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普罗旺斯 第八章 寻找完美的开塞器(1)

  去年圣诞节,一个生活奢糜但心地善良的朋友送给我一件礼物,他称之为代表目前最先进的工艺水平的开塞器。这确实是一件制作精良的器具,尽管它看上去似乎更像是一个水压杠杆设备。随带的说明书信誓旦旦地保证,它能够开启最坚硬的木塞。我的朋友告诉我,这是一个只有内行才会懂得鉴赏的开塞器。他还当场为我做了示范,用优雅美妙的动作启开了一个木塞。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个完美元缺的开塞器在我们家中却派不上任何用场,这个优秀的“人才”从此失业了,它再未开启过任何木塞,只是安静地躺在盒子里,既不实用也不可爱。
  为了将我的这种近乎忘恩负义的言论阐述明白,我们有必要追溯一下那个在离阿维尼翁不远的一个乡村房舍里的夏日午餐。那时我是罗杰斯的客人。感谢罗杰斯,多年来他一直好心地指点我如何享受餐桌上的快乐。(众所周知,正如他经常提醒我的那样,英国的烹饪人才都只局限于炮制早餐和烂熟的斯第尔顿奶酪。)罗杰斯不是厨师,而是美食家,用他的话说,是一个知识渊博、以享受佳肴美撰为乐的餐桌学者。他能品尝出食物或酒类之间的细微差别。他宣称他的成年生活的大部分贡献给了吃吃喝喝,他的高品级的胃和高超的鉴赏技术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同时,他还是一个盲目的爱国主义者,坚信在任何有价值的事务方面法国都站在世界潮流的最尖端。
  在我们坐下来吃午饭之前,罗杰斯提议我们两个人应该先训练一下我们的味觉——这是他自愿进行的唯一的一种练习——品尝和比较一下两种产自罗纳之滨的白葡萄酒的口感,一种是刚刚推出的考德利尔,另一种则是年代久远的赫尔米木齐。侍应生走了过来,将两个装满冰屑的桶放在餐桌上,细长的酒瓶埋没在冰水中,瓶壁上冰冷的水珠闪闪发光。罗杰斯看到酒,搓了搓手,然后在冰水中旋转酒瓶,不多久,他抽出冻得发麻的手来,手指弯曲着在空中晃动,像是贝多芬在弹奏钢琴。稍歇片刻,他伸手从自己的裤子口袋中掏出一个开塞器,小心地把它展露出来。
  罗杰斯打开开塞器,将其中弯曲的短刀搁在考德利尔酒瓶的瓶颈上,优雅地旋转了一下手腕,瓶帽应声而落。他仿佛是一个技艺高超的外科医生,动作干净利落,瓶塞毫发未损。他拔出软木塞,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点了点头,之后,再以同样的动作施之于赫尔米太齐,然后准备将开塞器封存入库。他的手收回口袋之前,我提出想看一看他这件宝贝。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观的开塞器。据说这种牙塞器是根据一个叫做“侍者朋友”的设计制作出来的——一头是刀片,另一头是控制杆,中间是螺旋钻。当然它也借鉴了普通的开葡萄汁的开塞器,不过没有雷同之处。这种开塞器掂在手里有点沉,牛角般的手柄打磨得非常光滑,每头都有一个钢制装饰物。一条黑色的钢制脊梁横贯把手,尽头处比较扁平,好像是蜜蜂的图形。控制杆上刻有拉圭奥罗的字样。
  罗杰斯告诉我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开塞器。”他往酒杯中斟满了酒,笑了笑,补充说:“当然也是法国最好的。”我们一边饮酒,他喋喋不休地一边给我灌输有关开塞器的知识。
  拉圭奥罗是法国南部阿威格农地区的一个小镇,以盛产刀器而闻名于世。拉圭奥罗开塞器的鼻祖可以追溯到一八八O 年,随着软木塞的发明而诞生。(事实上,软木塞的出现还要更早一些,大约在十九世纪初。但在法国南部地区,除了快速打碎酒瓶瓶颈,对于起开木塞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成就。)就这样,许多年过去了,类似不锈钢之类的精致材料被引人设计过程中,但是变化并不大,至少在制造真正的器具如开塞器方面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不幸的是,罗杰斯说,在那个邪恶腐朽的旧世界里,到处都能看到假冒产品,比如机制的拉圭奥罗的刀子,这些刀子都是用机器制作组装的,只用一小时就能造一把,所以售价很便宜。真正的拉圭奥罗产品需要五十道独立的工序,全是用手工进行。每把刀子的各个零件最后都由一个工匠组装起来,而不是由机器组装,每一个刀片上都打一个L ,作为正宗的印记和标志。还有其他一些传统标记:在刀片的背部有波纹形的刻痕代表着水,蜜蜂的图形代表气,刀脊上有光焰的图形代表火,刀把上镶嵌的一群黄铜小钉——这是麦粒的图形一一代表土。如果没有这些标记,刀子即使锋利、漂亮,甚至制作精良,却不是地道的正宗货。
  说到这里,罗杰斯觉得是进行另一个示范的时候了,他伸手拿过来那瓶教皇新堡葡萄酒, 这瓶酒打发了干酪迟迟不来的空隙。 他指着开塞器中的短刀对我说:“看见这个了吗?刀刃是锯齿形的,它比直刃开启瓶盖更快捷、更利索,而且还不生锈。 ” 他启开瓶盖,拔出软木塞。“另外,”他一边贪婪地闻着木塞一边说,“你看,这个螺丝钻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像猪尾巴形状,上面有凹槽,这就使得软木塞不会破裂,简直太奇妙了,你必须也弄一个这东西。”
