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 第111章

  门敲了两下,通报少校来到。他的衣着也是豪华的,钮扣洞里还佩戴了一整株天竺葵,头发又紧又起微波地卷曲着,本地人很懂得这样做。
  “董贝,”少校伸出双手,说道,“您好!”
  “少校,”董贝先生说道,“您好!”
  “真的,先生,”少校说道,“乔埃·白今天早上有这样心情,”这时他用力地敲打着胸脯,“今天早上他有这样的心情,先生,他妈的,董贝,他真有点想来个双婚,把那母亲娶过来。”
  董贝先生微笑了一下,但即使对他来说,这微笑也是微弱的;因为董贝先生觉得他将跟那母亲结为亲戚,在这种情况下不应当拿她来开玩笑。
  “董贝,”少校注意到这一点,说道,“我祝您幸福。我祝贺您,董贝。说实话,先生,今天您是全英国最使人妒嫉的人了。”
  董贝先生又有限制地表示同意;因为他将把极大的荣誉授予一位女士;毫无疑问,她才是最使人妒嫉的人。
  “至于伊迪丝·格兰杰,先生,”少校继续说道,“全欧洲的女人要是能占有伊迪丝·格兰杰的地位,没有一个不会不惜牺牲一切的——先生,您允许白格斯托克少校补充一句,没有一个不愿意不惜牺牲一切的——不仅不惜牺牲她的耳朵,而且也不惜牺牲她的耳环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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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英文成语giveone’sears,意为不惜任何牺牲或不惜任何代价;直译为不惜牺牲自己的耳朵。狄更斯幽默地对这句成语作了引伸。
  “谢谢您的一片好意,少校,”董贝先生说道。
  “董贝,”少校回答道,“您知道这一点!让我们别来假正经。您知道这一点。您知道还是不知道,董贝?”少校几乎生气地说道。
  “哦,真的,少校——”
  “他妈的,先生,”少校紧紧追问道,“您知道这个事实还是不知道?董贝!老乔是不是您的朋友?我们相互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亲密无间到可以允许一个人——一个直肠直肚的老约瑟夫·白,先生——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还是我要遵循常规旧矩,董贝,保持一定的距离,来一番虚礼客套?”
  “我亲爱的白格斯托克少校,”董贝先生露出满意的神态,说道,“您很热情。”
  “我的上帝,先生,”少校说道,“我是热情的。约瑟夫·白并不否认这一点,董贝。他是热情的。先生,今天这个日子把乔·白这衰老的、可恨的、疲劳不堪、虚弱残废的躯体中还剩余的一些诚挚的热情全都激发出来了。我要告诉您,董贝:在这样的时候,一个人必须把他心里的话和盘托出才好,要不然就干脆给他戴上个鼻笼好了;约瑟夫·白格斯托克当面对您说,就像他背着您在俱乐部里说的一样:如果谈的是保罗·董贝的话,他就永远也不会戴上鼻笼。唔,他妈的,先生,”少校极为坚决地结束说道,“您对这还有什么要说的?”
  “少校,”董贝先生说道,“请您相信,我确实很感谢您。
  我不打算抑制您这过于偏颇的友谊。”
  “并不过于偏颇,先生!”急躁的少校喊道,“董贝,我否认这一点。”
  “既然是这样,我就说是您的友谊吧,”董贝先生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我得这么说。在现在这样的时刻,少校,我也不能忘记我是多么感谢您的友谊。”
  “董贝,”少校作出适当的手势,说道,“这是约瑟夫·白格斯托克的手,直率的老乔埃·白的手,如果您更喜欢它的话!已故的约克郡公爵殿下曾使我感到无比光荣,他指着这只手向已故的肯特郡公爵殿下说,这是乔希的手,他是个粗暴的、坚强的,也许还是个精明的流浪汉。董贝,愿现在这个时刻是我们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刻。上帝保佑您!”
