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 第70章

  “支票如数的兑现了,代办律师的热情也随之水涨船高起来,开始热心埋首于工作。此后两年多,海林先生常会在事务所里整天坐着,埋头思考他们积累起来的那些越来越多的文件,他的眼睛在每次反复地看着这些申辩信时愉快得发光,这些要求稍稍延期的申请和对方一定要陷于破产的表现,这些都是从开始“法律从事”之后接二连三地涌来的。对于要求稍微宽限时日的一切呼吁,只有一个回答——必须马上付款。于是,所有的财物和不动产都借着那些强制执行的判决被夺了过来,那老头儿要不是趁时避开了警察的耳目逃走了的话,他本人照理也要被关进监狱了。
  “海林的不可消释的仇恨非但没有因为他的迫害的成功而满足,反而因为他使人遭到的毁灭增加了百倍。他一听说老头儿已经逃掉,就气愤得无以复加。他忿怒得咬牙切齿,扯头发,恶毒地咒骂那些负责去拘捕他的人。他们一再保证一定可以发现逃亡的人,这才使他稍稍恢复了平静。派了密探分别到四面八方的去打听;能想到的一切找他的隐藏处所的方法都用尽了;但是完全白费。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他。
  “最后,有一天深夜里,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的海林,出现在他的代办律师的私人住宅门口。他告诉他家里人说,有一位绅士要立刻见他。代办律师在楼梯上听出了他的声音,还没有来得及叫仆人去请他,他就冲上了楼,走进了客厅,脸色苍白,呼吸艰难。他关上门,为了避免被人听见,然后倒在一张椅子里,低声说:
  “‘别响!我终于找到他了。”
  “‘当真!’代办律师说。‘干得好,我的亲爱的先生;干得好。”
  “‘他躲在肯邓镇的一个穷苦的地方,’海林说。‘我们一向没有找到他,也许倒是件好事,因为他独自一人住在那里,一直是苦得不得了,他穷——很穷。”
  “‘很好,’代办律师说。‘当然的罗,你明天就要去逮捕他吧,”
  “‘是的,’海林回答。‘且慢!不要!再过一天。你奇怪我为什么要拖延一天吧,’他接着说,可怕地微笑一下;‘但是我忘记了。后天是他的一个纪念日:在那一天实行会更好些。”
  “‘很好,’代办律师说。‘你要不要写一个通知给警官?’”
  “‘不用;叫他晚上八点钟,到这里等我,我亲自陪着他去。”
  “到约定的晚上他们碰了头,雇了一部出租马车,叫车夫开到教区贫民收容所所在的潘克拉斯路的转角上。他们下车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转地兽医院前面的没有窗户的墙壁,走进一条小街,这条街叫做——或者当时叫做——小学院街,不论现在热闹不热闹,然而在那时却是一个十分荒凉的地方,周围除了田野和水沟几乎什么都没有。
  “海林把带在头上的旅行帽拉下来遮住了半个脸,又用一件披风裹住身体,在这街上最坏的一家房子的前面站住,轻轻地敲门。立刻有一个女人来开门,还行了一个屈膝礼作为招呼,海林用耳语声叫警官留在下面,自己轻轻爬上楼,开了前房的门,立刻进去了。”
  “他所搜寻的那个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现在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了:他正坐在一张毫无陈设的桌子旁边,桌上有一支可怜的蜡烛。海林走进去的时候他吃了一惊,衰弱地站起身来。”
  “‘又是什么,又是什么?’老头儿说。‘又是什么新的不幸?你来干什么?’”
