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 第37章

  “可是医药费——医药费,”贾特农夫扭回他熊肩说,“我的儿子是我的命根子,现在您要是把他医好了’,我回去怎么对他妈说我在路边求医却连一碗奶酪都没给人聊表寸心?”
  “这些贾特人,都一样。”基姆柔然说,“一个贾特人站在他的粪堆上,国王的象群走过。‘哦,赶驴的,这些小驴子你要卖多少钱?’”
  那贾特人听了哈哈大笑,几乎气也透不上来,频向喇嘛道歉。“那是我们家乡的老话——一点不假。所以我们都是贾特人,我明天再带孩子来;愿土地公公保佑你们俩——他是很好的小神……现在儿呀,你可以又好了,别吐出来,小宝贝!我的心肝,别吐出来。你明天早上就会变得又壮又大,像摔跤手和舞棒汉子那样。”
  他连哼带唱地走开。喇嘛回顾基姆,细细的眼睛露出一片慈爱。
  “医病是积功德。可是先要有这种学问,你做得很好,世界之友。”
  “圣者,是你教导我的。”基姆说。他像回教徒那样弯腰屈膝去触摸那耆教庙口泥土中他师父的脚时,忘掉刚才所演的那一小出戏;忘掉圣查威尔学校;忘掉自己的白人血统;甚至于忘掉“大游戏”。“一切教导都是你赐给我的。我已经吃了你三年饭,我的训练时间过完了,我离开了学校、我现在到你这儿来。”
  “我的报酬在此,进来!进来!一切都好吗?”他们穿过了内院,下午的斜阳映得那里一片金黄。“你站着别动,好让我看看。原来这么大了!”他仔细端详。“不再是个孩子而成了一个大人,满腹智慧,走起路来像医生。我干得好——那个黑夜里我把你放弃给那些武装的人,我干得好,你还记得我们在参——参玛大炮下那次相见的情景吗?”
  “记得,”基姆说,“你还记得我跳下马来,一到了那——”
  “那学问之门?完全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在勒克瑙河边吃糕。啊哈!你替我要过许多次饭,可是那天是我替你要饭。”
  “很有道理,”基姆引述喇嘛当时的话,“我那时候是学问之门的学生,穿的是洋大人装,别忘了,圣者,”他戏谑地说,“我还是个洋大人——凭你恩惠。”
  “对,一位极受尊敬的洋大人,到我的禅房来,徒弟。”
  “你怎么知道的?”
  喇嘛微笑:“先是我们在兵营里碰见的好心苦僧人来信,可是他现在回团了,我便把钱寄给他兄弟。”在维克托神父随着团队回英国之后,克莱顿上校就成了基姆的监护人,不过他并非维克托神父的兄弟。“可是我看不懂洋大人的信。必须翻译给我听,于是我选了一个更稳当的办法。许多次我寻求归来,回到这个对我永远是安乐窝的庙,便有一个企求悟道的人——一个从列亚来的人,他说他以前是印度教徒,可是对那些神祗实在厌腻了。”喇嘛指着那些阿罗汉。
  “是一个大胖子吗?”基姆眼睛闪出异彩。
  “非常肥胖,可是我有点察觉他一脑门子尽是没有用的东西——例如魔鬼、符咒和我们寺庙里喝茶的礼节和方式以及训练沙弥的途径等等。一个非常好问的人。可是他是你的朋友,徒弟,他告诉我你将成为一个很有地位的书记,我现在看到你成了医生。”
  “不错,当我是洋大人的时候,我是个书记。可是以你的徒弟身份来的时候,就不是了。我已完成了一个洋大人规定要受的训练。”
  “就像一个沙弥吗?”喇嘛问,一面点头,“你是不是已经读完了学校?我可不要你没有修完。”
  “我已经完全读完了,将要在政府担任书记——”
  “不是个战士,那好。”
  “可是我先来跟你一起去漫游。所以我到这儿来。这些日子谁替你行乞?”他说得很快,这个问题问得他战战兢兢。
  “我常常自己行乞。可是你知道,我除了再去看我的徒弟,很少在这里,我从印度这头走到那头,有时徒步有时坐火车,真是美妙的大地方!可是这里,我一来住的时候,就像在自己的西藏老家。”
  他向干净的小禅房环顾一下,颇为自得,有个蒲团,他盘膝趺坐在上面,面前有张不到二十寸高的柚木茶几,上面放着铜茶杯。一个角落里有个小祭坛,也是雕花柚木的,上面供着一尊镀金的如来佛像,佛像前面有一盏灯,一个香炉和一对铜花瓶。
  “一年以前,妙屋那位佛像画片看管人把这些给我,积积功德,”喇嘛跟着基姆的眼睛看去,“一个人远离家乡,这些东西带来了乡土之念;我们必须敬佛因为它点出迷津,你瞧!”他指着五颜六色的米堆,上面有个奇形怪状的金属饰件。“我在获得比较清楚的证实之前,是我自己寺庙里的住持,每天都以这个祭佛。这是把整个宇宙奉献给世尊。我们西藏人就是这样每天把整个世界献给妙法。我现在虽然知道妙法不是烧香念佛就能得到的,现在还是这样做。”他闻闻鼻烟。