  这时卡克先生进来了,衣着也是豪华的;他满脸笑容,真像是个参加婚礼的客人。他十分热烈地祝贺着,简直舍不得把董贝先生的手放下,同时他又亲热地握着少校的手;当他的从牙齿中间悄悄出来的时候,和手一齐颤抖着。
  “连日子也是吉祥的,”卡克先生说道,“阳光明媚、温暖舒适的气候!我希望我没有迟到一秒钟吧!”
  “来得很准时,先生,”少校说道。
  “我真高兴,”卡克先生说道,“我担心我也许会比预定的时间晚到几秒钟,因为我被一队运货马车挡住了,我就冒昧地绕道骑到布鲁克街,”这些话是对董贝先生说的,“给董贝夫人送去一些名贵的花。一个处在我这种地位、光荣地被邀请到这里来的人,为了表示效忠,略表一点敬意,心中是感到自豪的。由于董贝夫人全身上下、四周一切全都是珍贵和华丽的物品,”这时他向他的恩人奇怪地看了一眼,“我希望正因为我的礼物非常微薄,它反倒会得到女主人的喜爱。”
  “我相信,”董贝先生对下属表示恩情地说道,“未来的董贝夫人将会深感您的好意,卡克。”
  “如果她今天早上就要成为董贝夫人的话,先生,”少校放下咖啡杯,看看手表,说道,“那么我们就该走了。”
  董贝先生、白格斯托克少校和卡克先生乘坐一辆双马四轮大马车,出发前去教堂。教区事务员桑兹先生早就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手中拿着三角帽等待着。米福太太行了屈膝礼,建议他们在祭服室坐一会儿。董贝先生宁愿留在教堂里。当他向上看着风琴的时候,楼座中的托克斯小姐就往后退缩;那里有一块纪念碑,上面有一个脸颊像年轻的风神一样的小天使,她就退缩到这个小天使的胖腿后面。与托克斯小姐相反,卡特尔船长站起来,挥舞着钩子表示欢迎与支持。图茨先生用手遮住嘴巴,告诉斗鸡,中间穿淡黄色裤子的先生就是他意中人的父亲。斗鸡用嘶哑的对图茨先生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生硬呆板的家伙,可是采用科学的方法,在他背心上猛打一下,就可以把他打得直不起腰来。
  桑兹先生和米福太太从不远的地方注视着董贝先生的时候,听到了车轮到达的,桑兹先生就走出去了;楼上有一位放肆的疯子在向董贝先生彬彬有礼地行礼,董贝先生的眼光离开他的时候,米福太太碰上他的眼光,向他行了个屈膝礼,告诉他,她相信他的“好夫人”已经来了。这时候,人们在门口挤来挤去,并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地说着话,那位好夫人则迈着傲慢的步子,走进了教堂。
  昨夜的痛苦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昨夜跪在地上,把狂怒的头美丽地、自暴自弃地安息在睡着的女孩子的枕头上的那个女人,在她现在的态度中没有留下半点踪影。那位女孩子十分温柔、十分可爱地挨在她身边,跟她本人蔑视一切、目中无人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站在那里,镇静自若、挺然直立,心中的思想难以捉摸,那极为妩媚的风韵光辉而威严,但她却鄙弃地践踏着人们因此而产生的爱慕。
  当教区事务员桑兹先生悄悄走到祭服室去请牧师和文书的时候,有一段停歇的时间。斯丘顿夫人在这时候跟董贝先生说话,比平时更清晰,也比平时更富于表情,在这同时她又走近伊迪丝。
  “我亲爱的董贝,”这位好妈妈说道,“我担心我毕竟还得放弃可爱的弗洛伦斯,只好按她自己的建议,让她回家去了。我亲爱的董贝,在遭受今天的损失之后,我觉得我连陪伴她的精神也将没有了。”
  “她跟您在一起不是更好吗?”新郎回答道。
  “我不这么想,我亲爱的董贝。是的,我不这么想。我独自一人更好些。再说,当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亲爱的伊迪丝将会是她的天然的和忠诚的保护人;也许,我最好还是别侵犯她的权利;要不,她可能会妒嫉我的。是不是,亲爱的伊迪丝?”