  “‘和你说一句话,’海林回答。说着,他就在桌子那一头坐了,脱下了披风和摘下帽子,显出他的容貌。”
  “老头儿像是立刻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他倒在椅子上,双手捧在一起,带着憎恨和恐惧的混合神情凝视着这妖怪。”
  “‘六年前的今天,’海林带着仇恨和快感道:“我要你偿还我的孩子的命。我在你女儿的尸体边发过了誓,老头,我决定了我要过复仇的生活。我决没有一瞬间是改变或者取消我的目的,纵使我改变了,只要一想到她慢慢死去的那种痛苦的神情,或是我们无辜的孩子的饥饿的神色,就可以刺激我千百倍地复仇,我想你还记得我第一个复仇行为,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个了。”
  “老头子抖了一下,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身边了。”
  “‘我明天就离开英格兰,’稍微停顿一下之后海林说。‘今天夜里我把你交托给从前你听任她受过罪的那种活地狱——一个毫无希望的牢狱——’”
  “他抬起眼睛看看老年人的面孔,笑了笑住了嘴。他把蜡烛举起来照一照他的脸,然后轻轻放下,走出了房间。”
  “‘你最好是去看看那个老头儿,’他开了大门示意警官跟他走的时候,对那女人说——‘我想他是病了。’女人关了门,连忙跑上楼,发现他已经没有生命了。
  “肯特州的最平静与最僻静的教堂墓地之一,里面有野花和草混杂着,周围的优美的风景构成英格兰花园里的最美的地点;在这墓地里的一块朴素的墓碑之下,躺着那青年母亲和她的稚弱的孩子的遗骸。但是父亲的骸骨没有和它们合葬;而且从那天夜里之后,代办律师也决没有得到关于他的古怪当事人的以后的事迹的丝毫消息。”
  老头儿说完故事之后,走到屋角里,从一只挂钉上取下帽子和上衣,慢条斯理地穿戴上;于是,一句话也不再说,慢慢地走掉了。因为缀着彩色钮子的绅士已经睡着了,并且在座的人大部分都一心一意地在从事把融化的蜡烛油滴在掺水白兰地的杯子里的有趣事情,所以匹克威克先生走的时候,也没人注意他;他付了自己的和维勒先生的账之后,和这位绅士一道从“喜鹊和树桩”的门檐之下出去了。
  第22章
  匹克威克先生旅行到伊普斯威契,
  碰到一件跟一位带黄色卷发纸的中年妇女有关的浪漫的奇遇
  “那是你主人的行李吗,山姆?”大维勒先生看见他的爱儿拿了一只旅行包和一只小皮箱走进怀特却波尔的公牛饭店的院子,就这样问他。
  “你猜得一点儿不错,老家伙,”小维勒先生答,把他的负担放在院子里,然后向上一坐。说道“东家本人马上就来。”
  “他是坐小马车来吧,我想?”父亲说。
  “是呀,他花了八便士冒着两哩路的危险哩。”儿子回答。“今天早上后娘怎么样?”
  “古怪,山姆,古怪,”年长的维勒先生答,带着严肃的庄严神情。“她近来有点儿美以美派的派头儿了;山姆;她是非常的虔诚,一定的。她对于我说起来是太好了,山姆——我觉得我不配娶她做老婆。”
  “啊,老头儿,”塞缪尔先生说,“你这是很克己的话呵。”
  “很克己,”他的父亲回答说,叹了一口气。“她弄到一个什么新发明,说是已经长大的人可以新生呢,山姆——新生,我想他们是这样说法的。我倒很想看到这个办法真的付诸实行,山姆。我倒很想看看你的后娘重新生一生。我一定会请人给她喂奶!”
  “你想那天她们这些婆娘干些什么来,”维勒先生稍为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继续说,在停顿的时间他用食指在鼻子的侧面意味深长地敲了这么半打次数。“你想她们那一天干些什么啦,山姆?”
  “不知道,”山姆答,“会干些什么呀?”
  “开了一个大茶会,请来一个她们称为她们的牧人的家伙,”维勒先生说。“我站在我们那边儿的一家画铺子从外面张望着,看见了一张小招贴:‘票价每张半银币。向委员会申请。秘书维勒太太。’我回家的时候,委员会正坐在我们的后客堂里——有十四个女人;我倒希望你能听一听她们说的,山姆。她们在那里搞决议、表决费用等等的花样,我一方面是因为你后娘尽蘑菇,一方面也因为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或者也可以说是好奇,就登记了名字买一张票;星期五晚上六点钟,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和女人一同去,我们走进准备了三十个人的茶具的第一层楼,那些婆娘都互相捣鬼话,还朝我看,仿佛她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胖的五十八岁的男子。
  
  后来,楼下发出了一阵嘈杂声,一个红鼻子白领带的瘦小子冲了上来,大声尖叫着说:‘牧人来看他的忠实的羊群了;’就进来了一个穿黑衣服、一张大白脸的胖家伙,微笑着像自鸣钟的机器似的兜了一个圈子。那种样儿可,山姆!”大维勒先生感慨了一阵,仿佛是一种很不屑说又不得不说的样儿。
  “‘和平之吻’,牧人说;随手他就吻了所有的女人,他吻完之后,红鼻子的人就动手干起来。我正在算计我到底要不要也来干一下——尤其是因为正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人坐在我旁边但是茶送上来了,在楼下烧茶的你的后娘,也上来了。他们就大吃起来,调茶的时候,山姆,那一片声音就像唱赞美诗一样;那么文雅,那种吃和喝!我倒希望你能看到那牧羊人吃起火腿和松饼来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会吃会喝的家伙——从来没有。那个红鼻子也决不是你高兴包给他饭吃的人。可是比起牧羊人来他简直算不了什么。唔,喝过茶之后呢,他们又唱了一首赞美诗,后来牧羊人就开始讲道:他讲得可是很好,虽说那些装在他肚子里的松饼不知要有多重哪!
