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 第23章

  第8章
  真情实爱的轨道不是铁轨,
  这情形,这里有一个强有力的证明
  丁格来谷的恬静和隐僻,这许多女性的亲近,以及她们为了他而表示的关怀和忧急,都是有利于屈来西·特普曼先生胸中的感情的发展和成长的;现在这种感情像是注定了要集中在一个可爱的对象身上了。那些年轻的小姐是很漂亮的,她们的风采动人,她们的品性是无可指责的;但是老处女姑母呢,神情中有一种尊严的意味,步态中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姿态,眼睛里有一种高贵的神情,这,是她们目前所望尘莫及的,而这也使她显得比特普曼先生所注目过的任何女子都出色。
  他们两人的气质有些地方很相似,在灵魂里有些地方很情投意合、在胸中有一种神秘的共鸣,这是明明白白的。特普曼先生受伤躺在草地上的时候,第一个浮上他的嘴唇的就是她的名字;当他被搀扶着回来的时候,第一个闯进他的耳朵的声音就是欣喜的笑声。但是,她的这种激动,究竟是由于一种在任何场合都同样难于遏制的、普通的好心肠以及女性的敏感呢,还是由于一种更加热烈和真挚的感情——世上所有男子之中唯有他才能唤起的感情,这正是躺在沙发上出神的时候绞着脑汁的问题,这也正是他决定要立刻并且永远加以解决的疑问。
  晚上,伊莎白拉和爱米雨同特伦德尔先生出去散步了,聋子老太太在她的椅子里睡着了;胖孩子的鼾声低沉而单调地从老远的厨房里传出来;那些娇媚的女仆在后门口歇着,享受着黄昏的愉快,并且跟庄上的一些呆笨的牲口在卖弄风情(在原则上是如此);这有趣的一对儿坐在家里,没有谁注意他们,他们也不注意谁,只梦想着他们自己:简单说,他们坐在那里像两块溶化了的糖——缠在一块儿难解难分。
  “我忘了我的花还没有浇,”老处女姑母说。
  “现在去浇吧,”特普曼先生用劝谏的口气说。
  “在这种黄昏时候你要受凉的呀,”老处女姑母脉脉含情地望着他说。
  “不,不,”特普曼先生挥了挥手站了起来:“这对我是好的。让我陪你去。”
  姑母把特普曼的左臂的吊腕带整理了一下,挽了他的右臂带他到花园里去了。
  在花园那一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座小亭子,长着些忍冬、素馨和藤蔓——这是人类为了蜘蛛的方便而造的,也是个可爱的隐僻处所之一。
  姑母拿起一只喷大水壶——当然里面已有了水,预备离开亭子时。特普曼先生留住了她,拉她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
  “华德尔小姐!”他说。
  老处女姑母发抖了;直抖到一些碰巧进入大喷水壶里的石子像小孩子的玩具似的沙拉拉直响。
  “华德尔小姐,”特普曼先生说,“你是个安琪儿呀。”
  “特普曼先生!”来雪尔轻呼,脸红得就像喷壶具一样了。
  “哪里,”特普曼先生引用匹克威克派的话说——“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所有女人都是安琪儿,人们说,”女士喃喃地开玩笑似的说。
  “那末你是什么呢;或者说,我能把你比做什么——假使不太放肆的话?”特普曼先生犹豫了一下又肯定地回答。“世上哪有像你这样的女人?哪里还能够找到像你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美和妙的结合?哪里还能够找到——啊!”特普曼先生说到这里打住了,握住了那只握住喷水壶把子的温柔的手。
  这位女士掉开了头。“男子们是那么会骗人的人阿,”她温柔地低声说。
  “是的,是的,”特普曼先生激动地说:“但是并非所有男子都是如此。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是决不会变心的——这一个人,他甘心情愿为了你的幸福而献出他的整个生命——他只是在你的眼睛里才活着——他只是在你的微笑里才有呼吸——他忍受生命本身的重担,只是为了你的缘故。”
  “难道找得到这样的人,”女士说
  “会找到这样的人,”激动的特普曼先生脱口而出。“已经找到了。他就在这里呀,华德尔小姐。”特普曼先生趁女士猝不及防的时候,双膝着地跪在她面前了。
  “特普曼先生,起来呀,”来雪尔惊叫一声。
  “决不!”勇敢的回答。“啊,来雪尔!”——他抓住她的并不抗拒的手,而当他用嘴去亲它的时候,喷水壶掉到地上去了——“啊,来雪尔!你说你爱我。”
  “特普曼先生,”老处女姑母掉过头来,低声说“我很难说出这种话来;但是——但是——你在我心目中并不是完全无足轻重的呀。”
  特普曼先生一听到这句自白,立刻不能自抑。他跳了起来,抱住老处女姑母的颈子,在她嘴上禁不住的一阵狂吻;经过适度的挣扎和抗拒之后,这些吻就乖乖地被她接受了,特普曼先生还会吻多少次那就难说了,这时突然女士惊跳了一下,并且脸上充满了惊慌,颤声道:
  “特普曼先生,我们被人看见了!——我们被人发现了!”
