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 第6章

  2.神秘的血统证明
  凡是释除骄妄,
  既不诋毁信仰又不诋毁僧侣的人,
  都可感觉到,
  整个东方的灵魂在镰仓围绕他。
  ——《镰仓之佛》
  他们走进夜深时黑魆魆像堡垒的火车站,货车调度场上空电线嗞嗞响,这里北部粮运繁忙。
  “这是魔鬼造出来的!”喇嘛在轰隆轰隆响的黑暗中见到月台之间钢轨闪烁发亮,头顶上钢梁纵横交织,不禁吓得倒退。他人站在一座石砌大厅里,那地方仿佛是用覆着白布的死人铺成的,就是那些买了票睡在候车室内外的那些三等乘客。东方人是昼夜二十四小时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在乎的,客运便是按照这点而调度。
  “头等车从这里来,人站在那个洞后面——”基姆指着售票处,“那里的人会给你一个纸条把你带到乌姆巴拉去。”
  “可是我们是去贝纳尔斯。”喇嘛拗然说。
  “完全一样,那么就到贝纳尔斯去。快,火车来了!”
  “你拿住钱包。”
  喇嘛对火车不像他装作的那样习惯,三点二十五分的南下班车轰鸣进站的时候,他颇受惊吓。卧睡的那些人忽然一跃而起,车站里人声嘈杂,有卖水卖甜食小贩的吆呼声和印度警察的呵斥声,女人拎起筐篮,尖叫子女和丈夫准备上车声。
  “这就是火车,只不过是火车,它不会过来。你等着!”基姆对喇嘛的幼稚无知深为惊奇(喇嘛已经给了他满满一小袋卢比),他付钱买了一张到乌姆巴拉的票。睡眼惺忪的售票员嘟囔了一声,甩出一张到六哩外下一站的票。
  “不对,”基姆咧嘴笑着看车票,“这也许骗得了乡下佬,我却是住在拉合尔城里的。先生,你的手法不错,现在给我一张到乌姆巴拉的票。”
  那位卖票先生眉头一皱,给了一张正确的车票。
  “现在再买一张到安姆里萨的票。”基姆说。他才不想做冤大头,用马哈布的钱买票坐火车到乌姆巴拉去呢。“票价这么贵,找回零钱这么多。我对火车很在行……从来没有个圣人像你这么需要弟子的。”他对那完全不知所措的喇嘛嘻嘻哈哈说。“要不是我的话,他们会在米安村站就把你撵下车。走,这边走!”他把钱还给喇嘛,只按照到乌姆巴拉票价每卢比扣下一个安那作为回扣——亚洲从古以来就有的经手费。
  喇嘛在一节车门敞开的拥挤三等车门口后逡巡不前:“是不是走路比较好?”他有气无力地说。
  一个身材魁梧的锡克工匠把他络腮满颊的头伸向前来:“他是怕吗?别怕,我还记得我当年怕火车的情景。上车吧!这玩意儿是政府搞的。”
  “我不怕,”喇嘛说,“车上还容得下两个人吗?”
  “车上连个小耗子都没有容身之地。”一个富农的老婆尖声刺耳说,她丈夫是富饶遮伦朵区的一个贾特族人。“我们的夜车没有白天的管理得好,白天的火车上男女决不杂坐在同一车厢。”
  “哎,孩子的妈,我们可以腾出点空位,”缠蓝头布的丈夫说,“把孩子抱起来。这位是个圣者,你看清楚没有?”
  “我怀里不知有多少大包小包呢!何不让他坐在我膝上,不要脸的?你们男人总是这样!”她四下看,希望有人支持她。近窗口的一个安姆里萨妓女在头纱后吸气。
  “进来!进来!”一个肥胖的印度放债者喊道,肋下挟着布包的账簿,满面谄笑说,“应该善待贫苦的人。”
  “可是连一只没出世便抵押的牛犊月利也要七厘。”一个请假南下回乡的年轻道格拉族士兵说,说得大家吃吃笑。
  “火车到得了贝纳尔斯吗?”喇嘛说。
  “当然喽,要不然我们为什么来?上车,要不然车就要开掉。”基姆急叫道。
  “你们瞧!”安姆里萨妓女尖声说,“他从来没上过火车,啊,你们瞧!”
  “不对,你帮一把手。”富农伸出一只大手把喇嘛拉上车。“好啦,上来了,大师。”
  “可是——可是——我坐在地上,坐在椅子上是犯戒律的,”喇嘛说,“而且坐在上头手脚都发酸。”
  “原来如此。”放债的翘着嘴唇说,“这火车把我们的生活规矩都打破了,比方说我们在车上和各种阶级的人同坐。”
  “可不是,要跟最下流无耻的人坐在一起。”农妇一面说一面怒视对年轻士兵抛媚眼的妓女。
  “我就说过不如坐二轮马车沿着官道赶路好,”她丈夫说,“那样还可以省点钱。”
  “对——可是一路吃喝花的钱要比坐马车省下的钱还要多一倍。你我对这件事谈了总有一万遍。”
  “对,用一万张利嘴讲的。”他嘟囔说。
  “要是我们不能开口讲话,天上的神灵帮帮我们可怜的女人。哦嗬!他是那种不准看女人,不准向女人开口的人。”原来喇嘛拘于戒律,一点都没注意她,“他的徒弟也是这样吗?”