  为了最后这句话,他建议我们做一次远征。这是一个近乎盲动的计划,但不知为何,将这个计划放在漫长的午餐时间里讨论,却给人一种近乎完美的感觉。这样吧,罗杰斯说,我们开车到拉圭奥罗,给你买一个开塞器,不,不能叫买,应该叫投资,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近年来,拉圭奥罗餐饮业的名气一路攀升,我们到了拉圭奥罗,如果不到米切尔·布拉斯餐馆吃一顿,简直就不算到过拉圭奥罗。这家餐馆的名声,是由四名戴羽饰丝绒帽的厨师和一个十九二十岁左右皋特·米罗级别的小导游给张扬起来的。不仅如此,这里还是金发高卢女郎的梦乡。据罗杰斯介绍,这是一家非常贵族化的餐馆,它的特色菜是美味雏鸡,吃过这道菜你才会发现,其他的鸡无论怎么做简直就是麻雀。这种雏鸡堪称是家禽中的王后,当然,不消说,也是法国家食中的王后。
  如此好景好酒好鸡,令我们的生活陡然生趣,我的心好像被浸泡在美酒中,醉意微醒,枯燥而漫长的旅程也似乎凭空增添了许多盎然生机,这真是一段理想的时光。不过,我依然觉得若有所失,也许第二天出发可能情况会更好一些。但是,我猜测,或许是因为工作不允许,或许是罗杰斯明天要去依云那个地方为他的肝脏做定期治疗,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当天就出发。但我在心里仍窃窃思忖,如果我能同我的妻子一一虽然她对开塞器并不感兴趣,也的确没有什么研究,可对美味雏鸡却一定很在行——一同旅行,或许那种美好幸福的感觉还要多一些。事实上同我妻子一起旅行肯定要比与罗杰斯一起去更快活、更随意,况且,我妻子也认为罗杰斯是一个在社交上不太负责任的家伙。(这又要追溯到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那天我与罗杰斯的午餐持续了七个小时,因此耽误了正式晚宴。这虽是事过境迁的一件小事,但我妻子却一直耿耿于怀。)
  于是,在九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离开吕贝隆,驱车西行。我们走的是那条横穿塞文山脉森林的公路,也是当年罗伯特·路易斯·史迪文森骑着毛驴走过的那条路,隔了很多年的时间往回看,公路四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沿路平静如昔的乡村景致,碧绿无垠的田野,空灵如黛的远山。法国人口总数与英国不相上下,却分布在比英国辽阔三倍的土地上,而在塞文山脉地区,人口的密度更低,人烟稀少。在路上,除了满载原木的卡车,几乎遇不到什么来往的车辆,也几乎看不到任何居民。
  道路境蜒狭窄,急弯较多,超车很难,一会儿,我们便追上了前面一辆满载着松木的卡车。这时已近中午时分,在这种人烟稀少、与世隔绝的地方到哪儿去停车吃饭呢?其他国家的司机可能用三明治打发掉一顿午餐,但法国的司机不行,法国的旅游者更不行。他们要坐在餐桌前一边以文明的方式进餐、一边暗自思忖下一步的行程安排,才能填饱肚子。在法国境内旅行,我们的经验是,假如到了中午肚子饿了想找个;吃饭的地方却又不熟悉地理情况的话,只需牢记一个简单原则——跟着卡车走,大抵就错不到哪里去。我们现在正如法炮制,紧紧咬住那辆卡车,满怀必胜的信心。的确,天遂人愿,它终于带领我们离开了公路,拐到一个已经停泊不少卡车的停车场。我们为找到一个好向导沾沾自喜。
  路边餐馆是一个低矮、实用的建筑,但也较为嘈杂,顾客几乎全是男性。菜单就胡乱地写在一块黑板上,有猪肉制品、墨鱼煮红花肉场、干酪和餐后甜点,价格是六十五法郎,酒水免费。我们在餐馆外边精心布置的餐桌前就坐,这里能够看见停车场。老板娘是一个身材高大、身手敏捷的女人(用卡车司机的话说,她相当于一个十八个轮子的大卡车)。她一个人穿梭于四十多位顾客之间,滴水不漏,每位顾客等待饭菜的时间不超过几分钟。酒菜精致,价格合理,符合公路运输网络的明文规定,这令我们对这样一个小餐馆的效率运作颇感惊奇。世事难料,这个晚上我们也许还要在这家餐馆楼梯的另一头享用晚餐呢!
  吃过午饭,我们匆匆上路。道路开始变得越来越直,也越来越陡了,到了下午两三点钟,我们赶到阿尔卑斯山云雾绕绕的乡村。茂密的森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辽阔的牧场,花斑奶牛星罗棋布地分散在牧场上,又是另一样的风光和景致。星星点点的小村寨在薄雾中时隐时现,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行人罕见,有些荒凉,给人的感觉是这里的牲畜似乎比人还多。这便是幽深的法兰西,寂静又有点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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