知道这一点,却不愿信以为真,因为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美丽、多情的姑娘,她乐于迎合他所有的怪念头而不要求得到任何回报。由于爱她,戈蒂埃把他的疑虑搁在一边,他们着手去排演那部剧。
  正如戈蒂埃预料的那样,诺艾丽在试演时表现得十分出色,理所当然地当上了主角。两个月后,当这部剧在巴黎上演时,诺艾丽一夜之间就成了法国最重要的明星。评论家们原准备对这部戏和诺艾丽进行抨击,因为他们知道戈蒂埃让他的情妇——一个没有经验的女演员——来演主角。这样的事情太有意思了,他们是决不肯放过的。但是,她使他们完全折服了。他们搜索枯肠,寻找新的华丽辞藻来描绘她的演技和美貌。这部剧场场座无虚席。
  每天晚上演出之后,诺艾丽的化妆室里拥满了来拜访的人。她会见每一位客人:卖鞋的店员、士兵、百万富翁、售货女郎。她对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耐心和有礼貌。戈蒂埃经常在一旁观看,感到十分惊异。他心里想:她简直像一位公主,正在接见她的臣民。
  在一年的时间内,诺艾丽接到三封来自马赛的信。她没有启封就把信撕了。最后,来自马赛的信中断了。
  那年春天,诺艾丽在戈蒂埃导演的一部电影里演主角。电影上映之后,她的名声传得更远了。诺艾丽在接见记者和让人拍照时显得那么耐心,戈蒂埃赞叹不已。大多数明星都厌恶这种接见和拍照,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增加票房价值,或者为了追求个人的成就。诺艾丽的情况却不同,她对这两种考虑漠不关心。每当戈蒂埃问她为什么放弃去法国南部休假的机会,却愿意在这寒冷的雨季留在巴黎,不知疲倦地让《早晨》、《巴黎少妇》或《名流》杂志的记者为她拍照时,她总是把话题岔开。还是这样更好,因为如果他知道了她的真正动机,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诺艾丽的目标简捷明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拉里·道格拉斯。
  当诺艾丽摆好了姿势照像时,她想象她原来的情人拿起了杂志,把她认出来了。当她在电影中演一场戏时,她仿佛看见拉里·道格拉斯坐在某个遥远的乡村剧院里注视着她的表演。她的工作使她经常想起他,使她把现在与过去联系起来。这是一个信号,它表明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她身边;而叫他回到她身边正是诺艾丽梦寐以求的,这样她就能把他毁灭。
  由于克里斯琴·巴贝的努力,诺艾丽的剪贴簿里收集的关于拉里·道格拉斯的材料越来越多。这位矮个子侦探也从简陋的办公室搬到了里歇街上一套宽敞、豪华的房间里,就在“牧童乐”游乐场附近。
  诺艾丽第一次到他的新办公室去见他时,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巴贝咧着嘴笑了,说:“我没花多少钱就弄到了这个套间。这些办公室原来是一个犹太人占用的。”
  “你说有新的情况要告诉我,”诺艾丽简短地说。
  巴贝脸上的假笑消失了。“啊,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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