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酒店 第5章

  赛蒙听见他和隔壁的丽莎说话:“……赛蒙不在的时候,还是很好好做事……和苏珊保持联络……我想,所有会议都在这里开吧!”
  赛蒙心想,这下子可成就了一个快乐的人。这天接下来的时间,赛蒙都耗在电话上。
  隔天下午,他已经到了巴黎,人还未到,兰卡斯特旅馆早已有了给他的留言:穆列先生八点钟会和他在路易的那家咖啡馆(Chez L’Ami Louts)碰面。这是度假的好开始。那是赛蒙在巴黎最钟爱的餐厅,而且不须戴领带。他冲了个澡,更衣后,决定走路到位于圣杰曼林荫大道的“双人咖啡”馆喝杯饮料。
  他差点忘了巴黎是个多么美丽的城市。她的干净仅次于伦敦,人行道上不见垃圾袋,房子上也没有“吉屋出售”的广告招牌。他停在新桥,回头眺望河对岸的罗浮宫。薄暮映着蓝光,点缀着窗口及街灯投射出来的光亮,现在他感觉有一丝遗憾竟然要和穆列共进晚餐。尽管他满喜欢穆列的,但是这样的夜晚,更应该与美丽的女子一起度过。
  “双人咖啡馆”拥挤一如往昔,服务生还是一样倨傲,而客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厌烦尘俗。女孩们在秋天已经穿起了黑衣裳,长发仔细地编织着,脸庞显得苍白,还穿上了特大号的皮夹克以及赛蒙痛恨的厚重平底鞋一一这种鞋会让美腿看起来也笨拙无比。为什么她们都希望看起来一模一样?
  赛蒙点了根烟,点了杯基尔酒。又回到法国真好,真高兴听到法文。他十分惊喜自己竟然还听得懂。自他在尼斯当了六个月的服务生,至今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大概超过二十年了吧。当时他的法文溜得很,或者至少溜得足以维生,他感到欣喜,有些语言能力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退化。
  他看到角落一对日本夫妻,正试图向服务生点菜,而这个服务生却玩弄着当着外国人的面佯装不解的把戏。
  “威士基!”那日本人比起了两根手指,“威士基!”
  “什么?”
  “威土基!”
  那名服务生耸耸肩。那日本人拿起小小的菜单,打开它,指着某单下半边的“苏格兰威士忌(SCosh)”。
  服务生故做亲切地往下看,叹了口气,“不对!是威士忌。”
  “是的,是的就是苏格兰的威士忌!”
  “双份?”
  日本人露齿而笑,猛点头,那服务生见自己的优越姿态已经建立,感到相当满意,便穿越桌子到吧台去了。
  基尔酒令赛蒙感到饥肠辘辘,他怀疑,这个时节,是否可以在此品尝到稍嫌早的野生牛肝菌。这种野生植物每年仅有一次产期。他这才想到,自己一整个下午都没想起办公室的事,他甚至没打电话给丽莎,说他已经到了。法国已经对他产生了疗效。他付了账,穿越圣杰曼大道,到了计程车招呼站。
  计程车在绿林子街把他放下来。他在餐馆外站了一会儿。谢天谢地,它没被改建。他推开门,走进巴黎最棒的一家餐馆忙碌的温馨氛围之中。
  它的装满风格是二十世纪早期的格调,已经显得陈旧,龟裂的油漆颜色看起来仿佛是棕褐色的炖汤,地板上的瓷砖也已磨损,赤裸裸的露出混凝土。墙上除了蓄着灰色络腮胡的主顾安东尼的照片,以及一两面点缀着岁月风霜的镜子,外套挂钩架以下的墙面别无长物。半世纪以来,这儿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赛蒙觉得(他每一次来都有相同的感受),自己好像在老朋友的老餐厅里用餐。
  穆列已经在燃烧着柴火的传统火炉后面订了位,赛蒙到了之后,先行等候,并对周遭的人详加探究。到这儿的人,什么人都有,有名人、有钱人,还有恶名昭彰的人土——好比说电影明星和导演、希望被众人认出来的政客、不想出头的政治家、来自巴黎权贵之家的年轻人、被爱慕者簇拥着的女演员,以及中年花花公子,而且无论任何时间,都有一群初次莅临的客人,根本不知道如何享受这个古老的用餐环境。
  两对美国夫妇走了进来,头发花白的女士穿着不合时宜的皮革,男士们则还穿着夏日的运动衣。赛蒙注意到,当服务生将女士价值数千美元的栗鼠皮革乱七八糟地抱着,随意地往她们座位上方的衣架上吊挂时,她们脸上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其中一位女士询问她的丈夫:“克莱顿,你确定这就是那家餐馆?”那丈夫拍拍她的座位,要她坐下。“甜心,不过就是家小餐馆嘛!你期望什么?有人帮你泊车吗?”