  忽然之间,他突然停住了,嚷着说道:“罪人,罪人在哪里;可怜的罪人在哪里?”听了这句话,所有的婆娘都唉声叹气地看着我,看上去就像要死的样子似的。我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并没说什么。可一会儿他又打住了,死死地盯住我,大声地问到:“罪人在哪儿,可怜的罪人在哪儿?”所有的婆娘又哼了起来,声音大的比以前还响十倍,这就叫我有点忍不住了,就上去和他说:“我的朋友,”我说,“你这话是对我说的吗?是什么意思?我想只要是绅士你就该向我道歉了,可是他非但没有,反而比以前更放肆;管我叫家伙,受神罚的家伙之类的坏话。所以我真正火了,我先给他两三下,后来又给那红鼻子的人两三下,就走掉了。我倒希望你听一听那些女人叫得多厉害呵,一面叫一面把牧羊人从桌子下面拉出来。——哈罗!主人来了,一点儿不错!”
  维勒先生说着,匹克威克先生就下了一辆小马车,走进了院子。
  “今早天气不错,先生,”大维勒先生说。
  “实在美,”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
  “实在美,”一个红头发的人附和说,他长着一个好追根究底的鼻子,戴着一副蓝眼镜,正和匹克威克先生同时下一辆小马车。“到伊普斯威契去的吗,先生?”他彬彬有礼地问一句。
  “是,”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
  “巧得很。我也是。”
  匹克威克先生鞠了一躬。
  “坐外面的位置吗?”红头发的人说。
  匹克威克先生又鞠一躬表示赞同。
  “哎呀呀,了不得,我也是外面的位置,”红发人说道,“这回我们可真算得上是一道去了。”红头发的人像是得了全世界最令人奇怪的发现似的,高兴地微笑着,他神情俨然,鼻子尖锐,说话口气总是带着一点神秘,每说一句话都像麻雀似的把头一扭。
  “我非常荣幸能和你做伴儿,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
  “啊,”新来的人说,“那对于我们两人都好,是不是?有伴儿,你知道——有伴儿是——是——是和孤独大不相同的呵——是不是?”
  “那是不可否认的,”小维勒先生说,带着殷勤的微笑参加谈话。“那就是我叫做不言自明的事,正像使女说卖狗食的不是绅士的时候他所回答的一样罗。”
  “啊,”红头发的人说,用傲慢的眼光把维勒先生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是你的朋友吗,先生?”
  “不能一定说是朋友,”匹克威克先生低声回答说。“事实是,他是我的当差的,但是我允许他随便一些;因为,我不瞒你说,我自以为他是个奇人,我对他是有点儿得意的。”
  “啊,”红头发的人说,“这,你瞧,就是兴趣问题了。我是不欢喜什么奇不奇的;我不爱;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请问您贵姓,先生?”
  “这是我的名片,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这问题的突兀和这位陌生人态度的古怪,使他觉得非常有趣。
  “啊,”红头发的人一面说,一面把名片向怀中小册里一夹,并且还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匹克威克先生,“匹克威克,非常不错,我喜欢知道一个人的名字,这免了许多麻烦。这是我的名片,麦格纳斯,先生,这是我的姓,我自认为这个姓是非常不错的,我以它为做。”
  “很好的姓,的确是,”匹克威克先生说,完全忍不住地微微一笑。
  “是呀,我想是的,”麦格纳斯先生继续说。“还有个好名字呢。你看。对不起,先生——假使你把名片稍为斜着点儿拿,这样拿,你就看得出那上面的一划了。瞧——彼得·麦格纳斯——听起来很不错吧,我想。先生。”
  “很不错,”匹克威克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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