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 第10章

  “红衣军,”基姆大胆说,“红衣军和炮兵。”
  “可是——那卜星学家没讲过这个。”喇嘛说,兴奋得直闻鼻烟,“但是我知道。我这位圣者的徒弟得到了消息。会有战争发生——有八千红衣军作战的一场战争,他们将从品弟和北夏华调来,这个绝不会错。”
  “这孩子是听到市井流言。”村僧说。
  “可是他一直在我身边,”喇嘛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可不知道。”
  “那孩子在老人死后一定会成为高明的骗子。”村僧对村长悄语,“这是什么新把戏?”
  “要有个征兆,给我一个征兆。”那个老军人吼道,“要是将有战事,我的儿子会已经告诉我。”
  “等到一切都布置好,你儿子一定就知道了。可是从做主的人到你儿子之间有很长的一段路。”基姆现在起劲得很,因为这使他想起从前替人捎信时候,为了赚几个铜板,他假装比他实际上所知道的要多。不过这时候他要这个把戏是为了更大的引诱——那股子刺激和权力感,他再吸一口气,继续讲下去。
  “老人家,你给我一个征兆,难道小喽罗能对带着火炬的八千红衣军发号施令吗?”
  “那么你知道发号施令的是谁?”
  “我见过他。”
  “还会认识吗?”
  “从他是炮兵尉官的时候就认识了。”
  “是一个高个子的人,一头黑发,这样走路,不是吗?”基姆装出瘸腿的样子走了几步。
  “不错,可是任何人都可能见过他。”这些话令大家听得入神。
  “对,”基姆说,“可是我还可以告诉你,现在看我,首先那位大人是这样走路,后来他这样思量。”(基姆把食指从头滑到颚角。)“他然后手指这样抽动,跟着他把帽子挟在左腋下。”基姆做出那些动作然后像仙鹤一样站着。
  老军人呻吟起来,惊讶得口齿不清;众人发抖。
  “对——对——对。可是他将要发号施令时动作怎样?”
  “他搓揉颈后的皮,像这样,然后一根手指戳在桌上,鼻子发出轻微的嗅声,跟着说:‘调度某某团,出动多少门大炮。’
  老军人直僵僵地站住行军礼。
  “‘因为’——基姆用土语说出他在乌姆巴拉偷听到的最后几句话——‘因为,’大人物说‘我们早就应该这样做,这不是战争——这是一个惩罚行动。咻!’”
  “够了,我相信了。我曾在炮火烟雾弥漫连天时见过他这些动作。看见过听说过,的确是他!”
  “我没看见烟雾——”基姆转用街头卜者那种如得神助满口咿哑的声音说,“我是在黑暗中见到这个。先来一个人把景象弄清楚,跟着骑兵来到。然后他来了,站在一圈光当中,其余的人就像我所说的,追随着他。老人家,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就是他!毫无疑问是他。”
  众人都深深惊叹,一下子望着仍在立正的老军人,一下子望着人在紫色暮霭中、衣衫褴褛的基姆。
  “我不是说过——不是说过他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吗?”喇嘛得意地大声说,“他是世界之友。他是星辰之友!”
  “至少和我们无关。”有个人说,“啊,你这位小法师,如果你永远有法力,我有一只红斑母牛,它可能和你那只公牛是同胎——”
  “我不理这些事。”基姆说,“我的星辰和你的牛无关。”
  “可是它病得厉害,”一个女人插嘴说,“我的男人笨得像一只水牛,不然他会说得比较得体些。请你告诉我那只牛还活得了吗?”
  要是基姆是个平凡的孩子,他就会继续装腔作势;可是他熟识拉合尔和塔萨利门的那些托钵僧十三年了,当然也深懂人情。
  村僧对他睨视,眼带恨意,并且给他一个冷淡的狞笑。
  “村子里难道没有僧人吗?我现在就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一位很有法力的一个。”
  “有——可是——”那女人开始说。
  “可是你和你丈夫本希望说一两声谢便可以使那只母牛的病冶好了。”这句话道破他们的存意:这对夫妇是村中出名的吝啬鬼。“欺骗神明可不是好事。献一只牛犊给你们自己的村僧,除非你们的神已经怒得不肯甘休,那牛在一个月之内便会产牛奶。”
  “你真是本领一流的乞丐。”村僧低声赞许,“连四十年的老狐狸都不可能做得更高明。你当然已使老头子发财了?”
  “只是一点面粉,一点酥油和一把小豆蔻。”基姆驳斥说。他受称赞甚为得意,可是仍很谨慎,“难道一个人能靠这些发财?而且你看得出,他有点颠痴,不过我一路学习的时候,这一点至少对我很有用。”
  他知道塔萨利门的那些托钵僧彼此私下是怎样谈话的,连他们那些下流弟子的声调都学会了。
  “那么他的搜寻是真的或还是别有用意?那可能是一笔宝藏。”
  “他颠痴——非常非常颠痴,并没有别的用意。”
  老军人一跷一跷地走上前来,问基姆肯否赏脸,在他那里过夜。村僧建议他接受,但是坚持庙里应有款待喇嘛的光荣——喇嘛听了非常率真地微笑。基姆从这张脸看到那张脸,得到自己的结论。
  “钱在那里?”他把老喇嘛叫到黑暗中去,对他耳语。
  “在我怀里,除了这里还会有什么别的地方?”
