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 第9章

  3.老军人也彻底折服
  对,在提婆达多统治的初期,
  竭力求生的每个灵魂在呐喊时,
  镰仓薰风一片和煦。
  ——《镰仓之佛》
  他们身后有个愤怒的农夫舞着扁担。此人是回民菜农,以蔬菜和花供应乌姆巴拉,基姆对这种人深有认识。
  “真有这种人,”喇嘛不理会野狗说道,“对生人一点都不客气,说话粗鲁心肠不仁,你可要以他的言行为教训,徒弟。”
  “去你的,不要脸的叫化子!”那农夫厉声叫骂,“快滚!快滚开!”
  “我们走,”喇嘛凛然回答,“我们会离开这些不受保佑的田地。”
  “哼!”基姆倒吸一口气说,“要是下一季的收成不行,那只怪你自己的嘴不积德。”
  那人心不安地拖着脚步走,“到处都是叫化子。”他半带歉意说。
  “你凭什么知道我们会向你求布施,种菜的?”基姆舌不饶人地说。菜农最不喜欢人们叫他们种菜的。“我们只不过要看田地那边的那条河。”
  “河,真亏你说得出!”那人嗤之以鼻,“你们是从什么城来的,连一条灌溉渠都不识?它其直如矢,我用水得付钱,贵得像流银一样。那边有一条河的支流。如果你们要喝水,我可以给你们,还可以给牛奶。”
  “不要,我们到那条河去。”喇嘛大步向前走。
  “给牛奶和一顿饭,”那人嗫嚅地说,一面觑望那身材高大,样子古怪的人,“我——我并不想要使自己或他的田地遭受不吉,可是这些日子生活艰苦叫化子实在多。”
  “你要注意。”喇嘛转对基姆说,“此人是受嗔赤雾所障,因此说话那么凶横,他眼中的迷雾消了,人就变得有礼貌,心肠也转好了。天保佑他的田地!啊,农夫,千万不要轻率以貌取人。”
  “我以前遇见过的圣者会咒你必遭恶报,”基姆对那自觉惭愧的人说,“你瞧他既聪智又圣洁,是不是?我是他的弟子。”
  小家伙很神气地把鼻子朝天一仰,昂然迈步越过田地。
  “人不可有骄妄之心,”喇嘛沉吟片刻说,“皈依中道的人是没有骄妄之心的。”
  “你不是说过他是低贱阶级,没有礼貌吗?”
  “我并没有说低贱阶级,既不存在怎么会有?后来他后悔了,不再无礼貌,我就忘掉他的无礼之失。何况他和你我一样,也受轮回束缚,却不求解脱。”他走到田野之间的一条小溪前站住了,思考蹄印纵横的溪岸。
  “现在你怎么认出你那条河?”基姆蹲在长甘蔗的阴影里。
  “我一旦找到,天就一定让我领悟。这个,我觉得不是。啊,河川之间最小的一泓水,你如能告诉我那条河在什么地方,那多好!可以保佑你能使田地丰收!”
  “当心!当心!”基姆一个箭步蹿到喇嘛身旁,把他猛地朝后拉。一条有土黄和褐色斑纹的长虫往紫色芦丛根底处蜿蜒到岸上,头伸向水——是一条大眼镜蛇,两眼没有眼睑,固定不动。
  “我手里没有东西——没有东西,”基姆说,“我去找根树枝把它打死。”
  “为什么?它和我们人一样,也会有轮回之业——一条生命或升或降,离解脱还远得很呢。那灵魂一定作了,大孽,才变成这个形状。”
  “我讨厌蛇,”基姆说,白人对蛇的畏惧僧恶,不是任何土法训练所能消灭的。“让它过完这一生。”那蛇盘成阵,嗤嗤吐芯,蛇颈半胀。“兄弟,祝你早得解脱!”喇嘛继续安详地说,“你可会知道我那条河?”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基姆低声说,极为叹服,“蛇懂得你的话吗?”
  “谁知道?”喇嘛走了过去,离开昂起的蛇头不到一尺,蛇头跟着垂下。
  “你过来!”他回头喊道。
  “我不,”基姆说,“我兜绕过去。”
  “过来,它不伤人。”
  基姆犹豫片刻。喇嘛默诵了中国经文,基姆以为是护身咒,便遵命,蹿过小溪,那蛇果真没动。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一个人。”基姆拭去额上的汗说,“现在我们哪里去?”
