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塞尚 第29章

  安德烈咧嘴而笑。“你好邪恶,塞鲁斯。”
  “我已经准备好在丽池遇到邪恶的事情,”露西说道。“告诉我那是什么。”
  “是个老传统,”塞鲁斯说道,他的手拧一下蝴蝶结。“五点到七点这两个小时之间,巴黎的绅士会先款待他们的情妇,然后才回家见老婆。很谨慎,很浪漫。”
  “浪漫?”露西愣了一下;要不是她那么喜欢塞鲁斯,她早就变脸了。“这很可怕。这是我所听过的最沙文主义的事情。”
  塞鲁斯对着她堆起笑容。“绝对是,”他说,眉毛往上竖起。“不过沙文本来就是法国人,虽然他的爱国主张比性主张还要明显。”
  露西摇摇头。“你真是博学,塞鲁斯。这是法国人的快乐时光,对不对?我是不是得做点特别的事情?”
  “的确,亲爱的。散发美丽,双腿交叉,品尝香槟。”
  露西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喜欢。”
  安德烈另有计划。“我有差事要跑,”他说,“而且我的穿着不适合丽池。露露,如果你能把裙子往上拉个几英时,他们也许会多给你一些花生。”
  她对他吐舌头,把手勾住塞鲁斯的手臂。“我甚至不想问你要去哪里。”
  “暂时保密,”安德烈说道。“我们回到饭店再见。”
  帕拉多看着三人朝两个方向走去时,他的脸马上沉了下来,老人和女孩在找计程车,年轻男子迈向克莱拜尔路的地铁站。这帮他下了决定。他不能把车子留在此地,也不能将它开向地铁。他将监视其他二人。
  当露西和塞鲁斯陷在香谢大道的尖峰交通中时,安德烈已经从圣杰曼大道的地铁站出来,朝雅各街的古董店前进。该店就像附近许多类似的店铺,以精心设计的摆设来吸引街上的观光客人入内——一些巧妙。看起来随便堆放的物品,大部分都蒙着灰尘,没有一件有标签。瓷碗、一束束用线绑好的餐具、黄铜挂帽架、古色古香的镜子、护摇杯、乌木制和银制的钮扣勾、把手有刷毛的瓶塞钻、高脚杯和甘露酒杯、小脚凳、鼻烟盒、药丸盒、水晶墨水池——全都以随便。粗心的方式置放。天真的逛街者可能会以为,他们幸运地撞上现代生活中的稀有之物:廉价商店。然而从学生时代就跟店老板很熟的安德烈,知道事情的真相:商品的价格贵得离谱,而且最好的货色总是藏在后头。
  他将门推开,直接跨过那只经常骗过访客的仰卧玩具猫。“赫伯特!起床了!你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已经光临。”
  漆屏后面传来咕嗜声,接着出现了店主,高个子的男人——对法国人来说,算是相当高——有着棕色卷发,眼睛半闭,双唇之间喷出雪茄的烟雾。他穿着无领白衬衫,以及一条由同样古老的丝带所支撑的细条纹长裤,丝带的颜色可以让人看出他是“马诺朋板球俱乐部”的成员。
  自暗处走向店铺的前头时,他拿掉雪茄,脖子往前伸。“你是我认识的人吗?摩登的拉提吉?明天的卡地夫?还是你,安德烈你这个小坏蛋?你来这里做什么?”
  大块头先给安德烈一个充满古巴烟草味的拥抱,然后再把他推开些,检机一番。“你太瘦了。不过我忘记你住在纽约,那边没什么食物可以给文明人吃。你还好吗?”
  “我很好,赫伯特。你呢?”
  “啊,马马虎虎。跟往常一样,混口饭吃。”
  “还养赛马吗?”
  赫伯特使了个眼色。“三只,但是不准告诉卡琳。”
  两个男人谈论一下最近的历史,以老朋友的轻松模式寒暄起来:老掉牙的笑话、热情的互夸、聊其他朋友的闲话。臆测他的妻子。过了半小时之后,他们才开始谈到安德烈造访的目的。
  赫伯特专心地倾听安德烈解释他要找什么,然后点点头。“你真是来对地方了,朋友。”他把安德烈带到一张旧的伙伴桌。“这里——瞧瞧这些东西。”他拉出中间的宽抽屉,取出罩有破天鹅绒的大托盘。以魔术师变出白兔子的戏剧手法,迅速地抽掉覆盖物。“这儿。巴黎的上上之选,不过这是我自己说的。”
  透过雪茄烟的迷漫,安德烈低头看,吹出口哨。“你在哪儿分这些货的?”
