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婚记 第二十七章 危机爆发(1)

  人们惊奇地看到在远远的南方,
  透过云层突然爆发出闪光,
  一个个都被那响声吓得无比惊慌。
  ——汤姆逊①《夏日》
  〔①汤姆逊(17000-1784):英国诗人,主要作品有歌咏自然的无韵诗《四季》等,《四季》开创19世纪浪漫主义诗歌先例。〕
  按标题来看,前一章旨在作为一种回顾,使读者能充分了解路易工来到勃艮第后和公爵的相互关系。也许是因为路易王所迷信的占星术,据说对他此行的结果作出了有利的预示,再加上他自认在心智方面明显地胜过查尔斯,更使他对这一预示深信不疑,所以他作出了一个异乎寻常的,无论哪方面来看都是完全不可思议的决定——寄希望于一个凶顽的敌人的信用,不惜以自己的人身安全孤注一掷。由于在当时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已有许多事例表明,庄严保证安全的诺言并不能保证当事人的安全,这一决定就更显得轻率、不可理解。事实上公爵的祖父为了建立和平,颁发赦令,前往参加庄严约定的会谈时,就曾在路易父亲面前惨遭杀害。只要公爵想对路易下手,这个历史也无疑给公爵提供了一个可怕的先例。
  查尔斯性格固然粗暴、莽撞而倔强,但除非在盛怒之下,也并非不仁不义。不仁不义通常属于性格冷峻的人。他固然不打算给国王一种超出待客之道的礼遇,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越过待客之道的神圣界限。
  国王到来的第二天早晨,勃艮第公爵的军队进行了一次总检阅。看到能有机会在他的劲敌面前显示他那人数众多的军队及其精良的装备,公爵颇感自豪。他为了表示藩属对宗主应有的客气,声称这些军队属于国王,而不属于他自己时,他撅起上嘴唇,眼里闪着骄傲的光芒,这说明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些话全是空洞的客套话,而他的精兵是完全置于他的支配下,随时可以东征西代,也随时可以进军巴黎。路易看到有许多法国贵族——不仅来自诺曼底和布列塔尼,甚至来自直接受他控制的省份——由于各种使他们不满的原因参加了勃艮第公爵的阵营,打着旗号,也成了这只大军的一部分,自然倍感羞辱。
  然而,路易还是脸不变色,装出对叛变分子不屑一顾的样子,实际上却在脑子里盘算使他们脱离勃艮第、回归法国的各种花招,并决定让奥利弗及其他谋士对他认为最重要的一些人物进行摸底。
  他煞费苦心、小心谨慎地争取公爵几个主要的大臣和谋士,使用的不外乎是常见的一些手段,例如经常给以亲切的关心。巧妙的奉承和慷慨的赠礼。当然,正像他所说的,目的不在于使这些忠实的仆人疏远他们高贵的主人,而是希望他们能帮助维护法国和勃艮第之间的和平。这一目的自然十分良好;无论对两国,还是两国君主都显然有利。这样一位伟大而英明的国王对他们表示关心,其本身就是一种有效的贿赂。诺言固然很起作用,而按照当时的习俗许可勃艮第的朝臣们毫无顾忌地直接收纳的直接馈赠就会更起作用。有一天他们在森林里猎野猪。当那无论做事或娱乐总是全神贯注于眼前目标的公爵完全热衷于打猎时,路易看到他不在身边,便充分寻找机会和一些据说最能影响查尔斯的大臣私下个别交谈,其中包括丹伯古和贡明。在他对这两个显要人物表示友好时,也没忘记大肆赞扬前者的勇敢和武艺,以及后者作为当代史臣的睿智和文学天才。
