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酒店 第7章

  赛蒙车子开走时,三个小孩都向他招手,活像三只g咧嘴而笑的棕色小猴。他慢慢进入车阵,遵循着通往阿普特的地下道。在他的右手边,从法国偏僻小镇边缘伸出的地标后面,可以看见低缓呈发绿色的山峦伸向远方,那就是卢伯隆山区的缓坡地带。他关掉空调,放下敞篷车盖。时间是四点三十分,太阳照在他的肩膀,暖暖的,微风袭过他的发档。他应该可以在某处的游廊享用一顿曼妙的晚餐。生命是愈来愈美好了!
  他转到N—OO号公路,好避开想趋他车的高价车车主,往通向山峦的小路开去。在他的上方,可以看到村庄里雪白的石头与旧式屋瓦的房子,他换档加速急驰而去。也许那儿会有小旅馆,有个胖厨子,还有可远眺山峦的游廊。
  当他行经陡峭的弯道时,他必须轻踩着煞车,避免撞上开在路中央的曳引机。拖曳机司机由上俯看着赛蒙,帽子下红通通的脸庞毫无表情。他突然伸出拇指,指着自己拖着的巨大容器,里头装满了紫色的葡萄。他耸耸厚重的肩膀,他可不想掉头。
  赛蒙退出道路,退入农田,这时听见车后有嘎嘎作响的怪声,这种声响是所有保时捷车主都心惊胆战的,因那是相当花钱的怪声音。
  赛蒙走出车子,曳引机司机举起手,扬长而去。
  他看着车子的排气管,被草地里露出的石头撞得歪七扭八。他只得小心翼翼的上路,以低档前进,摇摇晃晃的排气管就这样一路上吱嘎作响地摩擦着地面。
  巴西耶(stere-ies-Deux-Egli)的这个小村庄(冬天人口七O二人,夏天人口接近二千人),位于旺图山南面山坡的小丘上。当地有两座教堂、一间咖啡馆。一家肉摊、一家面包店,每星期二下午营业两小时的市;政府,一家杂货店、一家雪铁龙汽车保养厂,还有眺望卢伯隆的好视野。除了兴建公厕的计划外(这已经讨论”了四年),没有任何建设是因应观光业的。经常到此避暑的访客,通常在村子里自有经过修缮的房子,不过这些房子在一年的另外十个月时间,往往是门扉紧闭,空空荡荡。
  保时捷徐徐驶进保养厂后,停了下来。赛蒙可以听_现这小小的工作室传出收音机的声音。他跨过一只在阳光下睡着懒觉全身油腻的亚尔萨斯狼犬,看着加拉基·杜克洛(Garage Duclos)窝在黑暗的车底下工作。保养厂的主人油腻的帆布鞋,正应和着收音机里的音乐打着拍子。除了鞋子,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雪铁龙厢型车之下。赛蒙敲敲厢型车门,躺在台车上的杜克洛便溜了出来。
  他躺在那儿,看着上方,一只手拿着螺丝钳,一只手拿着破布。“什么事?”
  “午安,先生。我碰上了点小麻烦。”
  “这不稀奇,”杜克洛坐起身,擦了擦手。“怎么了?”
  “我的车……”
  杜克洛从台车上起身,在他们走到保时捷时拿出一包巴森仕(Basons)香烟。赛蒙知道自己的法文字江还不包括排气管,所以干脆弯下身,指出问题所在。杜克洛也跟着弯下身子,林在赛蒙旁边,嘴里叼着香烟。那只狼犬睡醒了,走过来加入他们,硬生生地挤进他们两人、之间,在抬腿之前,先彻头彻尾地闻了闻保时捷的后车。
  “骗子,滚开!”杜克洛把狗赶走,弯身更贴近已经弯曲的管子。“该死!”他伸出手,拍拍扭曲的金属,摇摇头。“这必须换掉。”接着又叼了另一根香烟。“啊,我完蛋了!”