  特普曼先生回头一看。那胖孩子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无丝毫表情的脸如麻木了一般,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盯着亭子里,以至于最有本领的看相专家,都不能在这上面找到任何可以称为惊讶、好奇、或者其他激动人心的、叫得出名目的感情来。特普曼先生对胖孩子看看,胖孩子对他看看;特普曼先生对胖孩子的完全发了呆的脸越看下去,就越相信他对于刚才的事情要么是不知道、要么就是不懂。在这种感情之下,他就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话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先生?”
  “晚饭好了,先生,”是敏捷的回答。
  “你是刚来的吗,先生?”特普曼先生问,用锐利的眼光盯了他一眼。
  “刚来,”胖孩子回答。
  特普曼先生又对他紧紧地盯了一眼;但是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他的脸皮一动不动。
  特普曼先生挽了老处女姑母的胳臂向屋子走去;胖孩子跟在后面。
  “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低低地说。
  “一点也不知道,”老处女姑母放心似的重复了一遍。
  从他们背后突然传出了一种声音,像是一声没有完全遏制住的格格笑声。特普曼先生猛然回过头来。不是;那不可能是胖孩子;他的整个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或者别的什么,只有一副贪吃相。
  “他当时一定睡得很熟,”特普曼先生低低地又说。
  “我觉得这是毫无疑问的,”老处女姑母肯定地回答道。
  他们两人都开心地笑了。
  但是特普曼先生完全错了。”胖孩子这一次却没有睡着。他是清醒的——当时所进行的事情他完全明白。
  晚饭过后,大家没有任何进行谈话的兴趣。老太太上了床;伊莎白拉全神贯注在特伦德尔先生身上;老处女姑母的注意力是属于特普曼先生的;而爱米丽的思想又像是另有所属——那可能是不在场的史拿格拉斯。
  十一点——十二点——一点都敲过了,而那些绅士还没有回来。每一张脸孔都罩上了惊骇。他们会遭到伏击和抢劫吗?要不要派人打着灯笼到他们回家可能经过的每一条路上去接?或者要不要——听!他们来了。他们怎么会这么迟?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那是什么人的声音呢?很快从厨房里又传来了绅士们的声音,大家立刻去厨房,要把真相弄明白。
  匹克威克先生两手插在袋里,帽子完全歪戴在左眼上,倚在厨桌上把头左右地晃着,并且露出最和善最仁慈的微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华德尔老先生带着慷慨激昂的脸色握住一位陌生的绅士的手,喃喃地声明要保持永久的友情;文克尔先生把身体倚在八日钟上说,谁要是让他去睡觉,他就永远地诅咒谁,而史拿格拉斯先生缩在一张椅子里,他那富于表情的脸显出人脑所能搜寻出的一副最颓丧最绝望的可怜相。
  “有什么事情?”三位女士问。
  “没有什么事情,”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我们——我们是——很好的——喂,华德尔,我们很好呵,是不是?”