  “把钱给我,快点悄悄地给我。”
  “可是为什么?这里又没有票要买。”
  “我是你的弟子?是不是?难道我没有保护你的责任?把钱给我,天亮时我就把它还给你。”他伸手到喇嘛腰袋上面的衣服里把钱包抽出来。
  “好吧,就这样吧。”老喇嘛点头,“这是个又大又糟糕的世界,我从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住在这世界上。”
  第二天早上,村僧大发脾气,喇嘛却很高兴。基姆跟老军人过了一个极有趣的夜晚,老人取出他的骑兵马刀,放在他的干瘪的膝上,讲起那次士兵叛变,有些年轻军官在坟中已有三十年之久,直到基姆起身去睡觉。
  “这一带空气的确好。”喇嘛说,“我和所有老年人一样,睡得容易醒,可是昨天夜里我一直睡到大天亮才醒,连现在还困。”
  “喝点热牛奶,”基姆对于他认识的阿芙蓉瘾君子提供过不少这类妙方,“我们又该上路了。”
  “那条穿过印度所有河流的长路,”喇嘛愉快地说,“我们去吧。可是弟子,这些人,尤其是那位村僧,对我们热情款待,应该怎样报答?当然他们是偶像崇拜的,不过以后也许会悟道。给那庙一个卢比好吗?那庙不过一堆石头砌的,染成红色,不过人心肠好的时候,向地方我们必须感激。”
  “啊,圣者,你可曾只身赶路过?”基姆猛地抬头以锐利的眼光注视着喇嘛,像在回家啄食的乌鸦一样。
  “当然啦,孩子,从群鲁到巴丹珂——在我第一个弟子死了以后。人们对我们好的时候,我们有所奉献,山区所有的人都对我们好。”
  “在印度可不同。”基姆淡然说,“他们的神是多臂的,很恶毒,别去理会他们。”
  “我要送你一程,世界之友,你和那位黄种人。”老军人骑着一匹腿股如柴的羸马于黎明的黑暗中在村街上缓步而来,“我的心干涸已久,昨天晚上记忆有如泉涌,对我真是一大恩赐。现在空气中确有战争味道,我闻得见,所以把我的剑带了来!”
  他骑在小马上长腿垂下,身边是一柄长剑——手按在剑柄圆球上——目光炯炯地在平原上朝北眺望:“再讲给我听,你是怎样在幻觉中看到他的。上来,坐在我后面,这匹马能驮两个人。”
  “别忘了我是这位圣者的徒弟。”基姆说,一面走出村门。村民似乎简直舍不得让他们走,只是村僧话别时态度冷漠。
  “我是不大和圣者来往的,可是尊敬总是好的。这个年头人们都没有什么尊敬了,竟连专员大人来看我的时候也是如此,可是为什么一个命中和战争有关的人要追随一位圣者?”
  “就因为他是圣者,”基姆诚恳地说,“不论在真理或是实行方面,他都是圣洁的,他不像别的圣者,我从没见过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我们不是谈休咎的或变戏法的,也不是乞丐。”
  “你绝对不是。这我看得出,可是那一位我不知道,不过他的脚步倒很矫健。”
  黎明时空气清新,喇嘛从容地迈着大步走,像骆驼一样,他机械地掐念珠,心在沉思。
  他们循着辙迹很深的乡间土路走,路在大片深绿色芒果林和白雪皑皑在东面隐现的喜马拉雅山之间的平原上蜿蜒,整个印度都在田野间忙碌,辘轳打井水的轧轧直响声,农人耕田时在牛后面不断呼叱,乌鸦呱呱叫。基姆把手放在马镫皮带上的时候,连那匹马都觉得起劲,几乎要快步跑。
  “我后悔没给那庙一个卢比。”喇嘛掐到全串八十一颗念珠的最后一颗说。
  老军人咆哮起来,喇嘛初次注意到他。
  “你也找河吗?”他掉过头问。
  “大清早,”老军人回答,“除了在日落前去海水以外,河还有什么必要?我是来向你指点一条到大道去的近路的。”
  “这份厚意将会记在心头。啊,你这位好心眼儿的人,可是你为什么要带剑?”
  老军人像孩子玩假装游戏被打断时那样窘。
  “这把剑,”他一面说一面抚剑,“哦,那是我的一个喜好——一个老头子的喜好。不错,警方是命令整个印度不得有人携武器,不过,”他精神振奋起来,拍着剑柄——“这一带的警察都认识我。”
  “这并不是个好的喜好,”喇嘛说。“杀人有什么好处?”
  “没有什么好处,据我所知道。可是要不偶尔杀些坏人,便不会成为手无寸铁的梦想家的美好世界。我是见过从德里以南的地方血流漂杵,所以讲这话的。”
  “那么人们为什么如此疯狂?”
  “只有神知道,是他使疯狂降临人间进行荼毒的,这种疯狂渗透整个军中,使兵反叛他们的长官,这是第一格罪孽,不过要是他们罢休还可以补赎,可是他们又立意杀戮洋人的妻小,后来大批洋人从海上来,以极严厉的手段处置那些叛徒。”
  “我相信很久以前我听到过这种流言,据我记得,人们称之为大凶年。”
  “你过的是什么日子,连那个大凶年的事都不知道?哪里是什么流言!全世界都知道并且震栗。”
  “我们那地方只震动过一次——就是世尊涅槃那天!”
  “哼!我至少见过德里震动,而德里是整个世界的肚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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