  他向赛蒙解释,像这样的德国车零件在此地并不常见,所以需要点时间。一组新的排气管得从亚维依甚至巴黎订货。到货约需两三天。接着是组装工作,先生能在周末再过来吗?在正常情况下,届时即可修好。
  赛蒙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打个电话。生活中的所有难题都能用电话解决。但他要打给谁呢?这样做又有何助益呢?已近傍晚,想来要在这穷乡僻壤之处找部计程车,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他显得有些为难。杜克洛看着他,耸耸肩。赛蒙朝他笑了笑,也耸了耸肩。毕竟,他只是来度假的。
  他从车上取出包包,走到小镇上的广场。四个枯瘦的老人在咖啡馆前面玩球——门上还挂着几个褪色的蓝色大字“运动”。赛蒙把包包丢在一张锡桌上,走进酒吧。
  酒吧里空空荡荡,只有苍蝇在角落的冰淇淋柜旁飞来飞去,嗡嗡作响。房间里随意地散置着塑胶桌子与老旧的椅子。在长长的吧台后面,看起来仿佛由死毛虫做成的帘子,挂在门口,在温暖沉静的空气里缓慢地飘动。赛蒙心想,好吧,这儿又不是丽池饭店。他走到房间尽头的宽大厚玻璃窗,轻柔地吹着口哨,看着风景。
  完全是南方色彩,远眺绵延约五里长直到卢贝隆山脚下的平原。傍晚的阳光,由西边斜射进来,让山峦形成深黑色的阴影,正好与岩石上紫灰色的光亮雾禁以及松树与橡木的翠绿形成对比。平原上,井然有序的葡萄届,被散置其中的农舍搅乱了秩序,这些农舍好似被画g到风景上平板、尖锐而又闪闪发亮的点缀。一部看起来浙像玩具车的鲜黄色曳引机,沿着黑色缎带般的山路缓缓前行。其他的东西都好似静止不动。
  “先生?”
  赛蒙看看周围,看见酒吧后的~位女孩。他点了茵。香酒,还沉醉在穆列所说的情境里。这就是他所形容的法孩——成熟的年轻普罗旺斯女子,眼眸深速,肌肤呈橄榄色。她取过酒吧后面陈列的一瓶酒,斟满他的酒杯,赛蒙看着她手臂上的肌肉舞动着。如果穆列在此,肯定Z要在嘴巴上咬枝玫瑰的。’“谢谢你,小姐介赛蒙在酒杯里加了点水,走到外面。奇怪的是,不知怎么,他怎会在法国南部如此迷恋茵香酒,而他在其他地方从不曾喝过这酒。他记得自己在科诺餐厅点过一次,但是尝起来的感觉截然不同。这g酒在此尝起来的口感竟是如此完美——甘醇、刺激而令g人有些头痛。他喂了一口,开始想象着自己陷入如此不g寻常的情境。
  他没有了车,也没订房,而且,从这个小镇看起来,这里大概也没有旅店,当然也没有丽莎和恩尼斯。只剩他自己了,完全与照料他平日生活起居的人际支援系统。切断关系。不过,令他自己也觉惊讶的是,他竟然开始g享受其中的新鲜好玩。现在,他只身在异国的荒僻之地,一除了挨饿,只剩一只装满五百法郎钞票的皮夹。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灾厄。无论如何,看着那些老人笑闹着,为了球赛而争吵,还有什么好沮丧的。
  那女孩走出咖啡馆,看见他的杯子空了。她以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们所拥有的缓慢俯懒步伐,走到他的桌边。
  “再来一杯?”