  赫伯特耸耸肩。“有你中意的吗?”
  安德烈更仔细地鉴赏一排排银制的小相框,全属“新艺术”风格,流畅、优美的线条,圆滑、闪亮、柔和。赫伯特已经在每一个相框中放入乌贼墨照片——黛德丽、嘉宝、皮亚夫、珍妮、梦露、芭社——而那边,托盘中央最显著的位置,丝毫不差就是他想要的东西。稍微比其他的大一些,它是地铁站上方铁制招牌的完美复制。镶于其上的是一个由简单的大写字母所拼成的字:PARIS 。乔瑟芬·贝克在相框中微笑,她的前额有一小终卷发构成黑色的新月。安德烈拿起它,抚摸着银器的沉重以及背衬的丝绒。“我喜欢它。”他说。
  刹时之间,朋友赫伯特摇身变成专业古董商赫伯特,着手为他的顾客做好心理准备,以接受高价位的震撼。“啊,没错。你的眼光真好,安德烈。这个款式只做了几个——过去五年里我才看过两次,而且它们的状况都没有这个维持得这么好。从头到脚都是真品,连玻璃也是。”大块头点点头,手臂措住安德烈的肩膀,挤压一下。“因为是你,所以相框中的照片不收费。”
  它的价格——赫伯特哀伤地提起,就好像他是被别人所逼迫,不得已才说出来的——安德烈早就预料到了,刚好花掉他身上所有的钱。相框以当日《世界报》的一页,包装成礼物的样子,接着,等生意做完之后,安德烈向他的朋友借了一百法郎,前往佛罗尔咖啡厅喝杯葡萄酒,以庆祝自己买到好货。
  相框沉甸甸地放在夹克口袋中,他坐着观赏大道上的晚间游行,心里期盼看到露露在收到礼物时,脸上的表情。他对着这个念头微笑,一阵幸福感溢了上来。能看到她爱上巴黎,实在太美妙了。
  “交通状况总是这么糟吗?”露西和塞鲁斯坐在计程车内,车子慢吞吞地行驶于圣奥纳瑞街上,司机以不悦的单调语气,抱怨其他驾驶的愚蠢、让拥塞更加恶化的警察,以及这样的情形,要养家活日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不需要了解他的话;这是计程车司机的悲叹,一首国际共通的哀歌,全球各大都市皆同。
  塞鲁斯在皇家街的转角处付完车费,以步行来完成剩下的路程,把司机留在动弹不得的车阵当中。在他们后面一百码的地方,帕拉多从车子里面出来,瞥到他们左转入凡都姆广场。无法移动,无法离开,他坐回车内,气馁地大鸣喇叭。
  “现在,亲爱的,”塞鲁斯说道,此时他们正走向纪念拿破仑军事胜利的大柱子,“我不想把你带往任何靠近‘亚曼尼’”的地方,相信我,这完全是为你好。有没有看到他在那边的店?真不知道毁了多少人的信用。我经常很吃惊的——”
  “塞鲁斯,等一下。”露西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入一扇门。她的头朝向丽池酒店的入口处,在那边,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门阶。有个男人和戴太阳眼镜的女人站在打开的行李箱旁,看着行李被卸下车子,女的比她的男伴高一个头。“我认识她,”露西说道。,“她就是经营杂志社的那个女人,卡米拉。”
  塞鲁斯仔细瞧一服那对男女。“嘿,快把我吓死了,”他说。“我认识她旁边那个男的。他就是鲁道夫·霍尔兹。”他一边摩擦下巴和皱眉头,一边望着他们爬上阶梯,进人酒店。“如果我们省掉丽池的节目,你会不会很失望?我想我们最好赶快回酒店,和安德烈会合。来吧——路上我会跟你说说霍尔兹的事情。”
  帕拉多开车绕了两圈凡都姆广场,停下来,再走一圈,然后只好接受他跟丢他们的事实。他在丽池前面停住,看看手表。除非霍尔兹有所耽搁,否则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他和他的七万五千美金。他妈的,今天真背!挺起胸膛,诅咒着腿肌,他冲上阶梯,进入酒店。
  卡米拉正在打那两通她一到达饭店便习惯打的电话:向“客房用餐服务”点香槟,以及请服务生帮她把重要的衣服拿去快速洗烫。在一趟令霍尔兹的心情改善许多的旅程之后,她现在感觉起来自在多了,如往常般,只要事情顺他的意,一他的性子就会变好。虽然他未曾提到详细的情形,显然他是在期待好消息。旁人可以从他的所作所为看出来:他会把小费赏给饭店的服务人员,而不是装作没看到他们。香槟送到时,他正在讲电话,以流利的法语喋喋不休。卡米拉把一杯香槟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顺道瞥一眼窗外她最喜欢的景色;这里的亚曼尼精品店真是赏心悦目。等明天鲁弟去做马杀鸡时,她要抓住机会造访。
  当他结束谈话,伸手拿香槟时,电话响了起来。“对,”他说。“让他上来。”
  “现在,甜心,”卡米拉说道,“今晚你想去哪吃饭?”