  “我以为是这样的,”仍然沉浸在喜乐中的主人回答道——“我的亲爱的人们,这位是我的朋友金格尔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的朋友,金格尔先生,他来——来看看我们。”
  “史拿格拉斯先生没有什么吧,先生?”爱米丽脸上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关切的问道。
  “没有什么,小姐,”陌生人回答。“板球宴会——出色的人物——绝妙的歌——陈葡萄酒——红葡萄酒——好——非常之好——是酒,小姐——是酒。”
  “不是酒,”史拿格拉斯酒气冲天,声音断断续续。“是鲑鱼。”(不管怎样,在这样情形之下,那决不会是酒的缘故。)
  “让他们上床去好不好;小姐?”爱玛问。“叫两个男佣人来抬这些先生上楼。”
  “我不要上床,”文克尔先生坚决大喊。
  “没有人抬得动我,”匹克威克先生断然地说:——并且继续跟先前一样微笑着。
  “好呵!”文克尔先生微弱地喘息着说。
  “好呵!”匹克威克先生响应他,脱下帽子向地上一掼,并且发疯似的把眼镜甩在厨房的中央。——还对这滑稽的举动哈哈大笑。
  “我们——再——喝——一瓶,”文克尔先生断断续续地喊道,开始的时候非常高亢,而结束的时候非常微弱。他的头垂在胸口;一面咕噜着“他不上床”的万万不能改变的决定和早上“没有干掉老特普曼”的残酷的懊侮,一面就人事不醒地睡着了;他就在这种情形之下被两个青年的大汉子抬着,由胖孩子亲自指挥着,送到他的卧室里去了。
  史拿格拉斯先生随后不久也把自己托给了胖孩子进行照应了。匹克威克先生接受了特普曼先生伸出来的友好的手臂,一声不响地走了,一路上微笑得比以前更有劲;华德尔先生呢,像是马上要永远离开家似的亲热地和全家一一道别之后,赏光让特伦德尔先生送上楼去了,努力想装出庄严和高贵的神气,但是徒劳无益。
  “多怕人的景象!”老处女姑母说。
  “讨厌!”两位小姐不觉失声地说。
  “可怕——可怕!”金格尔先生说,显得很庄重;他的酒量比他的同伴们都要大一瓶半的样子。“怕死人的事情——非常之怕人。”
  “多好的人呵!”老处女姑母对特普曼先生低低地说。眼睛却望着金格尔先生。
  “而且漂亮哪!”爱米丽·华德尔低低地说。
  “啊,的的确确,”老处女姑母又说。
  特普曼先生想到洛彻斯特的寡妇:心乱了起来。随后半点钟的谈话又不能使他紊乱的心情得到镇静。新来的客人非常健谈;他的掌故之多,唯有他的周全的礼貌可以超过。特普曼先生觉得金格尔的风头越出越足,而他自己却是向阴影里越陷越深。他的笑是强颜的——他的兴致是假装的;当他终于把发痛的太阳穴枕在床上的时候,他恨不得金格尔的头这时就在他的羽毛褥子底下好让他随意处置。
  那位毫不疲倦的陌生人第二天一早就起身了,他的同伴们还被昨夜的放纵制服在床上的时候,他就为了增进早餐桌上的兴致大卖力气了。他的努力是如此成功,甚至聋老太太都坚持要他把最好的笑话通过传声筒向她传播一遍;甚至屈尊地对老处女姑母说:“他”(金格尔)“是一个老脸皮的青年人,”对于这个意见,那时在场的所有亲属都完全同意。
  老太太有个习惯,在晴朗的夏天早晨到特普曼先生曾经显过身手的那个亭子里去,并且有一套很好步骤:先是胖孩子到老太太的卧室门后的钉子上取下一顶紧小的黑缎子软帽、一条温暖的棉布披肩,还有一根有一个大把手的粗手杖;老太太悠悠然地穿戴了帽子和披肩之后,就一只手拄着手杖,一只手扶着胖孩子的肩膀,慢吞吞地走到亭子里,胖孩子就让她在此呼吸半个钟头新鲜空气;到了一定的时间,胖孩子就再回来带她回到屋子里。
  老太太做事是非常精确和非常严格的;这个仪式已经一连进行了三个夏天,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可是这天早晨,她看见胖孩子并没有丢下她离开亭子,仅仅走出亭子几步,鬼头鬼脑地东张西望,然后偷偷摸摸地,显出极其神秘的样子回到她身边来了,老太太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老太太是胆小的——大多数的老太太都是如此——她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胖孩子有什么不良的企图,对她有什么严重的伤害,以便占有她的零钱。她原来要大呼救命的,但是年龄和疾病早就剥夺了她的叫唤的能力;所以她怀着剧烈的恐惧心情察看着他的行动;他走近她,用兴奋的、而且在她看来是威胁的声调,对她耳朵里叫唤,这并不能使她的恐惧减轻丝毫——
  “太太!”
  碰巧这时金格尔先生正在靠近亭子的花园里散步。他也听见了“太太”的叫声,于是站下来谛听。他这样做有三个理由:第一,他是无所事事而好奇的;第二,他是一点儿也不拘泥小节的;第三,也是最后一个理由,他被这些开花的灌木遮住了的,所以,他就站在那里听着。
  “太太!”胖孩子喊。
  “唔,乔,”发抖的老太太说。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相信我是你的好主人,乔,是吧!我向来待你很好的。我从来不让你干太多的活,我总是让你穿的暖暖的,吃的饱饱的。
  这最后一点是明显想投合孩子的善良的本意。他像是被感动了,用力地回答说:
  “我知道呵。”
  “那末你现在想要干什么呀?”老太太说,恢复了一点勇气。
  “我要叫你汗毛倒竖,”孩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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