  “好的,多谢你*她朝他笑了笑,他则看着她扭着包裹在棉质短裙里的臀部走开,她脚下的绳底帆布鞋轻柔地打在脚底。赛蒙心想,再过二十年,她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从一颗水蜜桃变成了干李子。
  等她回到他的桌边,他问她,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过夜。
  她做了个法式鬼脸,眉毛往上挑,嘴巴嘟起后放下。“恐怕没有。”是有家杜芙太太旅馆、(Madame Defour),可是现在没有营业,一直要到复活节才会开门。要不然,高尔德有旅馆。她招摇着棕色的手臂,指着西边,仿佛高尔德在一千里外的文明边睡。
  “好咆!”那女孩想了半晌,雪白娇小的牙齿咬着下
  在那儿过夜,而由于镇上没有其他餐馆,他可以和他们;一家人一块吃饭,还可使用这个家庭的淋浴设施,全部加起来三百法郎。就这么说定了。
  赛蒙拿了包包,跟着那女孩,爬了两层狭窄的阶梯,努力着不被离他的脸不到几寸的美臀所迷惑,却徒劳无功。闭上眼睛,想想她妈妈嘴上的汗毛。他们来到一个窄小的落脚处,女孩打开门,带领他走进一个比外面大不了多少的阁楼,天花板低矮倾斜,室内昏暗,而且热得像烤炉。“热得像烤炉,对不对?”女孩打开窗户,拉开百叶窗,赛蒙先前相当沉醉的美景就此映在眼前。他看看这房间——一张单人床,天花板上挂了一颗灯泡,地上铺着破旧的油毡。这令他想起中学读寄宿学校时的宿舍。当然,眼前的风景例外。
  “漂亮极了!”他说。他放下包包,伸展伸展肢体。“
  那女孩笑着说:“这不是张大床,还好你只有一个人。”
  “真可惜!”赛蒙发觉自己耸了肩,染上了这种在法国仿佛会传染的局部痉挛。
  那女孩变得有效率起来,晚餐一小时后会准备好在厨房里。浴室在楼下,穿过蓝色的门就是了。如果先生还需要什么,我和妈妈就在楼下。
  赛蒙想起打电话,决定还是明天再说吧。他把东西拿出来,前去寻找蓝色的门,希望洗个澡。
  在法国这个充满精巧与格调的国度,其管路设计安排往往令习惯隐藏式管路、无声冲水马桶与固定水箱盖沙P国人大吃一惊。赛蒙花了好几分钟,才弄清楚管路的复杂设计与水管的管嘴如何操作。最后他终于在手共塑胶开关,切换冷热水,以及管路发出的咯咯回音伴团下,分段完成了盥洗的工程。正当他要离开浴室时,a 看到门后有块招牌,很显然是从安耐西湖滨的一家旅店偷来的,上面写着:本店欢迎犬拘一族。它们不会用前帘擦拭自己的蹄子,也不会尿在便盆里。我们恳求亲爱的顾客也能遵循它们的行径。
  他下了楼,尾随着交谈声来到厨房。在一张铺着格子油布可坐四个人的长桌上,摆放着分别装了酒与水的瓶子,一根巨大的棍型面包,脸盆大小的塑胶碗装了沙拉,在桌子的另一头,是音量开得极小的电视机。妈妈和那女孩正在牛排上抹激揽油和大蒜,正在水槽洗手的那个男人,有着一张砖红色的脸,这人赛蒙上次看过,就是那个曳引机司机,原来他就是爸爸。
  他从水槽转身,手上还湿答答的,并对赛蒙伸出了手。
  “我叫波涅托。”
  “我姓萧,萧赛蒙。”
  “来杯酒?”
  他在两个厚玻璃杯里斟满了酒,并示意赛蒙坐下。妈妈把一碟切片腊肠与醋渍小黄瓜放在他俩中间,赛蒙首次经历了普罗旺斯式的好客,就此展开。
  脂肪之后,紧接着上的茶是比萨,再来是牛排与烤胡椒、沙拉、起司及自制柠檬派。波涅托自家葡萄园所酿制的三公升红酒,一眨眼就喝光了。在用餐期间,爸爸以他那难懂的口音(部分是因为法国口音,部分是因为他一面喝汤)发表一席谈话,伴随着妈妈轰隆隆的笑个声与女孩的咯咯傻笑,令赛蒙怎么也跟不上波涅托速度’愈来愈快的喉咙音与鼻音。I,赛蒙总算听懂。些片段,好似迷雾中的一丝光亮:‘原来波涅托不仅是咖啡馆主人,拥有数公顷的葡萄园,’还是巴西耶的市长,也是位社会主义者,一位猎人,一位真正的富农。他最远只到过百公里远的马赛,当时他还带着枪,因为众所周知,马赛住的都是罪犯。他骄傲地说,在巴西耶,根本没有犯罪。
  赛蒙边点头边微笑,不时在他认为合宜的时机附和一声“好”。美酒与专注令他昏昏欲睡,当波涅托拿出一瓶用葡萄榨渣酿造的黄色釉稠的酒,赛蒙试着婉拒。但.是根本没有用。波汉托的客人是不准口渴上床的。等到’女人们退场洗碗,酒瓶里的酒,愈来愈少,赛蒙也到了‘一种非常舒逸的无意识状态,他们是否了解彼此,再也1不重要了。最后他终于在波涅托象征分手的拍背下(这一击还差点把他击倒)上楼了,而且睡得像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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