  “做得好,圣者。”基姆低声说,他朝垫子上一坐,非常愉快也实在累。
  “而且,”喇嘛笑说,“我也绘制轮回图,三天画一幅。他们带来你的消息的时候,我不是在忙着画图,就是在稍微闭一会儿眼睛养神。有你在这里真好,我一定向你表演,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因为你必须学习。洋大人并没有这世界所有的智慧。”
  他从几下抽出一张有异香的黄色中国纸、笔和一锭印度墨,他以极简洁的轮廓画出六幅巨轮,当中是相连的猪、蛇和鹄(愚、嗔及慾),每一格里都是天堂与地狱以及人生的一切机会。人们说是佛陀自己率先用谷粒在灰中画的以教导弟子一切因果。自古以来已把它结晶成最美妙的习俗,圆中充斥千万个小圆形,每根线条都有意义,没有几个人能诠释这种图画式的比喻;全世界只有二十人能不依样描绘而画得一笔不讹;至于既能画又能诠释的则只有三人。
  “我已经稍微学了一点绘图,”基姆说,“可是这个实在是妙得无以复加。”
  “我制图已有多年,”喇嘛说,“从前只要在两次点灯的时间之门就能完成一幅,我将把制图之道传授给你——不过要经过适当的准备。我还要把它的意义讲给你听。”
  “那么我们先去漫游?”
  “一面漫游一面搜寻。我只是等你来一起出发。我得过一百次梦,每次梦里都说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学问之门初次把你关起那天晚上所得的梦——没有你我永远找不到我的河,你知道,我一再排除这种想法,生怕这只是个幻念。因此那天我们在勒克瑙一块吃糕的时候,我不肯带你走,我一定要等到时机成熟而且吉利的时候才带你走。我曾经从山走到海,又从海走到山,可是始终白费功夫,后来我记起本生经的故事。”
  他向基姆说出他常对耆那僧人讲的象与足镣的故事。
  “不再需要什么证明了,”他恬然说完,“你是奉派来援助我的,没有你援助,我的搜寻是白费功夫,所以我们将再度一起出门,我们的搜寻一定有把握。”
  “我们到哪里去?”
  “这有什么相干,世界之友,我说寻求自有把握,必要的话,河水会在我们面前从地里涌出。我把你送往学问之门去,并且使你获得智慧之宝。你的确回来了,我现在就可以看到一个医王信徒,医王的神坛在西藏很多,这就够了。我们如今在一起,一切都跟从前一样——世界之友——星辰之友——我的徒弟!”
  他们然后讲起俗事。值得注意的是那喇嘛从不询问在圣查威尔学校里生活详情,对洋大人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也一点不好奇。他的脑子完全想的是以往的事,追忆他们第一次的美妙旅行的每一步,一面搓手低笑,直到像一般老年人那样忽然蜷作一团睡去。
  基姆望着尘埃飞舞的残阳余晖在内院中消逝。把弄他的鬼匕和念珠。贝纳尔斯在神祗面前苏醒的世间最老城市,市籁昼夜喧嚣,声撼墙垣,就像海浪拍堤。偶尔有个耆那僧人走过内院捧着一点东西祭神,一面走一面扫视,惟恐伤生。一盏油灯亮起,晚课声随之而来。基姆注视星星在深沉浓黑的暮色中一个一个升起,直到后来在祭坛脚下昏昏睡去,那天夜晚他梦中所说的都是印度语,没有一个英国字……
  “圣者,有个昨日施药给他孩子的要来。”他说,那时是凌晨三时,喇嘛一醒了就要出发上路。“天亮时那个贾特人会到这里来。”
  “你提醒得好。不然我心一急,会犯下错。”他坐在蒲团上,恢复掐念珠。“老年人真像孩子,”他愉然说,“想到一件事,啊,便马上要做,不然就生气甚至于哭!我在路上云游的时候,许多次遇见牛车阻路甚至于一阵灰尘便想跺脚,在好久以前,我还是壮年的时候,脾气并不如此,可是说起来终究是错——”
  “圣者,可是你实在老了。”
  “念既生便种下因,人不论老少病健,知与不知,又有谁能勒得住果?就是一个孩子或一个酒鬼转动业轮,它能保持静止不动吗?徒弟,这是个既大又可怕的世界。”
  “我想它很好。”基姆打呵欠,“可有什么吃的?我从昨天起就没吃东西。”
  “我忘了你的饥渴,那边有好藏茶和冷饭。”
  “吃那些我们可走不远。”基姆这时像一般欧洲人那样,很想吃肉,而一所耆那教寺庙里是不会有肉的。可是他并没有立即带了乞钵出去,他吃了冷饭直到天完全亮了,那贾特农夫这时前来,口吃地不断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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