  争取机会个别拉拢,甚至——假如读者不嫌过分的话——腐蚀查尔斯的大臣,也许正是路易在万一自己的权术不能哄骗公爵本人时,给他此行提出的一个主要目标。法国和勃艮第的关系如此密切,以致勃艮第的一些贵族有的想在法国取得立足的机会,有的则已经取得既得利益。这种利益会得到增进还是遭到破坏,则取决于路易王个人的恩怨。既然路易王生来就擅长玩弄权术,在施展计划的必要时刻也能不惜重金贿赂,同时又善于把许愿和馈赠涂上冠冕堂皇的色彩,所以他终于设法使清高之士也接受了他的好处。针对那些真假爱国之士,他则使出“以法国和勃艮第的利益为重”的花招。这些人的个人利益,也和机器的隐避齿轮一样,尽管没人看见,但作用同样不小。他给每个不同的人都投下一个适当的诱饵,和一个恰当的奉送方式。对那些自命清高、不愿伸手的人,他的办法是把赏钱塞进他们的衣袖。他相信,虽然这些赏钱像露水般无声无息地降在他们头上,但到一定的时候,即使不能为赏赐者出力,至少也能得到他们的友谊作为收获。总之,虽然路易王一直在通过他的朝臣设法在勃艮第宫廷建立一个有利于法国的势力,但路易本人的努力——显然是根据他以前掌握的情报——在几小时当中收到的成效却比他的代理人在几年的谈判中收到的成效还更显著。
  国王只漏掉了一个人,那就是他一直都想拉拢的克雷维格伯爵。他出使普莱西宫时所表现出的坚定不但没有引起路易的不满,反而成了路易想争取他成为自己人的一个理由。当他听说伯爵已率领一百名长矛手去布拉邦特边境,必要时协助主教抵御威廉·德拉马克及反叛的市民时,他感到有点失望,不过他安慰自己说,伯爵的这支部队加上他通过可靠的信使送去的指示,会防止列日过早的骚乱,而据他估计,这时爆发骚乱将使他的处境十分危险。
  宫廷按照大型狩猎会的习惯,这次也在森林里举行午宴。这样一种安排使公爵特别满意,因为他很想减免他在别的场合接待路易王时不得不遵守的隆重礼节。在这次不寻常的会见中,国王发现,他对人性的理解不够充分,已使他在一个具体问题上产生了误解。他原以为公爵得到自己的宗主这一屈尊就驾的信赖表现会感到受宠若惊,而忘了勃艮第公国必须从属于法国国王这一点,正是使得查尔斯这样一个一心想建立独立公国的强大、富有而骄傲的亲王感到十分气恼的问题。路易王来到公爵的宫廷,公爵不得不以藩臣的从属地位出现,并遵守表示尊敬和顺从的种种封建礼节。对于他那种性格高傲的人说来这无异是贬低了他在各种场合都要竭力保持的主权君主的身份。
  不过,草地上的午宴虽能避免许多礼节,而代之以号角声、开酒桶声,以及林中野餐那种无拘束的乐趣,但正因为如此,晚宴就需要搞得比平常更为隆重。
  公爵事先就下了准备晚宴的命令。回到佩隆时,等待着路易王的已是一席琳琅满目的华筵——其丰盈考究的程度自然和这雄据欧洲最富饶的低地平原的强大藩属所拥有的财富完全相称。在摆着盛满了各种珍肴的金银碗碟的长桌的上席坐着公爵,在他右边一个更高的座椅上坐着路易王。而在他后面则一边站着格尔德雷斯公爵的儿子,主持食物的侍奉,另一边站着弄臣勒格洛里尔。没有这个弄臣在场,他是不舒服的,因为查尔斯也和大多数性格急躁粗暴的人一样,把人们当时对宫廷弄臣的普遍爱好引到了极端的地步——从他们表现出的怪癖和心智的缺陷中感受乐趣。他那为人机敏而不宽厚的对手却更喜欢通过观察贵人们身上的人性缺点,在“勇者的胆怯,智者的愚昧”中寻找取笑的题材。布朗托姆曾讲过一则轶事,说一个宫廷小丑偷听到路易王在忏悔祷告中痛苦地坦白他曾参与毒害他的兄弟居耶纳亨利伯爵的事,第二天午餐时小丑便当着满朝文武泄露了这个秘密。假如这个故事是真实的,那么可以设想这位君主对职业弄臣开的玩笑一辈子都会感到头疼。
  但在当前这个场合,路易却没有忽视对公爵宠爱的弄臣倍加关注,并对他精彩的俏皮话表示赞赏,特别是由于他看到勒格洛里尔的“傻话”虽然有时显得很不雅,但它所蕴含的锐利而辛辣的内容超过了他这类人通常所能达到的分量。
  事实上,蒂尔·魏茨威勒(又名勒格洛里尔)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弄臣。他个子高大,长得很英俊,擅长许多种运动。运动技巧需要耐心和注意力,这和所谓的心智缺陷自然很矛盾。他时常跟随公爵去打猎、作战。有一次公爵在蒙勒里打仗,脖子被戳伤,他骑的马已被一个法国骑士抓住缰绳,眼看就要被俘。正在这十分危险的关头,蒂尔·魏茨威勒勇猛地向进犯者冲了过来,把他撞翻在地,救了他的主人。也许他担心别人认为他这种卑贱的人给主人帮的忙未免过头,会在惯于丢弃主人,而让弄臣保护其安全的骑士和贵族们当中引起猜忌——不管怎么说吧,他宁肯为他这一功勋受到嘲弄,而不愿为它受到赞扬。因此他故意把他在战斗中的表现吹得天花乱坠,以致大多数人都认为,他的援救查尔斯云云也和他别的大话一样荒诞无稽。正因为这样他才得到了勒格洛里尔(牛皮大王)的大名,以后他也以此出了名。