  服务生为赛蒙带来一瓶莫索尔酒(Meursault),赛蒙闻闻酒香,令他联想起了昏暗的酒窖与酒窖里的蜘蛛网。酒已经冰凉,不过低温却还不至于掩盖了酒的风味。赛蒙啜饮了一口,愉悦地点点头。
  服务生为他斟满了杯。“很浓烈吧,不是吗?”
  这时餐馆的门出现一声巨响,穆列快步地走了进来。他迟到了,皱皱的黑色西装与粉红色的长围巾,让他显得有些衣衫不整,当他转身向着赛蒙时,牙齿与眼镜映在古铜色的肌肤上,闪现出一丝光芒。他过肩的长发,令他看起来像是六十年代的难民。他如何一手整理巴黎的公司,又把肌肤晒成古铜色,爱情生活也同时多姿多采,的确令赛蒙百思不解。他们是在赛蒙买下穆列公司过半数股份时认识的,他们的生意关系后来演变成为友谊。
  “菲利普,真高兴见到你。”
  “赛蒙,你来早了。不是?那么是我迟到了。真该死!会就是开不完!”
  “谁是那位幸运儿啊?”
  穆列坐下来,一边从脖子上解开粉红色的喀什米尔围巾,望着赛蒙。他笑得天真无邪。赛蒙确信,他一定每天早晨对镜练习这迷人的笑容。
  “我的朋友,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千万不要对着喜欢胡说人道的人乱诌一通!”穆列津津有味地说出赛蒙的名言。他非常喜欢在适当时机使用英文口语及俚语。“好吧!我告诉你。那是我做优格的客户。她是有了年纪……而且……”
  “……你因为公司的缘故,和她交往。”赛蒙回答。
  穆列为自己倒了杯酒。“她签了下个年度的广告计划。我们喝了点小酒,以示庆祝,然后就……”他无奈地耸耸肩。
  “别用技微末节的事来烦我。你要吃什么?”
  正当他们研究着菜单时,无意中听见了从美国夫妇那桌传来的对话。“……你知道后来怎么样?脱肠了!我要来一份烤鸡。所以他就出院了,还以医疗失当之名诉讼……”
  赛蒙朝穆列笑了笑。“我想我宁可听你说说你的性生活。”他向一位服务生招招手,点了菜。
  穆列问赛蒙:“你要在巴黎待多久?这个礼拜六有个派对,保证美女如云。没有广告圈的人。“你应该参加。”他眨眨眼,吐出了他最新学到的成语。“一吐心中块垒,你明白吗?”
  赛蒙说:“听你说起来,好像挺浪漫的,但是我可能无法参加。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我要开车到圣特洛佩几天。”
  服务生带着还嘶嘶作响的大蒜海贝、赛蒙永远无法抗拒的肥鹅肝及一盘烤面包前来。一瓶蒙尘的勃良地红酒,放在桌子一旁,散放着芬芳。赛蒙脱下外套,环目四顾。此刻餐厅已经满座,既拥挤又嘈杂。这里总是笑声不断,注定是享乐的地方。这里不容许人节食,莱量特多。没有人会来“路易的家”,只点一盘高空叶。
  “圣特洛佩?”穆列脸上浮现了不以为然的表情。“那地方现在已经完蛋了!除非你想和一群从巴黎来的驴蛋打高尔夫球。那地方已经被‘品味一族’所取代——你还可能因为没穿鳄鱼牌衬衫而被罚款呢厂
  “想必你不是穿鳄鱼衬衫的品味一族?那么你都到哪里去呢?”
  穆列用盘子里最后一块海贝沾着酱汁,“你去过卢贝隆?它就介于亚维俄与埃克斯之间。它看起来有些矫饰一一一一xr其是在八月,那是一个很美丽、古老的村庄,山峦起伏,没有人潮,还有很明亮的光线。六月份,我与挪姐莉在那儿待了一个礼拜。在挪担莉老公赶来之前,一切浪漫得无可救药!”
  服务生前来整理桌子。赛蒙从未去过卢贝隆。就像其他人一样,他都直接奔赴蔚蓝海岸,在海滩上做日光浴,然后就回家了。普罗旺斯的乡间,简直就像不为人知的领土,就像出现在高速公路路标上模糊的字眼。
  “你是怎么走的?”