  霍尔兹拾起杯子, 带到自己的鼻下。 “啊,一个简单的地方。‘泰风’或是‘康维富’。你决定好了。柜台会帮我们弄到桌位。”当第一口香槟还在他的舌头上时,有人在房外敲门。
  卡米拉把门打开,帕拉多如一只羞怯的螃蟹般走进来,打招呼的头几乎还没点完,便要求借用洗手间。
  卡米拉等厕所的门关起来,问道:“他到底是谁?他走路一直是那个样子吗?”
  “他在帮我做点事情。”霍尔兹觉得没有告诉卡米拉的必要;越少人知道,越好。他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容。“恐怕他不会说英语,亲爱的,所以你会发现我们的会面很无聊。”
  “你的暗示我了解,甜心。我会到楼下去,跟柜台安排一下。”她斜眼瞅着跑出来、正在拉拉链的帕拉多,对他礼貌性地微笑,走出去,安静地将门带上。
  “好了,帕拉多。”霍尔兹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自己倒杯酒喝,然后把好消息告诉我。”
  说话之前,帕拉多饮下一大杯的香摈。等他真的开口说话时,语调是“外籍兵团”的风格,简短有力、不带感情,不管是报告胜利或失败。时间、细节、环境,每样东西都按照先后顺序,没有意见,一大堆事实。他说话时,看到霍尔兹的表情自和蔼的期望转变成硬梆梆的不悦。他的报告结束之后,接下来是凝重的沉默。
  “所以,”霍尔兹终于说话,“我们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有没有办法在那边设计设计?”
  帕拉多摇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霍尔兹叹气。“十万美金能不能克服呢?”
  “霍尔兹先生,如果一个人不怕被抓,那他随时可以杀人。狂热分子就是这么做。是的——我当然可以在他们走出饭店时,开枪射他们。杀人很容易。脱逃就不同了。最近由于阿尔及利亚人乱搞,现在整个巴黎到处都是警察。”他把双手合在肚子上。他的话已经说完。
  霍尔兹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这是挫败,很严重的挫败,不过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弥补的。爆炸事件只是一场意外,巴黎每天有上百次。完全牵扯不到鲁道夫·霍尔兹。法兰岑过来时,他必须编个合理的故事来应付他,不过这并不难。但是派因和他的朋友……他们毕竟太靠近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消失。在此同时,还得派人监视他们。
  霍尔兹站在窗户旁,双手合抱于胸前,往外凝视凡都姆广场的灯光。“我要你守着他们。早晚你会逮到机会的。不过要记住,你必须对付他们所有的人。我可不想留下活口,让他到处去张扬我们的事情。”他转身盯着帕拉多。“了解吗?”
  “全天候?”帕拉多换个坐姿,感到腰酸背痛。“我必须找人跟我一块办事。不过新费用可以包涵这个。”
  霍尔兹迅速地眨眨眼,就好像刚被掴了一巴掌。然后,很勉强的,他点点头。“他们所有的人。”他再强调一次。
  帕拉多露出微笑。“十万美金,可以吗?”他起身准备离去,发现当天并没有全部白费。“我会再和你联络。”
  安德烈进入蒙大林饭店的大厅,吹着口哨,转入酒吧间。令他惊讶的,露西和塞鲁斯已经在里面,两个人的头靠得很近。“二位遇到了什么事情?”坐下去之前,他弯身亲露西。“他们香槟卖完了吗?”
  “有新发展, 亲爱的孩子。 非常奇怪的发展。”塞鲁斯等安德烈点完饮料。“你的朋友卡米拉刚住进丽池酒店,他跟一个叫做霍尔兹的恶毒男人在一起。一个画商。我跟他见过一次面。”他嗤之以鼻。“已经够我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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