  勒格洛里尔穿得很阔气,但显示其弄臣职业的服饰并不多,而且那很少的一点也主要是为了象征性地做做样子,并不是真为了表现他的身份。他没剃头,相反是蓄着又长又密的鬈发。那修剪得漂亮而整齐的胡须和从帽子底下垂落下来的鬈发衬托着一张要不是眼珠颜色太淡,也还算得上英俊的面孔。他戴的帽子顶部饰有一横条深红色的天鹅绒,用来象征——而不是严格地模拟——弄臣职业的鸡冠状头饰。他那乌木手杖顶部也按惯例饰有一个带有银制的驴耳朵的弄臣头像,但做得如此之小,雕刻得如此之精细,以致就像一根带有神圣特点的权杖。这些就是他的装束中所能表现出来的惟一的职业标志。在其他方面,他的穿着可以与任何一个显赫的宫廷贵族相媲美。他的帽子上还戴着一个金质奖章,脖子上也围着一根金项链。比起那些穿着时髦的花花公子,他穿的这身华丽衣服还不如他们穿的那样稀奇古怪。
  在宴会上,查尔斯以及仿效他这东道主的路易都经常和这个人物攀谈。听到他的回答,他们放声大笑,表示他们十分开心。
  “那些空着的座位是谁的?’喳尔斯问弄臣说。
  “查尔斯,至少有一个按理得由我来坐。”勒格洛里尔说道。
  “奴才,这是为什么?”查尔斯问道。
  “因为这两个座位是丹伯古和德·贡明大人的。他们跑得老远地去放他们的鹰了,忘记了宴会。谁眼睛盯着天上飞的老鹰而不盯着餐桌上摆的野鸡,谁就和傻瓜没有两样。聪明人有理由把他们的座椅作为他们的一部分不动产接过来。”
  “蒂尔朋友,这可是个陈腐的玩笑,”公爵说道,“不过,傻瓜也罢,聪明人也罢,缺席者已经来了。”
  正当他说着的时候,贡明和丹伯古已经走进大厅;向两位君主鞠躬致敬之后,便来到为他们空着的席位上默默就座。
  “嘿,先生们,”公爵冲着他们大声说道,“你们走得那么远,这么晚才回来,你们的打猎一定很顺利,或者很糟糕。菲利普·德·贡明先生,瞧你垂头丧气的——是不是丹伯古在你身上赢了很大一笔赌注?——你是个哲学家。运气不好,也不应该伤心。圣乔治在上!丹伯古看起来和你一样发愁。先生们,怎么回事?没找到猎物?丢掉了老鹰?还是女巫拦住了你们的路?或在林中碰见了‘野蛮的猎人’①?说真的,你们就像来参加葬礼而不是来参加宴会似的。”
  〔①这是一个闻名的鬼魂,有时被称之为“了不起的来客”。萨利曾对这个打猎的幽灵作过一番介绍。——原注〕
  公爵这么说着时,在场的人眼睛都注视着丹伯古和德·贡明。他们面部显现出的窘急和沮丧的表情,既然不属于习惯于面带焦虑的愁容的人们常见的表情,自然显得十分突出。此时,伴随着迅速传送美酒的满堂欢笑已在逐渐消失。由于人们不能对这两个人情绪上的变化找出任何理由,便彼此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仿佛是在等待什么特殊的重要消息。
  “先生们,你们干吗不说话?”公爵抬高嗓门,用生来就粗厉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们带着这副奇怪的面容和更难理解的沉默来参加宴会,那我倒希望你们呆在沼泽地里捉苍鹭,或山鹬和小猫头鹰。”
  “陛下,”德·贡明说道,“我们正从森林回来的时候,碰见了克雷维格伯爵。”
  “怎么!”公爵说道,“已经从布拉邦特回来了?他肯定是看到那儿一切正常吧?”
  “伯爵马上会亲自向您报告他带来的消息,”丹伯古说,“我们听得不够完全。”
  “真见鬼。伯爵在哪儿?”公爵问道。
  “他在换衣,好晋见大人。”丹伯古回答道。
  “在换衣?我的老天爷!”那不耐烦的公爵说道,“我要他换衣干什么?我想你们是和他联合起来,阴谋把我逼疯!”
  “实说吧,”德·贡明讲道,“他希望私下把消息讲给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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