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一一三

  战后,桧俊辅的创作能力开始减褪。偶尔也发表片断的创作,那些作品都未辜负名品之名声6战后第二年,50岁的妻子与年轻情人殉情自杀后,他变得只是有时尝试给自己作品作一些美的注释。
  桧俊辅不想再写什么了。和几个被称作文豪的暮年作家一样,他深深关闭了自己筑就的作品之城门;只有死,像城廓之石一块也不能搬动似的,要来结束顽固的一生。可是,在世人眼睛够不到的地方,这个作家的愚行天分、长久被压抑在生活内部的浪漫冲动,却偷愉地企图来复仇了。
  袭击到达暮年作家的是怎样一种反论的青春啊!这世上竟会有不可思议的相遇。俊辅不相信灵感的存在,但却不能不让这次相通的神秘打动了心。海浪里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他具备了俊辅的青春所不具备的一切,当发现这个美育年竞不爱女人的性格时,俊捕看到了他自己不幸青春的铸模里,出现了让人惊叹的塑像。这个用大理石的肉造就的青年,寄托了俊翰的青春,生活的畏惧随之消失了。好吧,激活老年的智谋,这回要激发起铁壁船的青春。
  悠一完全无精神,竞医治了让精神锈蚀的所谓傻辅艺术的沉府。悠一对女人丝毫没有欲望,治好了因那种欲望而顾虑重雷的、俊辅对生活的怯懦。桧俊辅企图创作一部终生末果的理想艺术作品。以肉体作素材向精神挑战,以生活为素材向艺术挑战这样的与世论相反的艺术作品……这个企图成了俊辅认为是生下来第一次拥有的,不能化身为形式的思想母胎。
  开始时,制作看起来似乎进展顺利。可是,大理石也不免要风化,活的素材渐渐开始变化。“我想成为、想成为现实的存在。”
  悠一叫着的时候,俊辅意识到了最初的挫折预感。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挫折是从俊辅的内部萌芽的,这种情况更有数倍的危险。他开始爱上了悠一。更具讽刺的意义的是,世上竞没有比这更自然的爱情。艺术
  家对素材的爱,是肉体爱与精神爱之完美结合,再没有两者之间如此容易模糊的境界了。素材的反抗,魅力倍增。俊辅让极想摆脱的素材附了体。
  桧俊辅感到创作行为中竞有如此伟大的性感之力,这在他还是第一次。许多作家由这份自觉起开始了青年时代的创作,他则是反其道而行之。这个“文豪”难道不是第一次成为小说家吗?那种该恐怖的“客观的热情”难道不是第一次进入到俊捕的体验里来了吗?
  不久,俊辅离开了化为现实存在的悠一,几个月不与所爱的青年会面,他回到了孤独的书斋生活。与曾经好几次试图逃避不一样,这次决然而然的行为,今他不能忍耐更多献身于“生”的素材的变化;与现实暂时断绝,无目标的肉欲愈深刻,他就会愈深深地依靠自己所那么轻视的“精神”。’
  说实在的,桧俊辆以前从没有体味过这样与深刻实现的断绝。现实从没有以这种性感的力量,不断加深这种意识的断绝给人看。他所爱过的淫荡女人们具有的性感力量一边拒绝他,一边轻松出卖她们的现实,“依据这个买卖,俊辅写了几部冰一样的作品。
  俊辅的孤独,原封不动地成为其深刻创作的行为。他构筑了梦想的悠一。不让“生”来搅扰,不让“生”来侵蚀的铁壁的青春,耐得住所有时间侵蚀的青春。俊辅座位的右手,老是摊开了蒙泰斯克《史论》中的一页。那是写着有关罗马人青春的一页:
  “……看到罗马人的圣经,要建造塔尔克尼乌斯神殿的时候,觉得正合适土地的那个地方,已经供奉着非常多的各种神像。于是,依据鸟卜知识的指示,那些神们商议是否请依乌比代尔神像让出地方,除了玛鲁丝、青春之神和特尔米奴斯神以外,其他的神都赞成。由此派生出三种宗教的思考方法。其一,玛鲁丝的同一氏族神地区,一旦占领的土地断然不让;其二,罗马人的青春绝不让任何东西征服;其三,罗马人的特尔米奴斯神绝对不撤退。”艺术第一次成为检俊辅的实践伦理。用浪漫主义自身的武器,来击退生活中长久生存着的令人厌烦的浪漫主义。到了这种地步,
  应该说俊辅青春的同义词“浪漫主义”,封存进了大理石之中。
  俊辅不怀疑自己对悠一的必要。青春不该是一个人生存的东西。就像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即刻有必要作出历史记述一样,留在贵重美丽肉体里的青春,旁边非得有个记录的人。同一个人绝不可能兼有行为和记录。肉体之后萌发的精神,行为之后萌发的记忆,仅依靠这些青春的回想录,再美的东西都是徒劳的。
  青春的一顺水滴,它立刻就结晶,成了颗不死的水晶。从砂漏的上半部撒漏下砂子,全部漏尽的时候,曾经在上半部堆积的砂子,以相同的形状,在下半部构筑起来;青春也一样,青春活到尽头的时候,砂漏的一颗一颗砂子全部结晶,旁边必须迅速刻上不死的像。
  造物主的恶意,不让完美的精神与完美青春的肉体在同一年龄上相通,散发青春芳香的肉体上存在着未成熟、不完整的精神,因此不必大惊小怪。所谓青春是精神的对立概念。精神再怎么保住了性命,也不过只能笨拙地描出青春肉体的精妙之处。
  青春无意识生存是莫大的浪费。不思收获的这一时期。无意识地平衡“生”的破坏力与“生”的创造力,是至上的均衡。这种均衡必须通过造型。
  第三十三章 大团圆
  夜访俊辅的那一天,悠一从早上起便无所事事地过了一天。康子父亲百货公司的就职考试迫近了,定在一星期后。’就职一事承岳父的关照,其实已经定下了。考试是必须做做的形式。为了碰头,有必要顺便去和岳父打个招呼。应该更早一点去,他扼拖拉拉,正好用母亲病情恶化作为借口。
  今天,悠一去拜访岳父也是心血来溯。50万元的支票藏在内侧衣袋的夹子里。
  都营电车停在数寄屋桥站,不能再往前开了。一看,原来人群都泛滥到电车道上来,都往尾张街方向疾跑着。清澈的秋天天空中,黑烟滚滚向上。
  悠一下了电车,夹杂在人群里,也许裹着往那边急赶。尾张街的十字路口,已挤满了人。三辆大红的消防车停在人群之中,细细的几条长大的水龙,朝向黑烟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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