  “不,好妈妈,”基姆马上回答,“不过那女人必须长得体面,更有救济空肚子的好心肠。”
  “这是乞丐的油嘴,”锡克工匠说,“太太,你这是自找自受!”
  基姆双手合十求施舍。
  “你到哪儿去?”那妇人从油污纸包里取出半块饼给基姆。
  “甚至也到贝纳尔斯去。”
  “大概会变戏法吧?”年轻士兵问,“你会什么消磨时间的把戏?那黄种人为什么不回答?”
  “因为,”基姆坚决地说,“他是圣洁的,所思想的是你见不到的事。”
  “那也许很好。我们鲁迪安纳锡克人——”他理直气壮地说,“不伤脑筋去想什么教条,我们打仗。”
  “我姐姐小兹子的儿子就是那团队的军士,”锡克工匠竟然说,“那边也有些道格拉连队。”士兵一听之下两眼怒瞪,因为道格拉人和锡克人阶级不同,那放债的吃吃笑。
  “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一样。”安姆里萨妓女说。
  “这我们相信。”农妇以恶毒口气凶狠狠地说。
  “话不是这个意思:凡是手执武器为政府卖力的都可以说是一家人,阶级是另一家人,此外还有——”她羞怯地四下环视,“还有那团队精神的联系,是不是?”
  “我弟弟是在一个云格团队,”富农说,“道格拉人很好。”
  “至少你们锡克人认为是如此,”那兵怒视着角落里那安详的老喇嘛说,“不到三个月以前,我们的两连人在培尔赛库塔儿不愿守岗上的八面阿非迪族旗奋勇来应援的时候,你们锡克人认为是如此。”
  他讲的是边界上的一次行动,鲁迪安纳锡克兵团的道格拉连表现得很英勇。那安姆里萨女人绽出笑容,因为她知道那个大兵是为博取她的青睐而讲出这件事的。
  “哎呀!”后来农妇说,“因此,他们的村庄统统烧掉,他们的小孩都无家可归了?”
  “他们摧残我们阵亡者的尸体,我们锡克人教训他们之后,他们付出重大代价,情形就是这样。安姆里萨到了吗?”
  “对,在这里他们剪我们的票。”放债的一面说一面摸索腰带。
  混血种查票的来到时,灯光在黎明中已经黯然失色。在东方,查票是很慢的事,因为当地的人把票放在各式各样的古怪地方。基姆拿出他的票,查票的叫他下车。
  “可是我是到乌姆巴拉去。”他抗议,“我是跟这位圣者一起去。”
  “你下地狱都不关我的事,这张票只到安姆里萨。下车!”
  基姆号啕大哭起来,力说嗽嘛是他再生父母,而喇嘛衰老,必须依靠他,没有他照顾,一定会死。全车厢的人都央求查票的宽大为怀,那放债的说得尤其动听,可是查票的还是把基姆推下车。老喇嘛直瞪眼——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基姆在车窗外拉开嗓子哭。
  “我命真苦,爸爸死了,母亲也死了,好心的人可怜可怜我,要是把我留在这里,谁照顾那老人家?”
  “什么——什么事?”喇嘛一再问,“他必得到贝纳尔斯去,他必得跟我一起去,他是我的弟子。要是必须付钱的话——”
  “嘿,别开口,”基姆悄悄地对跟着下车的喇嘛说,“难道我们是乐善好施,可以随便给钱的君王?”
  那安姆里萨妓女带着她的大包小包走下车,基姆的眼睛盯着她,他知道风尘女士慷慨大方。
  “一张票——一张到乌姆巴拉的小车票——哦,你这小情种!”她咯咯笑着说,“你真是心狠如铁吗?”
  “那个圣者可是从北方来的?”
  “从北方好远好远的地方来的,”基姆说,“是从雪山来的。”
  “北方松林中有雪——山中有积雪,我母亲是库鲁人。你给自己买张票吧,请他祝个福。”
  “给你祝一万个福,”基姆尖声喊,“啊,圣者,有个女人施舍点钱给我们,使我能跟你一起去——那女人真是好心眼,我现在跑去买票。”
  那妓女抬头望着这喇嘛,喇嘛低下头,这样便看不到她,妓女走过时,他用藏语念念有词。
  “来得便当,散得快。”农妇恶意地说。
  “她已经积了功德,”喇嘛说,“她毫无疑问是个尼姑。”
  “这样的尼姑光是安姆里萨一个地方就有一万个。快上来,不然火车没有你就开了。”放债的喊道。
  “不但够买票,还能买点吃食。”基姆跳到他座上说,“吃吧,圣者。瞧,天亮了!”
友情链接:豆豆小说 - 豆豆小说阅读网 - 豆豆言情 - 猪猪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席绢 - Stock Analysis - 股票分析预测 - 豆豆股票分析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书库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