  “那由你说。我老了,又是异乡人——离开自己的地方那么远。可是那火车弄得我一脑门子魔鼓声。我现在要到贝纳尔斯去……可是这样做,我们可能会错过那条河。我们再去找一条河吧。”
  他们整天在勒荣的土壤一年可收三四季的田野里走,穿过蔗田,烟草田,种又长又白的萝卜和球茎甘蓝的地,转弯抹角去看每一泓水;在中午惊醒村犬和午睡正浓的村民;喇嘛始终以不变而应万变的一个简单答复回答七嘴八舌的问题。他们是在找一条河——一条具有疗病消罪魔力的河,可有人知道这样的一条河?有时候人们哄笑起来,可是听他从头到尾讲完,并请他们在阴凉处歇一下喝点牛奶吃顿饭的时候更多。女人们心肠总是好,小孩子和世界各地的一样,一下子羞怯一下子又大胆。入暮时,他们在一处泥墙泥顶小村庄里的松树下休息,在牛群吃草后回栏,女人忙于晚炊的时候和村长谈话。他们已经越过乌姆巴拉四周的菜圃地带,这里方圆一里之内都是绿油油的主要农作物。
  村长一把大白胡子,人很和善,惯于招待陌生人。他拖出一张绳床给喇嘛憩息,把热食放在喇嘛面前,替喇嘛预备好水烟袋,在村庙里晚祷仪式完毕后还叫人把村僧请来。
  基姆向年纪大些的孩子讲拉合尔地方多大多美,乘火车和这一类城市故事。大人们则慢吞吞地谈话,慢得像他们的牛反刍吃草一样。
  “我真估量不出,”村长终于对村僧说,“你觉得他的话怎样?”喇嘛本人讲完他的故事,默然掐念珠。
  “他是个探索者,”村僧答道,“这种人到处都是。还记得上个月带着乌龟来的那个托钵僧吗?”
  “记得,可是那个人有权利和理由,因为明王向他显圣,答应他只要他到耶伽去一道,他就可以不必经过火化而登极乐。这个人所找的不是我所知道的神。”
  “算了,他人老,又来自远方,又有点颠狂。”头上毛发剃光的村僧回答:“你听我的。”他转对喇嘛说:“西去三考斯(六里)就是到加尔各答去的大道。”
  “可是我要到贝纳尔斯去——到贝纳尔斯去。”
  “那条大干道也到贝纳尔斯去。它在印度这边跨过所有河流。现在我劝你圣者,在这里过夜,明天走上大道(他指的是大干道)试试大道跨过的每一条河,因为据我了解,你那条河的德性不在一泓水也不在一个地方,而是在整条河。然后,如果你的神有意的话,你命有得到自由的保证。”
  “你说得很好。”喇嘛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我们明天动身,你指点这双老脚走这样捷便的道路,谨此向你祝福。”他说完了便用低沉的声音作一段禅唱。村僧深为惊叹;村长则怕遭受恶咒镇住;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到喇嘛那张纯朴热切的脸,对他仍存狐疑。
  “你看见我的徒弟吗?”他用手指伸到鼻烟葫芦里去闻一大口。他必须回礼。
  “我看见他——还听见他的声音。”村长把眼睛瞟到基姆和在火上加荆棘的一个蓝农姑娘谈天的地方。
  “他也有他自己的探索。不是一条河,却是一条公牛。对,绿地上一头红公牛有一天会使他得到荣誉。我想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是突然奉派来帮助我探寻那条河的,他名叫世界之友。”
  村僧微笑。“嗨,世界之友,”他隔着刺鼻烟雾喊,“你是什么人?”
  “这位圣者的徒弟,”基姆说。
  “他说你是个精灵。”
  “难道精灵吃东西吗?”基姆眸子闪亮地问,“因为我饿了。”
  “我不是开玩笑,”喇嘛急说,“那个名字我忘了的城叫什么,我忘了——”
  “就是那个我们过夜所在的乌姆巴拉城。”基姆悄悄对村僧说。
  “对,是乌姆巴拉,对不对?那人推算了一番,说是我这徒弟两天之内应该如愿以偿。可是世界之友,他对星座的意义是怎么说的?”
  基姆清清喉咙,对胡子斑白的村老伯环视一眼。
  “我的星座意味战争。”他回答时很自负。
  有个人对这衣衫褴褛,却在大社树下砖地上大模大样的小家伙吃吃讪笑。要是一个土著,就会臊得躺下,基姆却热血沸腾,挺身而起。
  “对,是战争。”他说。
  “这的确是个十拿九稳的预言。”一个沉浊的声音说,“因为,据我所知道,边境上总是有战事。”
  说话的是干瘪老头子,当年士兵哗变时,曾在新成立的骑兵团里当军官。政府在村里给他一块很好的地,虽然他那些自己也成为斑白胡子军官的儿子频频要钱,把他弄穷了,他仍是个大人物。政府官员——甚至于副专员都从大道上转向这里来拜访他,在这些场合他必定身穿旧日军服,笔直地站立。
  “不过这将是一场大战,要出动八千人的大战。”基姆尖声喊道,他的声音穿过迅速团聚起来的人群,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红衣军(英国军)还是我们自己的部队?”老人厉声问,仿佛是在问和他地位一样高的人。他的声调使人对基姆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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