  “在卡瓦隆下高速公路,朝阿普特方向走。了不起二十分钟,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挪姐莉待的那个小地方,简直迷人极了!那是个私人拥有的游廊,你俩甚至可以在那儿裸体做日光浴。”
  “菲利普,我一个人数!”
  “那又怎么样?那就一个人晒啊!够幸运的话,”穆列倾身向前,“有着橄榄色肌肤与褐色大眼的普罗旺斯十七岁成熟女子早晨会为你铺床,她发现了你这位英国外土,全身赤条条地躺在游廊上,她根本抗拒不了,就这样,天雷勾动地火。”
  穆列对于一个宁静单纯的假期的描述,被一盘他俩共享的大份烤雉鸡与堆得像金字塔的香脆薯条所打断。当烤鸡上桌时,可以听见美国夫妻中的女士对于鸡的巨大,表现出惊愕。“全是我的吗?天啊!”
  穆列倒了红酒,举起杯子。“我的朋友,祝你假期愉快!我所说的卢贝隆,真的相当特别,值得你走一趟!”
  第四章
  将军开的“马蒂尔德”意大利比萨店周日不营业,烤饼架摆放在路旁。将军的老婆在不营业的日子里,总爱到住在橘镇的姊姊家,将军也乐得在家独自玩球。不过,这个星期天,他的球还是安稳地放在车库的盒子里。将军正等待着访客的来临。
  他已经做过家庭作业,并且拟定了周详的计划,同时把口信传了出去。从波美特监狱出来的昔日伙伴,要过来共商大计。
  将军把椅子从大圆桌底下拉出来,桌椅在昨天晚上都已整理干净,接着拿出首香酒、酒杯、一盘橄榄与几片大比萨。比萨已经凉了,但风味还是不错。反正,他们也不是来这儿吃比萨的。他数数椅子,共有八把,他原本期望会有十个人出席的,但拉尔和杰克太过粗心,有天晚上警察在临检酒醉驾驶人时,他们被查出枪校与偷来的地毯。自此,他们就有好几年的时间哪儿都去不了。想到这里,将军不禁摇了摇头。他一直告诫他们要远离枪枝。拥有枪械会使刑期加倍。
  他听见摩托车的引擎声,立刻去到后门。乔仔穿着干净的T恤,还刮了胡子,走过满是灰尘的停车场,边点头边微笑。
  “敬礼!”他们握了握手。乔仔探头看看将军的身后。“马蒂尔德呢月
  将军回答:“她不碍事,她到橘镇去了,晚上才会回来。”
  “太好了!真是个大日子,不是吗?你觉得怎么样?行得通吗?”
  将军拍拍乔仔的背,感受到经过每天十个小时扛石头水泥锻炼成的坚实肌肉。“如果~切都像你所说的,那么就行得通。”
  乔仔太了解将军了,所以没再多问问题。将军一向喜欢当众发表意见。他们走过堆满啤酒桶的狭窄通道,来到餐馆。乔仔环目四顾,看着粗糙的石膏墙面,船型的锻铁壁灯,威尼斯与比萨的海报,以及铺了瓷砖的小型酒吧,墙面上还张挂着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本店恕不赊账。”旁边还有张将军夫妇与一位打领带的男士合影的债框照片,夫妇俩的表情显得相当僵硬。
  “真是个好地方,感觉相当惬意。”乔仔指着照片,“那人是谁?”
  “那是市长先生。他很喜欢比萨,父亲来自意大利。”外面又有车声,将军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走过乔仔身边。“帮自己弄杯饮料喝吧户
  一部雷诺厢型车及一部肮脏的白色标致汽车停在树荫下,一群人闹哄哄的,其中一个人倚在树干上歇息。将军数了数。全到了。
  “各位伙伴大家好!”他走了出去迎接他们,这些人他已经好些年没见了。他—~跟他们握手,一面端详着他们。他们的身体显然好得很。他带着期待的心情,领着他们进入餐馆。昔日时光仿佛又回来了。一切都很好,可敬的生活,不过,一个人终需一点点刺激。
  “来吧,坐下,坐下。”他们拉过椅子,身居第二号人物的乔仔,小心翼翼地坐在将军身旁。酒瓶就这样传了下去,斟满了杯,香烟也点燃了。将军看着圆桌的每一个人,摸着自己的胡子,笑了笑。“是这样的,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告诉我你们是不是都成了亿万富翁?”没有人抢着发言。“怎么了?你们以为有警察藏身酒吧后面?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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