  慈爱的妈妈一边说,一边紧握着女儿的胳膊,也许是恳切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这是当真的,我亲爱的董贝,”她继续说道,“我将放弃我们亲爱的孩子了;别让我的忧伤传给她。我们刚才已讲妥了。她完全理解,亲爱的董贝。伊迪丝,我亲爱的,——她完全理解。”
  好妈妈又紧握着女儿的胳膊。董贝先生不再表示异议;因为教士和文书来了;米福太太,教区事务员桑兹先生向在场的人们指点她们在圣坛前各自的位置。
  “谁把这位女子嫁给这位男子?”
  菲尼克斯表哥。他是从巴登—巴登①特地为这个目的而来的。菲尼克斯表哥是一位温厚和蔼的人。“去它的!”菲尼克斯表哥说,“我们已把城里一位阔老·确·实弄到家里来了,让我们对他表示殷勤些吧;让我们为他做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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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巴登——巴登(Baden—Baden):德国巴登—符腾堡(Baden—Würthemberg)州的一个城市,濒临奥斯(Oos)河;19世纪为欧洲贵族和上流社会的疗养胜地。
  “·我把这位女子嫁给这位男子,”菲尼克斯表哥因此就这么说道。菲尼克斯表哥本想笔直走去,但由于他的腿不听话,走到了另一边,起初错把另一位女子“嫁给这位男子”,那是一位有相当身份的女傧相,是这家人的远亲,比斯丘顿夫人小十岁;但是米福太太用她的干瘪的帽子挡住,手脚麻俐地转过他的身子,好像他脚下生着轮子似地推着他,一直推到那位“好夫人”的面前,因此菲尼克斯表哥就把她嫁给这位男子。
  他们是不是愿意在上天的眼前——?
  是的,他们愿意:董贝先生说,他愿意。伊迪丝说什么呢?她愿意。
  这样,他们就相互山盟海誓:从今以后,不论是幸福还是患难,不论是富贵还是贫贱,不论是健康还是生病,他们都将相亲相爱,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为止。他们就这样结了婚。
  当他们走进祭服室的时候,新娘用遒劲、潇洒的书法在登记本上签上名。“到这里来的夫人们很少能像这位好夫人这样签名的。”米福太太行了个屈膝礼,说道。——这时候看一下米福太太,就是看她把干瘪的帽子往液中浸一下。教区事务员桑兹先生认为这确实是顶呱呱的签名,和签名的人十分相配。——不过,他把这看法留在自己心里。
  弗洛伦斯也签了名,但没有受到称赞,因为她的手是颤抖的。所有的人都签了名;菲尼克斯表哥是最后一位,他把他高贵的姓名签错了地方,仿佛他是在这天早上出生似的。
  这时少校十分殷勤地吻了新娘,表示敬意,并把军事上那条各个击破的策略应用到所有的女士们身上;虽然斯丘顿夫人特别难吻,而且还在这神圣的殿堂中尖声叫着。菲尼克斯表哥,甚至连董贝先生也仿效了这个榜样。最后,卡克先生露出闪闪发光的白牙齿,走近伊迪丝,仿佛他打算去咬她,而不是去尝一尝她唇上的甜味似的。
  在她高傲的脸颊上泛上一阵红晕,在她的眼睛中闪出一道亮光,可能是想阻止他,但却没有阻止,因为他像其他的人一样吻了她,表示敬意,并向她祝福。
  “如果在这样的结合中祝愿不是多余的话,”他低声说道。
  “谢谢您,先生,”她轻蔑、厌恶地歪着嘴唇,胸脯上下起伏地回答道。
  但是,伊迪丝是不是像她知道董贝先生第二天将前来求婚的那天晚上一样,仍然感到卡克先生彻底地了解她,深切地看透她呢?是不是她觉得他了解她比他不了解她更使她感到屈辱呢?是不是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他的微笑下她的傲慢就像雪在紧握着的手中一样融解了?她的目空一切的眼光一碰上他的眼光就赶快避开,低垂到地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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